皇帝正襟危坐,臉上雖有笑容,可心底卻無比煩悶,口中道“好了,宮闈之事,自由皇后論斷!”
皇帝自覺的把剛纔玉瑩口中的喜塔臘氏皇后念着,本來他剛纔說的事情,要喜塔臘氏皇后論斷,可在想想,皇后喜塔臘氏已經故去四年餘,在想到玉瑩揭發的現如今的皇后陷害如貴人之事,他亦分不清到底該如何是好,顯然剛纔那句‘要皇后論斷’,如今怕是行不通了.
現皇后本就是這次事件的核心,皇帝不禁擡眼看了殿內衆嬪妃,目光定格在第一列那一襲描金團百福字紋繡素藍錦緞的身影上心下即刻有了主意“新封皇后日前爲皇貴妃之時便統理六宮事務,如今封后,獨自執掌後宮大小事宜,向來也很辛苦,該有人爲她分憂後宮諸事,如今……”
皇帝略略沉吟,又道“誠妃劉佳氏,旁佐皇后鈕祜祿氏,城妃與皇后都是在府邸便跟隨於朕,自當是有德行協理六宮事務的!”
玉瑩到不介意誠妃得到協理六宮大權,只是不甘心皇后就這樣安然無恙,畢竟害如貴人小產必定是皇后所爲,如貴人翊坤宮正北正殿的邪月樓,那日小廚房的奴才有人貪睡,在加上如貴人身旁只有寶禪貼身侍候,寶禪又把其他人打發了下去,淳貴人和榮貴人去如貴人的宮裡口中喊着要折幾根桃花,如貴人聽了自然應允,寶禪帶她們去了殿後的桃花苑,這才讓當時的淳貴人或榮貴人佔了天時,進了小廚房下了斷腸草。當然這是事後,如貴人和玉瑩推斷出來的,至於那小廚房貪睡的奴才已經被打的下了不牀了。
玉瑩不甘,道“當年呂后兇殘,皆因戚妾等人專寵,試問我朝皇帝雨露均沾,皇上聖明,併爲曾偏疼於誰,爲何皇后如此兇殘!臣妾懇請皇上明察!”
董佳爾淳此刻出列,淡淡一笑,理了理錦白綢繡梅盤枝旗裝,行禮畢,方恭謹道“皇后娘娘蓮心惠容,與皇上舉案齊眉,華妃娘娘就不要鬧了,臣妾們自然也爲如貴人小產惋惜,咱們也都知道華妃娘娘沐德後宮,今日臣妾倒是先敬皇上、皇后一杯!”說罷芸場子舉杯飲盡,旁邊的宮女又爲其滿上一杯,又道“這第二杯自然敬華妃娘娘了!願娘娘此生華美容光!”
衆宮嬪皆隨之高呼“皇上萬福!臣妾等定和睦宮闈!”
玉瑩一笑,在衆人舉杯換盞之際,自然知道在也沒有‘鬧’下去的必要,不僅自己難堪,倒是也難爲了皇上,玉瑩一笑方乾了杯中的酒。烈酒劃過喉嚨,那股子辛辣的感覺劃過心跡,倒是說不出的暢快,至少,皇帝待如今皇后沒有已故皇后那般情深,若情深,怎麼會相信她去迫害別人的孩子?今日,皇帝讓誠妃協理後宮,足以證明,皇帝心底起了疑心……
桌案一旁的誠妃一直未曾說話,誠妃輕輕蓋上了描金邊的青花瓷蓋碗,遂要起身,只見誠妃的宮女書溪忙上前攙扶着,誠妃藉着書溪的臂膀的力道,方虛晃站起來,歇了一口氣,禮數恭謹道“皇上既然讓臣妾助皇后娘娘協理六宮,臣妾病怏怏的身子,怕是無能爲力,可一方面又怕有失皇上的信賴,臣妾自然會同各位姐妹和睦宮闈,臣妾這許久未曾出宮,臣妾便以茶代酒,恭謹皇上皇后萬福,日後會多去皇后娘娘宮裡走動走動,也沾一沾皇后娘娘的喜氣,想必有事做,來分一分心,臣妾的病痛就會好一些!只是望皇上同皇后不要嫌棄臣妾這個病秧子日日做轎攆來回姐妹們的宮中便可!”
皇后溫然一笑,滿眼關切,道“你的身子也十幾年了,後宮的妹妹們自然不會嫌棄你腳程慢,如若賞花,也是本宮帶着她們等你,若是夏日去承德避暑,本宮也是讓人拿軟轎擡着你,冬日麼,賞雪之時,大家簇擁於你左右,最重要的是咱們後宮姐妹同德同心,讓皇上無後顧之憂,這樣家國天下,咱們日後也能名垂青史呢!”
古靈精怪的信貴人則揚着手中的紋繡白玉蘭手帕,笑言道“誠姐姐早該出來走動走動呢,姐姐福德寬厚,協理後宮在好不過了!”
誠妃佯裝薄怒“小蹄子,越發不像話了!”
皇帝擡眼看到信貴人那嬌俏的摸樣,遂即道“誠妃不必遷怒與信貴人,信貴人不過孩童心性,禮數卻是周全的,她說的很對,你若出來走動走動於病也是有利的!如貴人小產一事,便有你和皇后協理!”
皇帝看誠妃點點頭,恭然坐下,就連常人的起來坐下不過一瞬的動作,誠妃做的也是稍有吃力,後宮嬪妃平日都穿花盆底宮鞋,由貼身的宮女攙扶,所謂攙扶也是虛扶,而誠妃的身子,走動起來,莫要說後宮女人人人穿的花盆底,就是穿着平底繡鞋也是要一左一右兩個宮女實實在在的攙扶着,方能走動,如今封后進妃嬪之宴,本不打算讓誠妃參加,皇帝素來知道她的身子,是誠妃一直執拗道,皇上加封皇后,她爲一宮主位之妃,怎能不去,在者,帝后同德,她作爲跟隨皇上多年的‘老人兒’若不去,文武大臣總要議論的,她不願失德,更不願天下人訴誠妃臥病而驕。
皇帝滿眼心疼的看了一眼誠妃,溫然道“朕那裡有云貴總督進獻的兩支血蔘”遂即對着旁邊俞公公道“去拿給承乾宮誠妃補身!”
俞公公低着頭恭謹回道“是!”
誠妃見皇帝如此這般,也不好推辭,心中十分感激,眼中含淚,語氣溫熱:“臣妾多謝皇上!勞皇上掛心了!”
皇帝雖然沒有即刻處罰皇后的意思,可是讓誠妃協理六宮,這六宮權就分走了一半,想來皇后內心也是極其不願的,才登上皇后寶座,權利就被人分走了一半,只怕那溫然恭良的笑容背後不知有多少辛酸呢,玉瑩想到這裡,不禁一笑。
後,皇帝與衆嬪妃小酌幾杯後,皇帝喚累了,這才散了宴席。
夜半,皇帝翻了芸常在的牌子,御攆前往了儲秀宮配殿梅香閣,皇帝來的突然,芸常在似是沒有想到,畢竟今日乃封后之日,按禮數當皇帝留宿坤寧宮主位,以示帝后比肩,同心同德。可偏偏皇帝就笑意盎然的手執摺扇翩翩而來。
芸常在因晚宴小酌了幾杯,回到梅香閣後毫無睡意,到一時起意‘奮筆疾書’臨摹起了清詞人納蘭容若的詩詞,芸常在執筆強勁,寫出的字體更是似是鋼筋鐵骨,鋒芒不輸男兒,一旁的小太監看的更是連連道“咱們雖然不識字,可看主子的寫的方方正正,又渾圓有力,看着都好看呢”
殿外一聲遞一聲的皇上駕到已經傳到儲秀宮梅香閣。
芸常在慌忙放下手中的書筆,殿門口,小宮女和小太監見皇帝高興而至,早就麻利躬身退了出去,芸貴人忽而行大禮叩安,久久不起,皇帝伸出手,滿眼的溫柔,道“朕喚你起來便是!何以這般謙卑,似是待罪之容?”
芸常在這才擡起頭,恭謹回道“臣妾怎能學那楊玉環之流!謙卑恭謹本就是宮妃的本分,何況宮妃的一舉一動皆系皇家的臉面,臣妾怎敢疏忽!今日未曾想到皇上忽至,臣妾未曾來的及準備,如此凌亂之容,實在是以下犯上,還望皇上懲罰!”
皇帝呵呵一笑,看芸常在散落在一旁的紙筆,不禁道“宸宸若生爲男兒身,豈不是朕身邊的第一大才子呢!”皇帝伸出手,芸貴人自然不好在僵持,方叩頭“哪裡!臣妾不過閨中閒來無事,這才寫寫字而已!”語畢,芸常在起身握住皇帝那寬大的掌心,那邊,皇帝稍稍用力,便美人在懷……
梅香閣的主人喜塔臘氏墨芸,小字宸宸,此時此刻,此情此景,自然,她的臉頰也猶如寒冬臘梅般,俏麗明媚,那長髮及於胸前,更是愈發顯得嬌媚,皇帝凝眸,附在她的耳邊,輕聲道“朕有些口渴,去弄些茶來喝一喝!”
皇帝的氣息在她的耳邊流轉,芸常在微微擡眸,語氣卻不失謙卑,道“皇上既然來了,可要陪宸宸談詩飲酒小酌幾杯纔是真傑,談詩論詞飲茶,總沒有飲酒來的興致高!李白許多傳世之詩都是在酒後的豪作,亦有獨愛菊的陶淵明,臣妾想來,他也是喜好小酌幾杯的,若不是,那他隱於山林日日與菊爲伍,臣妾覺的他倒乏味無趣極了!
皇帝笑言“你啊,就是個人精!貪杯就言貪杯,到和朕說出這許多古人!”
“皇上,宸宸什麼都瞞不過你”芸常在的淡眉杏目顧盼間更是生輝,暖語道“一朝喜結千年愛,百歲不移半寸心,臣妾可是時時念着皇上呢”
說罷徑自叫來小宮女吩咐道“臣妾這裡有去年冬日窖藏的梅子酒,用高粱和細白米釀成的淡酒,在用酸梅子置於酒罈中,然後用第一場雪後的臘梅花瓣在炭爐上烘乾,碾成粉末置於淡酒中,再摘第二場雪後的各色梅花的花瓣兒,撒於酒罈中,窖藏一個冬日,這不春暖花開日,喝一盅梅子酒,那纔是口齒流香,回味無窮呢!”
皇帝一把拉過她,笑意更濃“你說的這般好,朕到要試試,是否有你說的那般傳神!”
她雙眸含情,瞧着皇帝,說道:“就怕皇上日日飲玉露瓊漿,臣妾這小小的梅子酒皇上看不上眼呢!”
芸常在說罷,又軟聲道“雖然在他人眼中,臣妾這裡不過尋常的一杯酒,可在臣妾眼中,無論是何物,只要臣妾認爲是好的,都會爲皇上留着!”
皇帝盯着芸常在,輕聲說道:“只有你這裡花樣多,心思又細膩,縱使去別人那兒,朕心底卻是中惦記你這兒的!”
芸常在自然知道月滿則虧,水滿則溢這千古不變的道理,何況那虛無縹緲帝王的愛?古往今來多少寵妃寵妾有好的下場?她要的不過是些許寵愛下能得一兒半女,不至於孤獨一生……更何況,她根本也不想做什麼寵妃,她只要能有一個四方天,能容下她吟詩作對,書寫臨摹而已。
皇上忽而道“宴上,華妃言道如貴人小產一事,你怎麼看?”
她一時愕然,畢竟她只是一個小小的常在,宮嬪最末等的,她一時啞口無言,皇帝溫柔一笑“無妨,宸宸向來聰慧,定有獨到的見解!”
或許,她曾經覺的有那麼一瞬,皇帝彷彿尋常人家的丈夫而已,她自己彷彿尋常人家的婦人而已,那樣訴說着閨房之話,亦或商量些事情,可在一想,他不是尋常人家的丈夫,他是天子,他不是她一個人的丈夫,況且她比皇帝整整小了十於歲。
十年呵,宮闕中。
萬千名門淑女在皇帝身邊來來去去,而她,不過是已逝皇后之妹而已,她多麼希望,她和他猶如姐姐和他那般,夫唱婦隨,那樣多好,可如今,只是那一點微薄的寵眷,還是在已故皇后姐姐的庇廕之下……
思及此想來,這後宮女子,有誰像姐姐那邊聰慧看透世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