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都即將結束了, 我卻依然看到狂蜂浪蝶漫天飛舞。
“維維,中午一起吃飯吧?”
我的辦公桌剛好在銷售部門口,和戀人的部門只隔着一條窄窄的過道, 以至於兩個部門都敞開門扉的話, 就可以清晰地觀察到對面的情形。
“你很空閒吧?”維維將桌面上一疊厚厚的資料遞到了邀請她一同用膳的眼鏡主任面前, “麻煩覈對一下里面的數據。”
“啊?”對方一愣, 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 連忙殷勤地接過文件,“沒問題……沒問題。”
我捂着嘴巴偷笑,繼續埋首瀏覽客戶名單。
“那午飯……”眼鏡主任固執地窮追猛打。
“裡面的數據要在總經理下午三點鐘開會前核對好, 你確定還有時間去吃午飯?”維維的語氣全然不像在我上司說話,也虧得眼鏡主任能如此忍氣吞聲。
“這麼急啊, 那我算幫了你大忙, 總該請我吃頓晚飯吧?”眼鏡主任怎麼也不肯死心。
“晚上我約了人。”維維很乾脆地拒絕。
“男朋友?”眼鏡主任故意戲笑着試探。
“是女朋友。”維維也笑。
然後周圍的人也一起笑了起來。
人們喜歡撒謊, 只是因爲大多數人願意相信假話。有時候說出了真話,人們卻當成一個笑話。
眼鏡主任終於知難而退, 訕訕地離開。
這幾個月來,同樣的邀約不知道已經發生過多少次。維維就如同那難以攀摘的高嶺之花,而公司那一大堆不怕死的男士都樂於行走在懸崖邊緣,摩拳擦掌,躍躍欲試, 皆想折枝。
準備下班時, 總經理意外地出現在公司, 宣佈自己剛剛喜獲麟兒, 決定普公司同慶, 明日休假一天,晚上還集體開狂歡派對。
各部門鬧成一團, 歡呼震天。
我興沖沖地跑過對面部門,趴到維維的辦公桌上笑問:“明天去哪裡玩?”
“隨便。”她正在趕做計劃書,無暇理會我。
“我想去爬山。”我搖了搖她的手,結果一不小心碰到了鍵盤上的“sleep”鍵,自動關機中……
她慢慢地擡起頭來,目光如刀,刀刀殺人,我腳一抖,差點跪下。
“小姐!奴婢不是故意的……”我拿起她案頭的一個文件夾來遮擋自己,被她一手拍開。
“爬哪座山?”她問。
我竊喜,腦中浮現起那座早就嚮往已久的虎臥山。
“就在市郊,海拔不高,沿途風光明媚,景色怡人……”
“爬山?爬山好啊,有益身心,我也很喜歡運動呢,兩位姐姐帶上我吧。”我的話才說到一半,便有一把聲音突兀地插了進來。
擡頭,發現是維維部門裡年紀最小的男同事,剛大學畢業就應聘進來,年齡比維維小兩歲,卻老愛追着維維打轉。
“維維你們明天去爬山嗎?我也去我也去。”
維維彎下腰,重新啓動電腦主機。我來不及堵住他的大嘴巴,結果辦公室裡麪人盡皆知。
“什麼?爬山?我也有興趣。”很快便又多了一把附和的聲音。
“報名報名,我也要去!”
“……”我憤恨。
維維在座位上伸了個懶腰,看着我問:“這麼多人,還去不去?”
我咬牙切齒:“去!”
下班回家所使用的交通工具依舊是非常環保的腳踏車,維維堅持不讓我載,我只好乖乖地坐在後座。
“那個……公司裡面有很多人追你。”我以不經意的口吻提起,就像在聊天氣。
“我一向搶手。”她語氣平淡,卻足夠自誇。
維維在大學時代便已經非常活躍,不然我也不會注意到根本不同系的她。
她選修行爲心理學的時候經常要從我們宿舍樓下經過,那時候我的課程很寬鬆,沒事的時候習慣坐在窗臺上看風景,於是總能看見一個頭發又長又卷的女孩子穿着寬大的白色罩衫慢條斯理地一天兩次從我窗子下面走過。
會那麼在意她,是因爲每次跟在她後面幫她拿課本的男生從來都不固定。變換得最快的記錄是三天,而那件白色大罩衫卻可以整整一個月都穿在身上。
後來偶然的一次相遇緣起一塊被人不道德遺棄的芭蕉皮,在揹着她回公寓的途中,我終於忍不住問出了那個糾結於心很久的問題。
“同學,你是不是少數民族?”
“你想怎麼樣?”
“……隨口問一下。”
“我漢族的。”
“哦……我只是奇怪你怎麼可以一個月都不洗澡。”
我的脖子頓時被背上的人勒得死緊,呼吸困難。
“什麼意思?”
“沒……沒別的意思,只是看見你的衣服一個月都沒有換過……”
“我們同班?怎麼沒見過你?”
“啊,前段時間你總是在我窗子下面經過,因爲是美女,就多看了兩眼。”
“變態。”
……怒!我這是在誇你。
“我喜歡那件衣服,買了一打。”
“喜歡也用不着天天穿吧?”
“你管不着。”
隨心所欲的人,對於喜愛的東西會肆無忌憚地留在身上炫耀,而對於那些不上心的,卻三天兩頭地拋棄、更換。
那些愛慕她的追求者,在她心目中,甚至連一件衣服都不如。但即使這樣,她當時仍是來者不拒。
自行車有點顛簸,我攬住了維維纖細的腰。
“你以前不是很享受被人追求的感覺嗎?”我還記得她說過,反正無論怎麼拒絕都會有人死心不息,何必花費不必要的心力。
“我享受的是高質量的追求,不能一概而論。”
“……”你以爲你是專家啊。
“你吃醋?”她回過頭來,脣角高高地翹起。
“纔沒那麼幼稚。”我悶悶地道。
雖然知道戀人以前風流多情只是因爲還沒有遇到我,但那些狂蜂浪蝶的出現或多或少都影響到了我們的甜蜜生活。
例如明天本來定好的二人約會,卻演變成了集體活動……
“爲什麼吃醋是幼稚的行爲?我倒覺得你這個想法更幼稚。”維維語調不滿地拖長了話音。
“你對我那麼死心塌地我還有什麼好擔心的,所以沒有吃醋的必要啊。”我甜滋滋地把臉貼到她的背上。
“哼!”她只是冷哼一聲,再無下文。彷彿默認了我說的話。
幸福的感覺在心內翻騰,我緊緊地抱着她,彷彿抱住了全世界。
纔打開屋子的門,一團毛茸茸的東西就應聲撲了上來,八爪魚般死死巴在維維的大腿上。
“笨啊,她纔是你媽媽。”維維扳起漂亮的臉蛋,將腿上的小狗拎了起來,塞到我懷裡。
“都是你取的名字不好,老叫她笨,結果真的笨了。”我憐愛地摟着小東西一同摔進沙發,和它互相逗鬧。
維維站在沙發旁瞪着我們:“餓!”
“知道了知道了。”我戀戀不捨地把小狗放下,走去廚房弄晚飯。
“別霸佔我的沙發。”維維幼稚地和小狗爭搶地盤,小狗毫不退讓,中氣十足地狂吠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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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便聽見“噢嗚”的一聲悲叫傳來,我知道,小狗輸了。
“……”忍不住笑起來。越是相處得久,越能發現維維的可愛。
左腳踏進廚房門口時感到腳下一片溼滑。
“天,水龍頭漏水了……”洗手盤內一片汪洋,廚房的地板全部溼透,而水龍頭還在嘀嘀嗒嗒地流着水。
“什麼?”維維聽聞我的呼叫,踢着拖鞋走過來。
我試着用手去擰,水龍頭已經上緊了,不知道是什麼問題,依舊漏水。
“我打電話找師傅來修。”維維跑回大廳找電話本。
我捋起衣袖,找來扳手,試圖將它上緊,不料才一用力,便聽到“噗”的一聲,水柱四射。
小狗受到驚嚇,汪汪汪地吠叫起來,維維聽到動靜,衝過來一窺究竟。
“你先出來。”維維跑進來將我拉了出去。
水龍頭像噴泉一樣洶涌噴發,只差沒播放音樂。
“隔壁有人在吧。”維維跑了出去,拍打着隔壁的房門。
幸虧現在是下班時間,隔壁家很快就開了門,維維簡單地將情況說了一遍。
“爆水管?不要緊,我去看看。”那一家的男主人看起來滿臉文弱,非常不可靠的樣子,沒想到拿着工具箱走進廚房十分鐘,就一切搞定。
“謝謝你幫忙。”我擦了擦額頭上的冷汗,舒了口氣。
“不客氣,大家是鄰居,應該互相照應。”
說實話,住在這種商業房裡,上下樓梯碰面時都不知道大家住第幾層,搬來這裡那麼久,我還沒和左鄰右里說過半句話。
“想不到像他那樣滿身書卷氣的人也會修水管。”送走了人家,我忍不住發表了一下個人看法。
“書卷氣和修水管又不衝突。”維維重新窩進沙發裡,翻了翻最新一期的雜誌。
她蹲下來,抱起被突發事件嚇壞了的小狗溫柔撫慰。
維維看了過來。
大小姐:“地面還溼。”
奴婢:“我這就去拖乾淨。”
大小姐:“還有晚飯。”
奴婢:“馬上去做。”
才放開小狗,它便撒歡地往維維身上撲去。
畜生啊……
走進廚房的時候,我瞄了一眼已經被修理好的水龍頭,不禁一時心有感觸。
這就是男人和女人的不同。
我當然知道男女有別。
如果……我是個男的……
心底的某處,禁不住隱隱地鬱悶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