磁州窯是北方民窯的最大的主力軍,但可惜歷史上沒有記載。它名稱出現得很晚,就是我說的這個二十世紀初才被命名,而恰恰給它命名的人還不是中國人,是霍布遜,有一說是英國人,有一說是美國人,反正不是中國人,這個人是研究中國陶瓷的專家,他給這個瓷器命名爲磁州窯。那麼原因是什麼呢?我們能看到的關於陶瓷的宋代的文獻,大部分都是南方人寫的,比如陸游啊,周密啊,葉宥啊,周煇這些人我們歷史上引用很多文獻都是南宋人,南宋人首先對北宋的情況不是很瞭解,尤其在南宋時期他對北方的領土是金代的領域就更不瞭解,所以就沒什麼記載。
磁州窯對陶瓷工藝中有一個巨大的貢獻,因爲磁州窯的這個原材料,它的產地,原材料都不太好,不能像景德鎮那個高嶺土,那麼好的瓷土。所以它都是從很差的原材料中要燒造很好的陶瓷,怎麼辦呢?它發明了一種工藝,叫化妝土。
它先把那個瓷器做好以後,釉色又黑、灰、黃都不好看,刷上一層白粉,然後再罩釉,它這層土叫“化妝土“。我們從這個瓷枕上可以清楚地看到化妝土的位置。
化妝土有什麼功效呢?它有點像咱們女同志化妝打的那個粉底,遮蓋她那些缺陷。那我想那化妝土就是現在化妝的粉底,備不住也是從化妝土那邊學來的。它本意是遮醜,本意就是遮醜。我們打粉底本意也是遮醜。但是時間長了,它就變成一個技藝。它有時候這個人臉上沒有瑕疵也要打一點粉底,她就顯得更好一些,所以因爲有了化妝土的出現,磁州窯就變得千變萬化。那麼,它的色彩也出現了有綠的啦、有黑的啦、黃的、孔雀綠的,什麼顏色都有。那麼,最典型的磁州窯就是剛纔我們呈現的那種白底黑花,非常強烈的那種。這是磁州窯的典型器。
那麼磁州窯的特徵是什麼呢?它主要是率真、粗獷,體現了民間的種情趣。它沒有約束,它自己不給自己定一個規矩應該怎麼樣。官方的東西要定很多規矩,因爲它要層層審批,一堆麻煩,有一塊過不去就退回去了,對吧?磁州窯沒這事。我工匠想怎麼着就怎麼着。你喜歡--我當時你喜歡這樣--我現在給你畫一個,一會兒就給你燒出來了,所以它沒有約束。恰恰是這個沒有約束的這種陶瓷工藝,使我們的北方的磁州窯的陶瓷變得非常的豐富。
我這麼多年總是研究磁州窯。我們身處北京離磁州窯的產地近,所以機會就多。有一天半夜,我拉接到一個電話,一個朋友就跟我說:“哎呀!我買了一個特好的磁州的東西。“說,“我現在在火車上呢,我明天早上就到北京。“說,“你願意不願意提早來看看呢?“我說,“好啊。“我說,“有多好啊?!“他說,“是我歷史上碰見最好的。“
那麼我大早上也就早早起來了。他那火車一到北京,我就跟他約着就見,趕緊找一個地方約着一見,一打開,東西真好。然後下面的問題就剩下就是說多少錢,怎麼付錢。然後我跟他很快就交割了。交割以後20分鐘,就有一個人也趕到了,一看我買了,那個人臉都脹得通紅,他遲到一步,我動作比他快。
那麼有時候收藏也是這樣。收藏有時候不能犯懶,聞風而動嘛。我一聽他這個我趕緊過去了。我就因爲比他早了20分鐘,這個東西我就買到了。如果我晚去20分鐘,那可能這個東西就變成他的了。但是我們在這種聞風而動當中,一定要冷靜。比如那是一假的,你也聞風而動衝上去也把它買回來那不是麻煩了嗎?但是,你在你有把握的情況下,就應該決定自己的行程。我爲什麼能夠那麼早就很積極地去呢?是因爲給我打電話的人是一個明白人。我跟他打過很多次交道。就是他是一個有能力的人,他對東西的判斷,以及他東西的來源,他是有能力的,所以我才很積極。如果本身一個人,我去看了八回全是假的,他再打什麼電話我也不去,對不對?這個是一個經驗的積累。
磁州窯當中,它還有一個裝飾方法是其它窯口非常罕見的,除了唐代的長沙窯以外,最重要的用文字裝飾的瓷器就是磁州窯了。大量的書寫文字,它的這種書寫文字當中很多表明瞭宋人的一種哲學。比如,有的瓷器上,就是碗上或者枕上就寫一個字“忍“。
北宋、南宋人整個的政治格局就是個“忍“的格局。北宋與遼,南宋與金一直在對峙,又打不過人家,那怎麼辦?就得忍着。要不然就議和,要不然我給你點東西,反正我不願意跟你打仗。宋代人就這個哲學,就是我也不去侵略,我也不去打,但我實在不行了就給你點東西,反正我願意以土地換和平,就是這麼簡單。
那麼它的哲學反映到瓷器當中就是這種“忍“,祈求家國永安。大英博物館有一個很著名的磁州窯的一個枕頭上面就這四個字“家國永安“。這是北宋帶確切紀年,它是熙寧四年,帶有確切紀年的一個枕頭,反映了當時宋朝人的心態,對吧?我不願意打仗,我願意很安定地過一種生活。
最早呢,我們有人認爲,那枕頭就是給死人睡的。因爲都是墓出的嘛,就認爲活人不枕這枕頭,這枕頭這麼硬怎麼枕啊?!我們今天都是有枕枕頭的經驗了,那個硬的怎麼枕啊!對吧?沒法枕,所以就認爲古人一定不枕,就是給死人枕一個枕頭,燒個陶瓷的東西給死人枕着,活人不枕着。
但是後來發現不是這樣,因爲什麼呢?因爲很多枕頭上有字,那個字的表達的意思一看就不是給死人的。你比如說它有枕頭上這麼寫的:“衆中少語,無事早歸“,就是人多的時候少說話,沒事早點回家。這一看就不是給死人的,對吧?死人怎麼回家。沒法回,回家就害怕了,對吧?怎麼又回來了這個,對不對?還有呢,枕頭上寫着:“爲爭三寸氣,白了少年頭“,這個也不是給死人寫的。死人的頭髮早白了在底下,愛白不白,對吧?它就還是一種很世俗的哲學,告訴你怎麼樣去生活。我們今天也適用,就是說你不要去爲人爭去,跟人家老去爭鬥,沒有意思。生活中讓一步寬容一點,這個社會就會變得更好。
那麼,它當時還有一些字,寫得也很有意思,它說“過橋須下馬,有路莫行船。未晚先投宿,雞鳴早看天“。這個過去啊,人出門是個非常艱苦的事,跟今天不一樣。今天太舒服了,你想上哪兒,你要坐飛機那就很快;坐火車也很舒服,汽車還有臥鋪,都非常舒服。古代出行是非常艱苦的。那麼爲什麼要“過橋先下馬“啊?那橋都不結實,萬一掉下來呢?不安全。“有路莫行船“也是這個道理,就是船上的安全程度低於陸地上。你不能等晚了,天黑了你再找地方住。我們今天多晚都能找地方住,是吧?隨便找個賓館就住下了。那個時候不行,你每個地方找驛站,找旅館你必須得到達那個地方,如果你在前後不靠的地方,今晚就沒地方去了。“雞鳴早看天“呢,早上雞一叫喚,看看天是不是下雨,幹什麼?要把事都準備好。這些很世俗地寫在枕頭上。那麼,這就是讓你每天看一眼。
我們今天的情感跟古代人有很大的區別,有很多情感喪失了,很可惜。比如,我們今天的思念的情感不如古人。爲什麼呢?有電話。你不論走多遠,拿電話一打,說在哪兒呢?說我在美國呢。啥事沒有,聽着一樣,跟在隔壁一樣。沒有這種思念之情。
過去的孩子一離開母親,一離開家裡,那母親的牽掛是今天的人不能想象的。所以你看唐代大量的詩歌中,大量的送別詩,各種送別詩表達了古人那種情感。你比如杜甫的叫“烽火連三月,家書抵萬金“。我們今天什麼抵不抵萬金,我估計在座的年輕的都不會寫什麼家書了,撐死發一短信,告訴說我已經到了,住下了,這地兒挺好。完了。過去寫的是不一樣的。
那麼宋代人,尤其民間,它大量的這種在瓷器上的書寫都是一種感情的宣泄。在這個瓷枕上,其實古代人枕硬枕頭是有傳統的。史書上有這樣的枕頭,叫警枕--“警“,警察的“警“,警枕--警醒的枕頭。枕頭什麼樣呢?它就截一個圓木頭枕在腦袋後面,上面還墜一個鈴鐺。你一定要保持半睡半醒,爲什麼?你要睡死了,一動鈴鐺就響了,你就醒了。
那誰枕這枕頭?司馬光。司馬光這所以能寫出《資治通鑑》,就因爲睡了這枕頭了,珍惜光陰啊!我們現在的人不怎麼珍惜光陰,睡懶覺的人多了,過12點還沒起牀呢。以後不起牀的人就睡這種枕頭就起來了。
宋枕造型最爲豐富,過去很多美學書對這個都有記載。它的造型有什麼呢?你比如有動物形的,獅枕、虎枕;有人形的,孩兒枕、仕女枕;有幾何形的,長方枕、八方橢圓、銀錠、腰圓、雞心、雲頭等,各種隨意造型。內容也豐富。馬戲、雜技的,你看這熊拴一個鏈子,這是馬戲團的熊,可不是森林裡的熊。你看它這熊弄得也很可愛,畫得很可愛,圓墩墩的。那麼,當時的宋枕中,你比如像垂釣啊、蹴鞠啊,蹴鞠就是踢球嘛,它就反映了當時宋代的民間的很多生活。它這些枕頭,陪生者生活,陪死者下葬,就反映當時宋朝人的很多生活理念。
上海博物館有一個仕女枕,它上面有兩句詩,這兩句詩很有意思。就是這個枕頭,這字你看不見,等會兒我給你念就行,寫了兩句詩。他這詩寫的叫“葉落猿啼霜滿天,江邊漁父對悉眠“。我們聽着很熟悉吧?跟唐朝張繼的《楓橋夜泊》非常接近。《楓橋夜泊》是怎麼說的呢?它說的是“月落烏啼霜滿天,江楓漁火對愁眠“。跟這上面的字有四處不同。
第一處是“葉落“,他寫的是樹葉落下來,表示秋天;張繼的詩呢,是“月落“,月亮落下來了。枕頭上字是“猿啼“--猿猴--猿啼;張繼說“烏啼“,一個動物,一個鳥。“猿啼“我們都知道,唐詩,大量的詩人都寫過猿啼,比如“兩岸猿聲啼住,輕舟已過萬重山“,這是李白的。那麼,“葉落“說得非常清楚,就是深秋了,秋天葉子落下來。但“月落“有一個誤差,你們仔細想,月落日升,應該是早晨。下面“江邊漁父對愁眠“,爲什麼呢?深秋打不着魚了,江邊的打魚的老頭很發愁;張繼的這個詩呢,叫“江楓漁火對愁眠“,非常抽象的,字意不清。有人當時說那個“江楓“是什麼?說那兒沒楓樹啊!他們說就是楓橋,那麼那楓橋是不是因爲這個詩才改成的楓橋我們也不是很清楚。但是從這個詩上講,這是一個證物。我一直講,文物是一個證物,它有和證據來說話。
我們在一千年前的這個枕頭上寫的這句唐詩,跟我們後來知道的唐詩有四處差異,那麼起碼是有兩個可能。第一,口口相傳。這個詩歌就出現了差錯。那麼究竟是誰的差錯呢?是後來寫書的,記錄在書上的人的差錯呢?還是工匠的差錯呢?我們不得而知。第二,詩歌經常是經過後人潤色。我們見過很多版本。版本不同,詩歌有很多不同,對吧?你比如說,“兩岸猿聲啼不住“,有的時候是“兩岸猿聲啼不盡“,不太一樣。那麼詩歌,如果成爲書的時候,潤色一般都容易改得比較文學化,比較高深。你比如“江邊漁父對愁眠“和“江楓漁火對愁眠“呢,那顯然“江楓漁火對愁眠“顯得有點玄妙。詩歌就是有點玄妙,大家才覺得深。“江邊漁父對愁眠“就比較形象了。所以,我覺得證據的重要性就是文物的重要性。
還有兩個磁州窯的瓷枕特別有意思,畫的《西遊記》。我們一般說《西遊記》朋朝纔有嘛,這明朝才成書嘛。那麼《西遊記》的這個故事是金元時期就有了。河北省文研所所藏的那個《西遊記》瓷枕上面沒有沙僧,就仨人--孫悟空、豬八戒、唐僧。廣東博物館的那個《西遊記》的枕頭上是四個人,全到齊了。
《西遊記》這個故事始於南宋,那麼史實是唐代不用說了。《玄奘西遊記》已經給大家講了,它是始於唐代,那麼南宋的時候它就形成了故事。那玄奘西遊記肯定不能領着一個豬,領着一個猴,那是肯定不這事,對不對?它經過民間的演繹,南宋的時候就有了故事了。它比吳承恩的小說早了二百多年。那麼在民間演變的過程,我們通過了這個文物就很確切地看得清清楚楚。它整個一個演變的過程。這就是我們有時候爲什麼喜歡文物?文物爲什麼有證據力的一個原因。
宋朝的瓷器中有一個典型的瓷器,就是梅瓶。那麼梅瓶當時幹什麼用的呢?就是裝酒的。爲什麼?它上面有字。比如上海博物館藏的“清沽美酒“四個字,寫得清清楚楚。有的上面寫着“醉鄉酒海“,那也寫得清清楚楚。我們博物館裡也收藏了一個磁州窯的一個梅瓶,上面寫着“武陵城裡崔家酒,天上應無地下有“,連廣告詞都寫上去了。說得挺狂的,“天上應無地下有“,寫得功能性很清楚。
我們說了在晉冀魯豫這四個省內的所有的民間窯口,都可以統稱爲“磁州窯“,所以它存世量非常大,非常豐富。民國以後大量出土,流散到民間。最早是日本人、德國人、歐洲人非常喜歡,大量地搜刮到西方博物館裡,走到世界各地的博物館都能看到中國的磁州窯。我們今天收藏的機會非常多,能夠看到。全國各地的市場啊,包括拍賣會上,能夠看到大量的磁州窯的精品,而且價錢不是很高,我們對它的認識非常低。所以,我想我們今天收藏依然有機會嘛。像磁州窯就是一個很好的收藏的品種。
耀州窯是北方最重要的青瓷。北方燒青瓷不如南方,但是耀州窯是北方最重要的青瓷。它的顏色是呈橄欖綠。它這種深沉的顏色呢,是跟北方人的性格有關。北方人喜歡的東西都比較重--顏色重,深沉。陸游《老學庵筆記》中說,“耀州出青瓷謂之越器,似以其類餘姚縣秘色也。“陸游就說,耀州窯出這個青瓷跟那個南方的秘色非常接近。他說的有一定道理,因爲秘色瓷也有點接近橄欖綠。
耀州窯是做過貢瓷的。只見記載不見實物,在宮廷裡沒有發現耀州窯的貢瓷,但是記載上是有的。通過我們觀察耀州窯的質量來看,它作爲貢瓷是夠標準的。耀州窯因爲發現得較晚,過去人不太重視。
二十世紀八十年代的窯址發現在陝西省銅川。我八十年代路過過那兒,我去過,那進修我還是做記者。我在一個過年的前一天,大概是大年二十九,我到達的那個地方,人家全關門了,沒有人了,大門鎖着。然後我就敲門,有一個看門的老頭給我開門,他說人家都下班了,都回家準備過年了,這不讓進。我那時候也年輕,好容易去一趟,所以就是跟人家哀求唄,就是一定要進去看看。後來老頭看我也沒什麼歹意,而且那時候人對這個不是很關心。你有人關心他就很高興,就撒我進去了。他打開門,我一進去,裡面有五個狗,那狗都見我狂吠。我爲了看那瓷器,我也就壯着膽子,那狗看那個樣子是要咬人的。我就讓老頭把狗鎖起來。然後我就去看幾百筐瓷片,全部是出土的,非常地漂亮。而且有些東西,我隔着玻璃--屋裡不能讓我進--我隔着玻璃能看到粘接起來的恢復的樣子,我覺得耀州瓷還有這麼漂亮的,那是我對耀州瓷器最強烈的一次感受。後來在那兒待了很久,最後還拿了人家兩片,就回家了。回去就對這兩片如獲至寶。
我看到那兩片的時候,恍然大悟,耀州瓷爲什麼這樣去裝飾,它是動刀的。北宋鼎盛時期的耀州瓷是刀刀見泥,入刀角度是斜的,一片下來,刀上都見泥。它爲什麼那麼片呢?我想了想,陝西人吃刀削麪。它這技術從那兒學來的,一定是這樣。它刀削麪的角度跟片瓷器的角度是一樣的。所以它史書上記載,它“刀刀見泥“。
那麼,耀州窯整個工藝過程,由五代、北宋、金一直到元,它是走一個衰落的趨勢。五代的它是凸雕,它整個的花都是凸起來。到了北宋時期的時候,它就開始是陰刻。然後,到了金代以後就是線刻甚至是素器,就是工藝開始簡化。
我們注意到,所有的陶瓷都是這麼一條路,它要簡化工藝,提高產量。除非是宮廷單用,我考慮成本。只要走入市場,它一定要考慮這個途徑。工藝要簡化,要提高它的生產力。我們從這個思路上看,所有的瓷器,都走過這麼樣一條道路。
耀州窯有一件國寶,去陝西旅遊的人,可以看見。倒流壺,水是從這個底下灌進去的。把壺倒過來,把水灌滿。灌滿以後呢,把壺正過來,中間有個芯,然後把水倒出來,很有意思。肯定不是沏茶的,沏茶裡面堵死了。這種壺當時是一種帶有玩具性質的壺。這件東西是二十世紀七十年代在陝西發現的,作爲國寶現在在陝西省博物館展出。2007年,蘇富比拍賣了一隻耀州窯的倒流壺,拍了66萬多美金,非常粗糙,比這個壺差遠了。一個壺賣了60多萬美金,非常貴。
我們在官窯系統中,講了“鈞窯“和“定窯“。那麼北方的四大窯系中,鈞窯也是民窯窯系,那麼鈞窯的特性,它跟其它窯口有一個不一樣,它比較簡單,燒造比較簡單。它跟耀州窯比起來,它不拿刀刻它去。刻需要技術,不是誰都能刻的。不信你們自己,拿一個刻好的瓶子,一刻就穿了,刻不了。它的技術相對要求低,那麼它的燒造得就非常廣泛。
我們現在能夠發現的,以河南爲中心,就是以河南禹縣爲中心,鈞窯是向四周蔓延,南至浙江。浙江出土了有大量的窯址,專門燒鈞窯。那個鈞窯燒的,雖然質量不是很好,但是一看也是鈞窯。那麼北邊我們的山東、山西、內蒙、東北都發現了不同程度的鈞窯。胎質完全不一樣,胎質有鐵黑、深灰、褐黃、咖啡乃至白色都有,什麼樣的胎都有。
由於這個鈞窯的廣泛生產,所以它質量得不到保證,從宋、金、元,它質量是在一路下降的。民窯的鈞瓷呢,在北方的廣泛地區都是燒造碗和盤,就是大量的民間用具。我們今天非常容易看到這些東西,很多,也不是很貴,非常漂亮,當時民間使用的器皿。那麼,宮廷的東西大部分是陳設的,比如花盆啊、花觚啊,它是爲了看的。
那麼民國的時候,突然發現了鈞窯的窯址的時候呢--我們剛纔說了,鈞窯的地位歷史上並不高,但是到了民國的時候,就是清末到民初的時候--突然地位提高,所以全社會都在找這個。瓷器的窯址發現了以後,有大量的殘片,殘片有掛紅的,有不掛紅的。所以就出現了這樣的話叫“鈞窯掛紅,價值連城““家有萬貫,有值鈞瓷一片“。二十世紀二三十年代的時候,那個窯址被哄搶,很多瓷片就被人拿來鑲制腰帶啊,掛在牆上鑲製成鈞瓷掛屏。我在二十幾歲的時候,買的第一件瓷器兼木器就是鈞瓷掛屏。每一片上都有紅色。我記得我當時把它掛在牀頭,我天天站在牀上在看,就趴在上面看,看那40片。40片,都鑲在上頭。你想想一片就價值連城了,是吧!40片呢!那麼我當時買這個東西的時候,對鈞瓷還沒有什麼很深刻的瞭解,只是覺得這個東西好看,也不知道是個什麼,回去慢慢去研究,買回來了。
鈞窯掛紅,非常漂亮。鈞瓷它整個發展的一個脈絡大致是由紅到藍這麼一個過程,由精緻到粗糙這麼一個過程。到最後,到元代以後,紅就徹底地消失了。所以一個事物,它有它的高峰期,有它的低落期,它有一個規律。當我們知道這個規律的時候,對它很容易做出一個判斷。爲什麼一看你知道什麼時候的呢?就是規律找到了。
北方民窯中的定窯系。定窯是有官窯的,我們說了汝、官、哥、鈞、定,它是官窯系統,但是民窯也大量使用。白瓷非常容易獲得百姓的喜愛。我們今天白瓷你沒有感受,你拿一個白瓷並沒有感受。有時候你拿一黑碗,你倒有感受--這個碗挺黑的。白碗你沒有感受。可是宋代的時候,一個白碗給人感受是不一樣的。一開始是貴族使用的。大明宮--唐代的時候--都是皇上使用白瓷,別人使不了。
定窯最著名的東西就是這個孩兒枕。對陶瓷有所瞭解的都知道這個孩兒枕,這是故宮博物院的,臺北故宮也有一件。
定窯的白瓷,在北宋的初期已經燒造的技術非常好。有非常高的大瓶,有直徑超過五十多公分、六十公分的大碗,尺寸非常大。河北定州塔基出土的,這是北宋早期的。那麼我們看它的雕花都是凸雕,把花凸出來。到了北宋中期呢,它就變成陰刻了。我剛纔說了,工藝的程度就開始簡化。但是你作爲外行,有時候你沒有分辨出它這個簡化的過程,就是它提高效率,減少成本的這個過程是藏起來的,並不想讓你知道,知道了你就不給錢了,對不對?我這是一個凸花的也賣一百塊,我是一個暗刻的也賣一百塊。那我暗刻了以後,你根本沒發現。我偷了多少工你不知道,對不對?你還是買。所以他是不能讓你知道的。它這個過程是慢慢地演化的。
然後,定窯到了金代以後就是印花了。印花的效率就更高,再往後乾脆就是白的,啥也沒有,你就願意使就完了,對吧。那麼到了上個世紀八十年代以後,當收藏熱興起的時候,定窯大量開始仿製,而且仿製得越來越逼真,導致很多人看到定窯不敢買。看不出來。我就碰見過一塊盤子,那個人拿來着那個盤子找了很多人都不要,人家說你這是仿的,太漂亮了,畫兩個鵝、鴨子非常生動。然後他拿給我看,我一看我就知道這是個真的。但是他已經轉了很大的一個圈子,有很多人看了不認。爲什麼不認呢?就覺得這個品相太好了。過去有一種說法,叫“真賽假“,對不對?真的跟假的似的,太新了。但是他沒有注意到,中間的整個的畫面的佈局,我們今天的人再仿,他一定是仿製的過程,他一定要模仿那個時候的韻味。可當時的人沒有模仿,當時的人們君子坦蕩蕩,我想怎麼弄就怎麼弄,他那個隨意的感覺,你應該能找到。
一個人簡單地說吧,一個人平時的唱歌跟考試的唱歌都是不一樣的。就是你能不能聽出來那微小的變化。那麼簡單地說,你能不能看出來這個微小的變化。我看出來了,我就把它買了,很便宜。那人關鍵是他已經賣了一圈,誰也賣不掉。人家都說他是假的,他也沒了信心,很便宜賣給我了。
所以我想就是你要看古代的這些真的東西,你儘量要去博物館。要看一些真正的東西,要慢慢地體會它的那個自然的狀態。一旦你把握住它那個自然的狀態的時候,你就可以分辨出有些不自然的狀態。這個說起來好像很玄,但是你慢慢感受,慢慢體會,是能夠體會出來的。
宋代南方民窯有四大體系,第一是饒州窯,世稱景德鎮窯;第二是龍泉窯,青瓷;第三是建陽窯,就是建窯,以黑盞著稱;第四是吉州窯,跟北方磁州窯有點兒相似。
宋代的政治分佈非常清晰地分出北宋和南宋,臨界點在1127年。這一年發生了靖康之難,是宋人的國恥。北宋大小兩個皇帝,太上皇和皇上,宋徽宗和宋欽宗,被金人擄掠到五國城,就是今天的黑龍江依蘭。當時宋徽宗父子被囚禁五國城,受盡人間的屈辱。他們是天子啊!宋朝人對這段歷史的心理感受都非常強烈,不能接受這個現實。但是沒有辦法,以當時宋朝的武力,不可能從金國手裡把兩個皇上搶回來。當時金人把皇上、皇室成員、文武百官、藝伎、工匠等等,將近10萬人都劫擄到黑龍江,除了不放心以外,同時是需要一些服侍人員。由於金人在科學技術上處於弱勢,所以相對來說也比較重視技術人才,把工匠也都一塊兒抓走了。
岳飛的《滿江紅》裡有非常沉痛的詞句:“靖康恥,猶未雪。臣子恨,何時滅?“他說到這件事的時候,感情沉重。很多年以後,人們在朗誦他這首詞的時候,還覺得心情沉重。
宋室南渡以後,在不長的時間內就決定定都在臨安,就是今天的杭州,開始重新發展。南宋的第一個皇帝趙構,當時21歲,正值青年。從宋室南遷以後,南方的民窯瓷器得以迅速發展,這與政治上的遷徙有很大關係。
饒州窯,現在稱景德鎮窯。景德鎮早在漢代就開始燒瓷器,但很粗糙。宋真宗景德年間,正式在景德鎮建鎮,史書上有記載。景德年間是從1004年到1007年,一共是四年。從2007年往前推整整一千年,正是在景德年間。
景德鎮有個得天獨厚的條件,就是擁有高嶺土。所謂高嶺土,指高嶺那個地方發現的瓷土。我去那裡看過,挖出來的土都是雪白的,非常漂亮。高嶺土後來被世界公認爲是燒瓷器最好的原材料。18世紀以前,歐洲人不知道我們用什麼來燒瓷器,所以對中國製造的非常潔白,而且強度非常高的瓷器感到很困惑。
景德鎮在北宋以後,開始走上創新之路。我們都知道,唐代中國陶瓷的格局是南青北白,要麼是青瓷,要麼是白瓷。景德鎮創新的瓷器叫青白瓷,介於青瓷和白瓷之間,顏色偏藍。
由於景德鎮的瓷土好,燒造出的瓷器質量堪稱有史以來最好的。瓷器的潔白度非常高,釉色也配得非常好。元代蔣祈在《陶記》裡說:“景德鎮有窯三百餘座,埏埴之器,潔白不疵。故鬻於他所,皆有饒玉之稱。“景德鎮造的瓷器非常潔白,沒有任何瑕疵,把它賣到任何地方,都有饒玉之稱。“饒“是地名,饒州府。中國人對玉的感受非常強烈。在天然材料中,中國人對玉的崇敬心理超出其他材料,所以形成了一種獨特的玉文化。蔣祈就讚美景德鎮的瓷器,跟玉器一樣。
因爲中國人對玉的感受是跟對其它的東西的感受是不一樣的。尤其在天然材料中,中國人對玉的崇敬的心理超出了其它的天然材料。所以,我們有一種獨特的玉文化。將來我們可能講玉器的時候會講到這些。比如我們說“玉成此事“啊,“亭亭玉立“啊,說的都是很美好的詞。
我第一次看到影青釉的時候非常震驚,那時我才二十來歲。不像今天,很容易看到大量的藝術品、古董、文物,那時社會還不太提供這個。我第一次在人手裡看到這個東西的時候,非常驚訝。非常薄,顏色非常清亮,然後人家告訴我,這是宋朝的。一開始我都不相信,我說這麼薄,怎麼能保存到今天呢?後來我才知道,有大量的景德鎮千年以來的瓷器--保存到今天。
明朝宋應星的《天工開物》裡,它稱影青是“素肌玉骨“。它的肌骨是素肌玉骨,他的評價非常高。真正我們在說這個柴窯的時候說過,柴窯有人說是不是“青如天,明如鏡,薄如紙,聲如磬“。實際上這四個比喻描繪影青是最爲準確的。它就是“青如天,明如鏡,薄如紙,聲如磬“,非常地薄。“影青“的名詞是我們俗稱了,我們現在就這麼叫了。在史籍上記載,最早的記載就叫“青白瓷“。那麼它這個過程大概是從青白瓷到影青,還有人叫“映青“,就是反映的“映“。顯得非常亮--“映青“。包括“隱青“,“隱“就是隱藏的隱--“隱青“,都是跟這個有關,都是一個東西。
那麼,在所有的宋瓷中影青是最薄的,聲音是最清悅的,就是你拿手敲的時候,聲音非常好聽。我覺得找幾個碗都可以敲出音樂來,裝點水,高低音,都可以找出來。
由於景德鎮瓷土的特性,它可以仿製金屬器,不太費力,所以它早期很多東西都是跟金屬一樣窩出來的。由於它的韌性非常好。
影青中有大量的粉盒。我們知道不是今天的人才化妝。我們中國歷史上,從漢唐都很盛行化妝,宋代每個人都化妝。所以它有大量的粉盒出世,出土。我自己也收藏很多盒,大大小小的,影青的盒是最漂亮的。印花的有牡丹的、花卉的、花鳥的,什麼素的,有的紋飾非常漂亮,有的瓷器盒仿得跟那個藤子編出來的似的。宋代人追求的生活的情趣比其它朝代更甚,就是宋代人特別注重生活的細節。我寫過一篇文章,我都希望我生活在宋朝,看看宋朝人的那種細緻。
由於景德鎮這種“薄如紙,聲如磬“的這種瓷器的出現,導致中國的一個產品到此有爲止了,是玻璃。
我們比較一下就清楚。中國人不是不能生產玻璃器,在戰國、漢代、唐代有非常漂亮的玻璃器。我們去博物館看,看它那玻璃瓶子都跟今天的,有時候你都不相信,那玻璃瓶子看着跟今天的差不多。爲什麼到宋代以後,宋、元、明、清就幾乎沒有玻璃器。到了清代以後的玻璃器全是觀賞器,帶顏色的,皇帝喜歡的擺着玩,根本不是用的。實用的玻璃器從宋代以後中國就不生產了。我們後來喜歡的大量的玻璃器都是從歐洲進來的。歐洲人喜歡玻璃器,生產玻璃器,是因爲它不能生產瓷器。我們今天能生產如此優美的瓷器呢,玻璃器就不生產了,主要基於三個原因。
第一個原因呢,是瓷器的質地比玻璃器相對來說堅硬。我說的不是科學的硬度,是它使用中的堅固度。我們一般卒瓦碗的機會比卒瓦玻璃杯的機會少。一般你碰一碰碗都不會破,但是玻璃杯非常容易碰破。而且玻璃杯有一個問題,就是俗稱“炸“。玻璃杯涼,你一倒熱水“啪“就炸了。瓷碗多薄多厚,它都不會炸。所以,它在生活中使用的它的堅實度遠遠低陶瓷。
那麼一旦它發生小範圍的破損,比如崩了一個口,玻璃器幾乎就不能用了,但是瓷器可以湊合用。我們都有過使破碗的經歷,對吧?我們現在生活好了,破碗就扔了。過去家裡的碗都是口沿磕磕碰碰都接着用,沒關係。但玻璃杯一般口沿一破,就不敢用了。爲什麼?剌嘴。它跟刀子一樣,所以它這是有缺點的。
第二點呢,就是玻璃的導熱係數高,就是它快,導熱快。瓷器導熱慢。大家都有這個生活經驗。對吧?你玻璃杯一倒熱水,你就拿不起來了。你馬上拿不起來,恨不得兩秒鐘,你就不能拿那玻璃杯。瓷器不怕,瓷器可以端着,很舒服。那麼,導熱快就有一個缺點,就是它涼得快。你盛一碗粥,現在是接一電話回來就涼了。古代也沒電話,但是盛一碗粥,你出去有一個事跟誰說一句話,回來就涼了。所以玻璃器它就不適合用於吃飯這種器皿。
第三是最大的一個原因,就是它的成本。我們社會的一個發展很大程度都跟經濟有關,經濟中最重要的一個概念就是成本。這個東西的成本,瓷器的成本比玻璃器的成本低,它又好,那肯定發展就快。
所以這個景德鎮的影青瓷的出現,就是這個饒玉的出現就徹底地斷送了中國的玻璃器的生產。從宋朝以後,我們的玻璃沒有了,幾乎沒有了。
景德鎮影青之所以有這樣高的一個成就,主要源於得天獨厚的條件。
第一個條件就是它的自然條件。只有它那個地方有高嶺土,集大量的鬆柴。就是景德鎮歷史上是一個植被非常好的地域,就是它砍大量的柴可以燒瓷器。北方的瓷器很多是用煤燒的,它是用柴燒的。後來對這個破壞很厲害,就是對自然破壞很厲害,因爲燒的樹太多了嘛。
第二就是它的地理位置。你知道在中國歷史上,所有經濟發達的地區一定要伴隨一條河,要不然就沒有辦法運輸。沒法運輸,這個東西運不出去。今天也是這樣,你運不出去你就是死。你的經濟就不可能發達。所以它挨着一條江,叫昌江,所以景德鎮也叫昌南鎮,它在昌江以南,所以它叫昌南鎮,它古稱昌南鎮,後來改爲景德鎮。
再有就是江西的人文條件。我們知道江西曆史上的名人,尤其宋代的名人非常多。每一個人都如雷貫耳。你比如歐陽修、王安石、曾鞏、黃庭堅、楊萬里,這些人都是江西人。
再加上它當地雲集了很多工匠。工匠肯定是隨着商品走的,你這個地方需要生產,需要勞動力,需要工匠,工匠就雲集過來了。再加上宋代的當時的格局。就是北方一直與遼國--北宋時期與遼國,南宋時期與金國的這種武力對峙,使南方很多工匠心裡也不安,慢慢就移到景德鎮去了。這就使這個地方人才輩出。當時景德鎮有這樣的俗稱:工匠來八方,器成天下走。就是說,工匠不是我本地人,哪兒的人都有,但是我做成的東西天下都走了,不知道上哪兒去了。所以我們在全國瓷器的出土當中,尤其景德鎮的影青的出土當中,遠至遼寧、內蒙、廣東--就是景德鎮輻射出去的面積非常大--四川,都有大量的影青出土。
它這個非常薄的瓷器,你知道在古代運輸是非常困難的。在這麼遠的地方都有大量的出土,可見當時的影響力。
由於景德鎮瓷土的優良,韌性非常好,它可以不太費力地仿製金屬器造型,所以早期很多影青跟金屬器一樣。比如執壺,一看就不是瓷器的造型,就是金屬器的造型。如果我們的顏色變成銅那樣子立刻就變成一把銅壺。它就是仿金屬器,它優良的瓷土使它有條件做成這個樣子。有的瓷土是不行的,你比如說磁州窯的瓷土都非常厚,都非常粗糙,你做成那個樣子,它就做不成。就簡單地說,絲綢是可以做一個襯衣的,你拿呢子做一個襯衣,它就做不成了,對不對?就算做成了你也穿不上,穿上也扎得慌。
第一個是酒壺。我們都知道當時宋代的酒都是釀造酒。釀造酒就是我們現在家裡有時候自己都還可以做的米酒、黃酒,這都屬於釀造酒。那麼我們喝的白酒,烈性酒叫蒸餾酒。蒸餾酒是元代以後纔有的,到明代才比較多。我們後來就是小說中當然也在描寫,比如說《水滸》中描寫,武松連喝18碗,那就是米酒。你擱今天的白酒,甭18碗,一碗就翻了。對吧?就打不成虎了,就變成虎食了。這種壺呢,就是我們現在叫“執壺“。有一個把,“執着“嘛,叫做“執壺“。
它在宋代也叫“注子“,注子就是用來做茶道的,就是飲茶用的。那麼它是點茶,因爲宋代的飲茶習慣跟唐代不一樣它是點茶,它就要求壺嘴做得比較細,要求出水有速度。
影青瓷裡當時大量的東西,我們今天看,可能都是藝術品,可在歷史上它就是一個實用品。比如,這個梅瓶,渦紋的,就是一個一個渦的,像漩渦一樣的渦紋梅瓶,就是典型的酒瓶子。這尺寸都比較大,所以你也可以看出來,當時裝的一定是釀造酒。蒸餾酒這裡頭,我估計這裡能裝五到十斤。咱們今天白酒有五到十斤的包裝嗎?都沒有這種包裝。
我的影青渦紋梅瓶是在香港買的。二十世紀八十年代,我去香港的時候看到這種東西就很激動,看到這種東西這麼漂亮,過去只有在博物館、在書上看到的東西居然今天可以買了,而且還不是很貴。因爲景德鎮的影青瓷出土的數量地非常大的--就是南宋的東西出土的量是非常大的。臨安當時史書上有記載,杭州城裡,就是作爲南宋的都城裡,有專門賣青白瓷的店鋪。
南方除景德鎮以外,還有一個重要的青瓷窯,龍泉窯。講哥窯的時候講過,哥哥叫章生一,弟弟叫章生二,弟弟燒的窯就是龍泉窯,也叫“弟窯“。但是這個名稱實際上是不用的,只是書上有記載,我們很少有人在生活中說我買了一個“弟窯“。我沒有聽一個人這麼說過,就是我買了一個龍泉--龍泉窯。龍泉窯就是顏色是非常青翠的,它是南方最重要的青瓷。
我們叫“龍泉青瓷“,但是西方人怎麼叫呢?有一個特定的名字,叫做“塞拉同“,它是從法語過來的,法語就叫celadon。
十六世紀晚期,龍泉青瓷第一次運到歐洲的時候,歐洲人都沒見過這麼漂亮的瓷器,所有人都驚呼,說怎麼這麼漂亮。當時有記載有什麼呢?貴族使用這樣的青瓷招待客人,辦酒會完了得找專人看着盤子,要不然客人就把盤子揣走了,帶着油都沒有關係,揣在身上就揣跑了。所以,就可見當時商品的這個重要性。那麼當時法國上流社會在演一齣戲,這齣戲叫《牧羊女》,他那個男主人公穿着一個青布長衫,這個男主人公就叫“塞拉同“。他們說不出來這個顏色,所以他只好說,那個瓷器太漂亮,漂亮得就跟塞拉同穿的衣服的顏色一樣。說起來很羅嗦,所以就簡化成“塞拉同“。到現在全世界公認的中國龍泉青瓷都有叫celadon,翻譯過來就是“塞拉同“。記住了這個詞,聽起來很怪。中國名字爲什麼叫個洋名字,就是這麼來的。
龍泉的青瓷後來就成了中國青瓷的一個代表。十六世紀、十七世紀大量地貿易、走私到歐洲。歐洲的貴族都以擁有這樣龍泉的青瓷爲榮。
龍泉青瓷最好的時期不是北宋,反而是南宋。南宋的顏色非常均勻,釉面也就不開片了,非常潤澤。我們比較一下可以看出來,北宋的這個胎厚,釉薄,開片;南宋的時候,胎薄,釉厚,不開片,就是它進步的一個過程。北宋的顏色它是豆綠的,南宋就開始出現粉青、梅子青,變成一種青綠色,非常地漂亮。
四川遂寧發現的那一批瓷器,當時是1005件。一個坑裡,當時有人推測是因爲戰亂,就把這個瓷器一股腦地埋了一坑裡,拿土一蓋。偶然的一個情況下,發現了,一發現一數1005件,裡頭有多少龍泉呢?有342件,342件是龍泉青瓷,是在四川。四川離浙江也很遠,過去都是大山區,山區對山區非常難運輸的。那裡的那個龍泉青瓷幾乎個個都是國寶,非常漂亮,都是南宋時期的。
二十世紀八十年代的時候,那時候二十幾歲,我去過龍泉。從書上知道,有龍泉這麼個地方,生產這麼漂亮的青瓷,我一定要去看看。那個時候,我們也不興什麼收藏陶瓷,問誰誰也不清楚,我就自己奔了龍泉了。
我印象很深,當時從杭州出發的話要走12小時。今天大概我問了一下,今天大概兩三個小時,高速公路就到了吧,很近了。那時候要走12個小時,中間因爲一天走不到,我忘了是在哪個縣裡,在一個農家的小招待所裡睡了一夜。我記得很清楚,那時候住一宿是一塊三毛錢。我當時還有很大的照相機。當時我爲了照相機的安全,我跟老太太說,我說我能不能把這個房子包下來。然後她很詫異地看着我說,你包下來要幹嘛呢?我也不好說,我怕東西丟了。我就花三塊九就包了三個牀位--屋子裡不是兩張牀,是三張牀。然後老太太就對我無上地好。你想想一個人居然包兩張空牀還給錢,覺得很奇怪。那時候沒有這種概念嘛,都是跟生人睡在一個屋裡嘛。那個屋是沒有盥洗設備的,什麼都沒有。她就打一盆熱水非要來給我洗腳。那時候全國也沒有足底按摩,腳除了自己摸過,沒讓人摸過。來一個生人非要給你洗腳,你就覺得渾身的不自在。那時候又年輕,怎麼說都不行。她非要給你洗腳表示一種熱情。然後我就從那兒,第二天清晨又坐長途車去到了龍泉。
在龍泉的山區裡,看到當時大量的青瓷。那時候也是開始有建設,有出土,看了很多。對龍泉的青瓷感受非常地強烈,回來的時候還買了很多揹着,生怕一路給磕了。那時候不像現在還有什麼很好的運輸工具,那時候都是擠長途着車。長途車非常擠,那時候也是仗着年輕,能吃點苦,所以就還是其樂無窮。
南方還有重要的黑瓷,福建的建陽窯,也叫建窯。
建陽窯主要生產的東西就是喝茶的茶盞。我們現在說起來就是一個茶碗,它在史書上記載叫“烏泥窯“。什麼叫“烏泥窯“?就是胎是黑的,特別黑。黑瓷的生產主要跟宋代的飲茶習慣有直接的關係。
宋代的關於飲茶的記錄非常多。其他文獻比如詩歌裡,詞曲裡也非常多。陶谷在《清異錄》中有這樣的記載。他說,“閩中造成盞,花紋鷓鴣斑點,試茶家珍之“。就是說這個閩中--那就是福建,我們說的建陽就在福建--它造茶盞。鷓鴣斑是什麼呢?是一種鳥的羽毛。鷓鴣是一種鳥,它的羽毛上有很多斑點,非常漂亮,茶盞就模仿了這種仿生的。仿生的茶盞是在建盞中非常常見,比如兔毫盞,像兔毛一樣,兔毫嘛。宋徽宗在《大觀茶論》中也有這樣的記載。他說,“盞色貴青黑,玉毫條達者爲上“。他就是說這個盞就是青黑色最好,有那種條狀的所謂“兔毫“的爲上。
“建盞“是我們的稱謂,過去還有一種稱謂我們後來不用了,日本人在用。你到日本一看,它就叫“曜變“。明人筆記中曾經有一段迷信的說法,他說建盞開窯的時候,必須取童男童婦的活血祭祀。然後往裡一潑,這精氣就凝在上面了,所以叫“曜變“。
這個“曜變“這個詞後來中國人就不怎麼用,用在日本。你查日本的陶瓷書一定定“曜變“這兩個字。後來很多人認爲,這個詞是日本的。其實不是,是我們自己的,後來傳到日本了,我們就不用了。那麼日本人管它叫什麼呢?叫“曜變“。
還有一個說法更有意思,他叫“天目“。蒼天的“天“,眼目的“目“--“天目“。“天目“是怎麼個來歷呢?它有無數種說法。但是最接近於一個史實或者最能讓人信服的一個說法,就是當年的日本僧人到中國來,帶回的茶具是從浙江天目山帶回來的,這個說法比較有說服力,容易讓人信服。這個日本的僧人把中國喝茶的方法以及茶具帶到日本的時候,這個東西順理成章叫爲“天目“。現在引申出去的,凡是黑色的瓷器,宋代的黑色的瓷器都叫“天目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