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由淳嬪攙扶出了延禧宮, 皇帝一側俞公公靜靜聽旨,皇帝的聲音有些渾濁:“卓史官傳記慶妃生平,另, 厚葬慶妃。”
俞公公恭謹低頭, 後退兩步, 行了禮, 去內務府置辦慶妃一應喪葬事宜。
皇帝心中還是原諒了慶妃, 皇帝還是全了自己臉面,畢竟,這宮中的妃嬪, 都是他愛新覺羅永琰的,慶妃, 他心中多少還是在意的, 他多少對於她的死, 還是惋惜的。
皇帝愴然,幽幽說道:“生就紫禁城的四方天, 今生,你既入宮,便是死而變鬼,你也是朕的鬼,來世, 朕在彌補你吧, 福雅。”
淳嬪嘴角極快的隱去了一抹笑, 知道皇帝心中還有三分惦念慶妃王佳福雅, 不過死人怎麼爭的過活人, 過些時日,說的不定誰能入皇帝的眼呢, 爾淳輕輕勸解道:“皇上,莫要因慶妃傷了心,開春兒,又有秀女進宮了!”
皇帝心中惦念福雅,心中微微作痛,雙眸晦暗,語氣有些悲涼:“進了宮,還不是一個個離朕而去,這個牢籠還是不要讓更多人進來了!”
大清祖制三年選秀,嘉慶朝十六後,皇帝殫精竭慮,暫免了三年一次大選,後宮不在新進佳人。
後宮妃嬪,又走了一個。
皇帝淚眼婆娑,二月的雨水混着雪水糊了眼眶,皇帝喃喃自語:“喜塔臘氏你走了,她們也一個個走了,你們,都不要朕了,撇下朕一個人,孤零零的在這皇宮。”
寒來暑往,春去冬來。
嘉慶十九年,二月,冬。
翊坤宮,邪月樓。
九龍燭臺的紅燭忽閃忽閃跳躍,映的大殿滿室生輝,寢殿內的人在臥榻上靜默。
良久,如妃開口問道:“寶禪,你說本宮腹中到底是個公主還是皇子?”
寶禪一邊撥弄炭盆中的炭,一邊回首,聲音透着歡喜:“菩薩眷顧,待月份足了,主子自然喜得麟兒。”
如玥靜默良久,聲音聽不出喜怒:“噢”
未等寶禪繼續說話,只聽殿外一聲蒼邁的聲音傳來“皇后娘娘駕到!”
寶禪出了殿門,瞧皇后坤寧宮內首領太監全公公扶着皇后朝着如妃內殿走進,寶禪忙行禮道安。
殿內,皇后身着常服於如妃塌邊緩緩坐下,瞧着牀榻上如妃面色紅潤,身子圓潤,微微笑道:“本宮當年懷着三阿哥四阿哥的時候,都是肚子尖尖的,本宮瞧着你的肚子形狀十分圓潤”皇后滿眼含笑,徐徐說道:“如妃定會生個小公主的!也不知道將來皇上給小公主賜什麼名字!”
到了這個份兒上,如妃連客套都省了,揚眉一挑,說道:“皇后想要本宮生個公主,本宮偏不如你意!”
皇后的笑意明豔動人,她微微掃過如妃那隆起的腹部,“後宮每三年就會新近許多佳人,不知道你可有壽數收拾的過來?”
如妃打量着皇后,說道“堂堂皇后,一國之母,慈悲爲懷,皇上膝下子嗣不盛,你這中宮之主不知道後世如何品評”
皇后的神色有些陰翳,語氣冰冷:“後宮中子嗣雖然不多,可本宮的三阿哥四阿哥的機會卻又多了許多,他二人,總有一個,將來坐那九五之尊。”
“皇后娘娘算盤打的好精明!”如妃眼角都帶着笑意,淡淡的繼續說道:“您是繼後,雖然生的三阿哥四阿哥是爲嫡出,可前皇后所生二阿哥綿寧也是嫡出,你就能保證將來,是你嫡出的皇子坐那九五之尊?”
皇后挑釁的眼神看着如妃的腹部,嘴角勾起一個淡淡的笑容:“難不成是你腹中的!”
如妃並不氣惱,冷笑道:“本宮沒有皇后娘娘那麼大的胃口,本宮腹中孩兒自有他的命數,本宮不會癡人大夢。”
皇后細細瞧着如妃的神色,瞧如妃說的話並不像做假,說道“但願如此!”
如妃看了皇后一眼,便收回目光,微微撫摸腹部,“皇后娘娘以爲所有人都願讓自己的孩兒做那九五之尊嗎?且不說他命中有沒有那龍騰九霄的命數,縱使做個閒散一方逍遙快活的王,也比那冰涼寂寥的九龍寶座來的踏實!”
皇后笑意淺淺,聽着如妃繼續說道:“子孫繞膝,將來,也快哉!”
皇后靜靜的看着如妃,鳳眸沉靜如水,說道:“本宮不管你到底是真的不爭還是假的不爭,總之,這後宮,將來,本宮與本宮的三皇兒、四皇兒纔是及貴!”
如妃語氣淡然,不削於皇后到底信與不信,說道:“ 此刻,本宮有些累了!皇后娘娘請回罷!”
皇后鳳眸一擡,緩緩起身,居高臨下看着牀榻上的如妃:“本宮作爲後宮之主,來瞧你,你不謝恩便也罷了,後宮中若都如此,豈不是沒了王法!”
“皇后娘娘。”如妃直視皇后,笑道:“臣妾身子不便,即便到了皇上那邊,想必皇上也會讓本宮以腹中皇子爲重,免了繁文縟節的禮數罷!”
皇后盯着如妃那有些豐腴的臉龐,如妃盛華早過,不再年輕、不再美豔了:“眼下,便讓你逞一時口舌之快,只是誕下孩子以後呢,還不會要三拜九叩跪在本宮面前。”
如妃眉頭一挑,豈能不知道皇后此刻的心思,她脣舌如劍回道:“這些年,雖然皇上免了三年一選秀女進宮,可那嬌豔如花兒的美婦,往後總有文武大臣進獻,亦或是皇上覺的這後宮空曠,復三年一次大選也說不定,只是,不知皇后將來看着一波波盛年的妃子入宮,皇后您的頹靡衰老之貌可否應付的過來?”
皇后淡淡一笑,依舊保持雍容的的氣度,道:“選秀與否,只要有新人進宮,總要聆聽本宮的垂訓。”
嘉慶十九年二月二十六。
翊坤宮,是夜,子時三刻。
如妃腹痛不已,接生的嬤嬤、宮女、僕婦將整個邪月樓圍的嚴嚴實實。
牀榻上的如妃使勁了氣力,三個時辰後,終於誕下了一位皇子。
嘉慶十九年二月二十七,晨,嘉慶帝膝下皇五子降生,序齒行五。
寶禪看如妃母子具安,這纔在如妃耳邊耳語幾句。
原來,皇帝去了聽音閣,聽聞去了兩個個時辰,不食不飲。
如玥纔想起,今日........今日......今日是已逝皇后喜塔臘氏與皇帝約好每年冬二月二十七日去西郊小園子聽摺子戲的日子。
青春年少的盟語,皇帝皇后,伉儷情深。
有時如妃會想,皇帝惦念先皇后喜塔臘氏入魔,到底是愛喜塔臘氏哪般呢?
溫良賢淑?承乾宮那位誠貴妃也堪得這幾個字阿。
閨中嬌俏小女兒姿態?後宮新人哪個不是如此?
端莊素雅?延禧宮那位才薨逝不過一年的慶妃王佳氏福雅也能撐得上這幾個字呀?
還是先皇后那一尊美輪美奐的相貌?若說相貌,後宮妃嬪哪個不是美姿色?
如玥靜靜的吩咐寶禪去聽音閣報喜,皇五子平安降生。
這邊,皇五子由着奶嬤嬤抱去餵奶,如玥靜靜的臥在牀榻上,皇帝,皇后,或許,只有那份夫妻間的相敬如賓,那份自年幼培養的感情,那份獨一無二的情分,他只是這萬民的皇帝,是這巍峨高牆中后妃妃嬪的皇帝,卻唯獨是喜塔臘氏的夫君,而他的妻始終都是喜塔臘氏。
後宮中,歷朝歷代,淹沒了多少后妃的淚水,淹沒了多少人的期盼,又有多少人的青春在這紫禁城四方天裡付之一炬。
妃嬪,哪怕你在惦念皇帝,那相思淚只能往心裡淌。
大清江山,萬里之遙,皇帝只有一人,他的心哪裡夠這麼多人分享呢?
有的妃嬪自入宮至黃泉,甚至連皇帝的面都未曾見過,面君,堪比登天之難!
如玥剛生產完,面色有些憔悴,身子卻十分豐腴,內務府的人瞧着五皇子平安降生,補品早就又源源不斷的送來了翊坤宮,紫禁城的風吹的猶如燎原之勢。
皇帝早朝簡單處理政務過後,踏着積雪朝着翊坤宮走來,俞公公那有些蒼邁的聲音穿透了整個邪月樓,“皇上駕到”
殿外,雖二月寒冬,跪倒了一衆喜笑顏開的太監宮女,皇帝賞賜衆奴僕侍候如妃及五皇子有功,賞銀百兩。
寶禪攜衆奴僕三跪謝恩,翊坤宮空氣中都是宮女太監謝恩的哈氣,翊坤宮,終於揚眉吐氣了。
皇帝邁着穩健的步子進殿,寶禪極快的接過皇帝的冬衣大氅,方退出大殿,輕輕將門掩上。
如玥自牀榻便瞧着那一抹明黃色高大的身影投進大殿內青石板上,她朝着皇帝璀然一笑,五兒的將來,她這個五兒的生身母妃,
將來。
她母子兒子將來的榮華安康,全仰仗這個闊步進殿皇帝。
如妃恭敬肅然愈要起身行禮,口中卻早早的喚道:“臣妾恭賀皇上萬福金安!”
皇帝上前幾步撫着正要起身的如妃“愛妃免禮!”
如妃微微遮了遮豐腴的臉龐:“謝皇上體恤!”
皇帝眉眼中滿含暖意,他的聲音十分愉悅:“愛妃勞苦功高,爲朕誕下皇五子”說罷,皇帝朝着殿外喊道:“賞!”
一聲‘賞’,殿外皇帝的貼身老太監俞公公極快的進殿,只聽皇帝健朗的聲音復又響起“賞玉如意一對兒,願朕之愛妃如意安康,賞東珠一雙願朕之愛妃吉祥康健,賞黃金百兩,願皇五子平安康健,賞.....”
皇帝說了半響,俞公公恭謹聽完,方行禮於如妃道賀,忙去了內務府宣旨。
翊坤宮外,那雲朵似是一副龍騰虎躍的模樣,這個冬日,竟十分清朗。
月中,皇帝來探過三回皇五子,如玥嘴角始終掛着得體的笑容。
是夜,多無眠。
如妃靜靜的瞧着小塌上的皇五子,喃喃唸叨:“五兒啊,你是福祿星下凡呵,沒有你,你皇阿瑪此刻不知道要口口聲聲喚哪個宮裡的娘娘‘愛妃’啊!”
是啊,皇帝的愛妃。
“有你在,額娘才覺得後半生有活着的勁頭。”
“五兒啊,你沒來之前,額娘這翊坤宮不知道冷了多少年月,多少時日。”
“五兒啊,有你在,額娘纔不覺的那般冷了。”
寢殿外塌,寶禪有些迷糊似是聽到如玥喚人,忙起身走到如妃牀榻邊上瞧了瞧小皇子睡得正酣,輕聲道:“主子可是冷了,主子恕罪,奴婢方纔打瞌睡了!”寶禪忙輕聲情腳的出了殿去喚小宮女小太監加銀炭,溫蔘湯。
如妃看着忙碌的寶禪,微微含笑,子夜,又用了些補品,方安然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