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紅曲成爲拂水殿主人之後,對冥界最大的貢獻不是工作完美,而是她改進了地獄靈茶配方,讓這種冥神必備的消費品得到昇華。這項偉大工程的最新成果是“地獄濃縮靈茶”,目前正在小範圍內進行試喝。
紅曲的秘書冰萱拎着十盒試喝品出現在清虛殿時,沒看到閻羅大王第三秘書紫夷的身影,卻聽到後面的倉庫裡發出丁零哐啷的聲音。
“紫夷,”冰萱推開倉庫的門,有些擔心地問,“你在收拾倉庫?要不要幫忙?”
紫夷懷裡抱着不少東西,說:“淨是我小時候的玩具——我不好意思免費喝茶,這個送給紅曲玩吧。”
“你的玩具對別人而言,也是稀世奇珍呢!”冰萱不動聲色地看了看,信手拈起一樣,“這又是什麼?”
“月老的姻緣魔方,”紫夷聳聳肩,“我留着沒用,還是給紅曲那樣有想象力的人,才能發揮它的餘熱。”
冰萱一邊把這些寶貝收進口袋,一邊搖頭嘆息,“你還嫌她管的閒事少嗎?但是,紫夷,你要這麼多靈茶幹什麼?”
這個問題讓紫夷有些不自然。她彆彆扭扭地回答:“喝……”
“你什麼時候開始喝茶?”冰萱沒有看她,似有意無意地說,“你的習慣我還不清楚?你該不會是把這茶葉……給了‘他’吧?這不是一般的茶葉。它能增強魂魄的力量。如果他再一次變強,衝出十八層的牢籠……我無法想象後果!”
紫夷一擰眉,難過地望着冰萱的眼睛,真誠地問:“萱,你恨他?你也和薇香一樣恨他?”
冰萱沉默了一下,回答:“不恨。”說到這裡,她忍不住笑了,“但如果他不是那麼愛逃跑,能省掉多少故事和事故!”
這同時勾起了她倆的回憶,一起撲哧笑了,笑容是一樣的無奈和傷感。
紫夷笑着說:“我會轉達你的不滿。”
冰萱皺眉,“紫夷,我擔心你會陷得太深。”
“我現在陷得不夠深嗎?”紫夷淘氣地擠了擠眼睛。
冰萱嘆口氣,“如果這次真出什麼事,即使是他,我也會揮劍相向!”她頓了頓,輕聲說,“我不想再看到另一個人像薇香一樣失去愛人。”
紫夷吐了吐舌頭,“知道了,女俠!”她的神色黯淡下來,“如果連我也拋棄他,他會多孤單。好啦,我偷偷去看他,你要幫我保密!”
看着紫夷抱着靈茶消失,冰萱苦笑一下,“紫夷,我擔心會像薇香一樣失去愛人的人——是你啊!”
十八層,地獄最黑暗的部分,似遠非遠、似近非近的所在。每個冥神皆可以憑着一念而至十八層的大門前,但幾乎沒有任何一個冥神會惦念着到這裡來。紫夷輕車熟路,不僅毫不畏懼,心情似乎還很好,高高興興地叫:“哥哥!我來看你了!”
那個男子被包裹在一團淡藍色的光芒中,靜靜的,彷彿一尊完美雕像。紫夷把靈茶小心翼翼地倒在玉杯裡,微笑着說:“很好喝吧?這是紅曲的得意之作。她很有天賦呢!”
男子微微一笑。他的笑容雖然平淡,卻讓周圍立刻有種沉靜祥和的氛圍。紫夷撫摸他垂在腰間的長髮,滿意地點點頭,“頭髮越來越有光澤,神力似乎也恢復不少!”
“紫夷!”男子推開她的手,清秀的面容籠上一層冰霜,“你不該總是這麼做——如果被發現,閻羅大王不會簡單了事。”
“閻羅大王已經換人了,現在是炫光。”紫夷說到這裡,緊張地看了看男子。他不經意地用右手輕輕按住胸口。
“還疼嗎?”紫夷小心翼翼地問。
“不會,只是擦傷。”他苦笑,“天箭的威力經過幾千年已經大大減弱。”
“但是在這裡……你還是像剛受傷時一樣痛苦。”紫夷心痛地伸手壓在他的傷口上。
男子冷靜地避開,轉換話題,“炫光,他當上閻羅大王了?”在靜止的十八層中,他又毫無概念地度過了無數時光。
“你怨恨他?”紫夷輕聲問。
他微微一笑,目光飄到遠處——那裡靜靜地臥着一條龍,還有一個渾身是血的年輕男子。他們像熟睡一樣安詳,年輕男子身上的血漬還未乾涸,但他們那樣子,也已經保持了許多年。
“我沒有資格憎恨。”
紫夷急忙拉他的手臂,讓他的目光從那兩具靜謐的屍體上轉開。“靜潮、火龍,還有薇香,他們很早就進入輪迴。他們有了新的人生,新的幸福。”
他摸摸她的頭,似乎在看一個小孩子,幽然說道:“那很好,他們值得。而我,這裡是對我的懲罰。紫夷,不要把這樣的哥哥當做悲劇主角來同情。”紫夷被他的話刺傷,擡起頭堅定地說:“你忘了我在十殿閻王面前說的話嗎?即使全世界與你爲敵,我還是會站在你這邊!”
他的眼神中閃過一絲複雜的情愫,欲言又止,終於沒有說話。
紫夷去閻羅寶殿值班時,心情似乎不好。炫光正同十殿閻王開會,不時深沉地瞥她幾眼,終於冷冷地問:“紫夷,你去了什麼地方?”紫夷圓滑地回答:“我?什麼地方都去呀!”
“你身上,帶着我熟悉的氣息。”炫光沉下臉,“那是天箭的氣息!你去了十八層。”不等紫夷分辯,炫光揮揮手,“寫檢查和保證書吧!你應該知道,十八層冥界第一禁地,任何人不能進入!”
紫夷鐵青着臉昂起頭,一字一句回答:“檢查可以寫,但我決不寫保證書!”
“你這麼激動做什麼?”炫光忍不住提高聲音,“你的心也被十八層的黑暗迷惑了嗎?”
“你爲什麼這麼苛責他?”紫夷也提高了聲音,“他已經誠心悔過,難道你連一點機會都不給他?”
炫光被她尖銳的語調激得漲紅了臉,“十八層不是懺悔的地方!不是改惡從善的地方!是要他受盡精神痛苦的牢獄!這是他爲他的罪孽付出的代價!”
“他已經痛苦了這麼久,連當時被他傷害的人都已經前去投生,把這些過往忘得一乾二淨,難道他的痛苦就沒有盡頭了嗎?”紫夷也憤怒起來,衝到炫光面前嚷。
炫光撐在桌子上的雙臂顫抖着,“因爲……別人忘記不等於他沒有做過!”
“我一直在等。”紫夷像風中的樹葉一樣,哆嗦着打量十殿閻王和閻羅大王,聲音也顫抖了,“他的命運掌握在你們手中,我一直在等你們原諒他,可是你們都刻意把他拋到腦後!把他一個人拋在黑暗中……你們……不懂得原諒的人,如何能正確評判別人?”
“紫夷,”一直沒說話的卞城王樓雪蕭忽然說,“他不在乎善惡,判斷是非的唯一標準就是他高興不高興——他早就不是高貴的龍神,只是落入十八層、迷失本心的困獸。你忘了他怎麼對待原靜潮?他在落入十八層封印的時候,拉靜潮墊背!你認識的那個龍神淨澤會做出那種事嗎?”
紫夷一時間竟想不出辯駁的話。炫光嘆口氣,搖着頭說:“紫夷,從今天起,你不得離開清虛殿半步!我罰你面壁思過三百天。”
清虛殿被閻羅大王的封印鎖閉,紫夷試了幾次沒法突破,沮喪地陷入沉默。冰萱靜靜地來到門外,與紫夷隔着雕花門對坐,但什麼也不說。許久,紫夷倔強地笑了笑,“想到這是在爲淨澤受罪,讓他欠我一個人情也好!”
冰萱嘆口氣,“我真搞不懂你!你有月老的姻緣魔方,你應該知道,無論怎樣轉動魔方,你與他的名字始終無法停留在一個平面。他只把你當做小妹,你又何必還要爲他執着?”
“有些人犯錯是因爲天真,有些人犯錯是因爲執着。淨澤兼具了這兩個理由。我無論如何都沒法不管他、不顧他。沒有姻緣又怎麼樣?”紫夷晃晃腦袋,“並不是每一份感情都一定要以婚姻告終!我只是,見不得他受苦……”
這一邊,閻羅大王炫光正翹班,在拂水殿氣呼呼地喝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