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0章 乾涸的魚塘
“成功了！”
通訊頻道中，汪靜的聲音中透着幾分驚喜：“導師誠不欺我，只要功率夠大，果然什麼問題都能解決……”
調查員星艦內，聽着汪靜的話語，陳梵眼角不由一陣抽動。
丫的不是學生物的嗎？
生物學什麼時候也有大力出奇跡的說法了？！
還有，汪靜提到的導師……
能說出這話，丫的聽起來也不像是什麼正經人啊！
陳梵在心裡的吐槽沒有持續多少時間。
準確地來說，在黑洞光解正式開始的那一刻，他的注意力就被舷窗外震撼人心的畫面吸引了過去。
化身爲“類星體”的中央黑洞以狂暴的姿態向四周釋放着過去吞噬的所有物質，這些早在被吞噬前就被強大引力碾碎成基礎微粒的物質，在這一刻儼然成爲了混沌的夸克濃湯，從黑洞兩端噴射而出的那一刻，這些夸克射流在高速摩擦下產生了極其明亮、足以點亮整個宇宙泡的光芒！
看着舷窗外那在任何波段上都極其耀眼的兩道射流，陳梵腦海中下意識浮現出了曾經在人聯主宇宙中見過的黑洞電池：“所以，黑洞電池的原理……”
“是。”
汪靜全神貫注地打量着全息界面中的觀測數據，同時隨口迴應着陳梵的問題：“黑洞電池確實是基於這個原理製造的，只不過它釋放能量的過程沒有這麼劇烈。”
陳梵還想說些什麼，汪靜卻突然皺緊了眉頭：“嘶……”
聽到這倒吸涼氣的聲音，陳梵心中不由一跳，下意識問道：“又出問題了？”
“……”
汪靜沉默片刻，最後艱難地點了點頭：“確實有點問題。”
“光解明明已經發生了，可這枚黑洞仍然處於靜止狀態，這在理論上是不可能發生的。”
“而且，這場光解的威力……”
汪靜擡起手，在身前的全息界面上飛快地敲動起來：“比理論數值足足小了90％。”
陳梵愣住了，他重新扭頭看了看舷窗外正在洶涌噴發的黑洞，用力嚥了口唾沫：“你是說……這玩意目前只發揮了理論數值10％的威力？！”
“是。”汪靜的神色凝重起來，“就目前創世紀要塞的輸出功率，這枚黑洞應該會在極短的時間內發生小規模的解體，但……”
汪靜搖了搖頭，臉上寫滿了困惑和不解：“到底是什麼技術，才能讓黑洞停轉，同時壓抑住黑洞在規則層面的爆發……”
“陳梵！”
伊莎的驚呼聲忽然響起，打斷了陳梵和汪靜的交流：“快看黑洞的內部，那些灰影……”
陳梵心頭一緊，忙不迭朝着伊莎手指的方向望去。
隨着光解的持續進行，中央黑洞源源不斷地吐出自己先前吞噬的物質，它的質量和規模也開始飛速縮水。
再加上光速常量提高的雙重影響，短短几分鐘時間，中央黑洞的事件視界就縮水了接近一半！
在周圍耀眼光芒的映襯下，這縮小一半的事件視界越發顯得深邃黑暗。
但重點並不在事件視界上，而在於事件視界內部的數千條灰色陰影上！
這就像是一片逐漸乾涸的魚塘。
水少了，魚塘內的魚也就逐漸浮出了水面。
那些灰影便是如此。
隨着事件視界的範圍逐漸變窄，灰影就像是乾涸魚塘中的魚，不可避免地露出了水面——也就是脫離了事件視界的範疇！
在陳梵的注視下，一條體型中等的“灰魚”被迫離開了事件視界。
在離開那片極致黑暗的空間時，暴露在星空中的“灰魚”激烈的掙扎起來，就好像受到了某種強大的攻擊，它的身體結構也開始自發地出現崩解。
再加上黑洞周圍事件視界外狂暴的粒子流，前後不過數秒鐘時間，這條“灰魚”暴露在外的半截身子便悄無聲息地化作飛灰，最終成爲了那兩道高強度粒子射流的燃料。
至於事件視界內部的小半截身體……自然也迅速沒了動靜。
它死了。
這並不是個例，事實上，隨着時間的推移，類似的場景持續不斷地出現在黑洞的邊緣區域。
對於那些巨蠍、亦或者是“灰魚”來說，黑洞事件視界之外的世界，就像是某種毒藥一般致命！
看着黑洞內的景象，陳梵神色震動，低聲呢喃着：“怎麼會這樣……”
和陳梵一樣，位於科研船內的汪靜也是眉頭緊皺。
她緩緩搖頭：“我也不清楚，我從沒有遇到過類似的情況……”
“但不管怎麼說，這情況對如今的我們有好處。”
陳梵默默點頭。
說白了，對黑洞發起攻擊的目的其實就是提前攻擊巨蠍，眼下這情況雖然有些詭異，但卻完美達成了維和艦隊的目標。
話雖這麼說，但……
不知爲何，陳梵心中的不安卻逐漸濃郁起來。
他望着那一條條化爲飛灰的巨蠍，心中忽然閃過了一個念頭：“汪院士，你說……有沒有可能是巨蠍的身體無法適應這個宇宙？”
汪靜挑了挑眉，暫時放下眼前飛速變化的數據，轉頭看向陳梵：“無法適應？”
“你指的是宇宙規則方面的適應問題，還是指正反物質發生的湮滅現象？”
陳梵愣住了。
他就是隨口那麼一說，鬼知道這玩意兒還能被汪靜說出這麼多道道來！
“額……”陳梵猶豫片刻，試探着說道，“是正反物質之間的湮滅效應？”
“概率很低。”
汪靜十分果決地給出了答覆：“先說那些在反宇宙內生長的低等蠍羣，它們的身體就是由反物質構築的，再說被維和艦隊解決的那五隻巨蠍，它們的身體雖然不是由反物質構成的，但我們也沒有在它們的身上發現正反物質湮滅的表現。”
“就像人聯的戰艦一樣，這種等級的文明必然掌握了避免正反物質湮滅的基礎技術。”
“那……”陳梵瞥了一眼舷窗外無比激烈的黑洞光解現場，撓了撓頭，“那就是宇宙規則……”
“規則的可能性就更小了。”
汪靜打斷了陳梵的話語，她沒有絲毫隱瞞，直接坦言：“將生物直接放入不同的宇宙中，以此來檢測宇宙規則對生命體的影響……說實話，生物學分院做過不少這樣的實驗，包括我也進行過類似的研究。”
“但很遺憾，截至目前，幾乎沒有生物會因此產生如此劇烈的反應。”
“怎……怎麼會這樣……”
陳梵有些不敢相信這個答案。
汪靜聳了聳肩：“很反直覺的實驗結果，對嗎？”
“但你可以用反推法推導一下。”
“如果每個宇宙泡之間的規則差異十分巨大，那泛宇宙聯盟，恐怕到人聯消亡都無法成功創建。”
“想想你在主宇宙看到的場面吧。”
“一個主星門每天起碼要接待和傳送來自數十萬乃至數百萬個不同宇宙的高智慧生物，如果宇宙規則的影響有你想的那麼大，那玩意兒就不該叫星門，而是叫全自動絞肉機了。”
艹，什麼地獄笑話……
陳梵扯了扯嘴角，露出了一個尷尬而不失禮貌的笑容。
“誠然。”
“每個宇宙泡的規則確實會有細微的變化，但那些變化主要集中在一些無關緊要的規則上，涉及到宇宙根本的關鍵規則其實都是完全相同的。”
“而且，那些規則變化的幅度通常十分微弱，產生的影響也極其有限。”
“比如，有些宇宙泡的萬有引力常量會出現一定的變化，大概萬分之一到千分之一的水準吧，無傷大雅。”
“但光速常量、自然常數、圓周率之類的基礎規則，別說不同的宇宙泡了，就算在超空間膜周圍的天然秩序場內，這些規律也是通用的。”
或許是覺得自己的話語太過絕對，汪靜稍加思索，再次補充了一句：“至少在泛宇宙內是這樣的。”
陳梵默默點頭：“那這些巨蠍……”
“別看我，我也不清楚。”
汪靜遙遙望着那在黑洞邊緣源源不斷崩解的“灰魚”，有些肉痛地呢喃道：“多好的實驗樣本啊……”
“沒了，就這樣沒了……”
“……”
聽着汪靜的碎碎念，陳梵眼角一抽，無奈地將注意力重新放回了那顆縮水一大截的中央黑洞。
“咦？”
陳梵輕咦一聲，微微瞪大了雙眼。
就在他和汪靜交談的過程中，中央黑洞內的“灰魚”似乎出現了一些新的變化——
被迫脫離事件視界的“灰魚”死亡之後，周圍撲騰的“灰魚”便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遠離了它的屍體，就好像其沾染了什麼不乾淨的東西。
但……
事件視界的範圍在持續縮減，“灰魚”的活動空間自然也在迅速衰減，在這樣的情況下，想要避開那些屍體明顯不是什麼容易的事。
很快。
在陳梵的注視下，那僅剩半截的屍體便觸碰到了鄰近的一條“灰魚”，在兩者接觸的那一瞬間，那條完整的“灰魚”便激烈掙扎起來，同時，它身體周圍清晰的輪廓，也一點點變得模糊起來——和死去的同伴一樣，它的身體也出現了崩解的徵兆！
“我勒個豆……”
看着這樣的場面，陳梵忍不住發出了一聲驚歎：“這玩意兒還帶傳染效果的……”
照這個趨勢下去，只要創世紀要塞持續輸出，就算這些巨蠍不離開事件視界，它們也遲早被自己同族的屍體害死。
說不定，還沒等人聯的支援抵達，這場危機就結束了……
如此想着，陳梵長長地鬆了口氣。
但就在下一秒，異變驟生！
事件視界內瘋狂掙扎的灰魚，在撐過了幾秒鐘時間後便再次穩定下來。
雖然身周的輪廓出現了些許渙散，甚至整體的形狀都發生了不小的改變，但它成功從這場危機中活下來了！
“臥槽……”
這一刻，陳梵只感覺右眼皮一陣跳動，先前彌散在心中的不安再次涌現出來：“不會吧……”
在同族的圍繞下，那條“灰魚”小心翼翼地朝事件視界的邊緣游去。
很快，它將一小截身體探出了事件視界。
嗤！！！
在一陣劇烈的顫動中，它剛剛恢復穩定的身體再度開始消融，只是……和以前相比，這次的消融速度明顯慢了一截。
雖然這條“灰魚”依然沒有擺脫死亡的結局，無論是陳梵還是位於科研船的汪靜，此時的臉色都顯得無比凝重。
“它在適應這個宇宙！”
陳梵率先開口：“不管是規則還是別的什麼東西，這些巨蠍正在適應這個宇宙！！”
在他的話語聲中，先前還算穩定的事件視界徹底爆發了——周圍的同族顯然發現了第二條灰魚的特殊之處，它們不再逃避同類的屍體，而是奮不顧身地主動向前靠近，甚至……
吞食！！
嘩啦啦！
這一剎那，極致黑暗的事件視界就像是炸窩的魚塘，無數灰影在其中翻滾、撲騰……
劇烈的掙扎中，有的灰影悄然死亡，有的灰影則僥倖存活下來。
緊接着，這些存活下來的灰影再次奮力朝事件視界外撲去，死亡後的屍體也再次被同族分食！
如此往復循環，事件視界內的灰影數量越來越少，同時，灰影表面的輪廓也逐漸模糊，整體外觀也出現了相當大的變化！
陳梵臉色有些發白，雖然他看不懂全息界面中正在飛速變化的數據，但他僅憑直覺就能察覺到問題的嚴重性——
出踏馬大事了！
“汪院士！！”
他聲音顫顫地高聲喊道。
“該死的……”汪靜猛地回過神來，臉色難看地看着舷窗外的畫面，同時手忙腳亂地在身前的全息控制面板上按下了幾個按鍵，“主腦！通知創世紀要塞，繼續提升功率！”
“儘快把這枚黑洞……”
艦載主腦的聲音悄然響起，打斷了汪靜的話語：“汪院士，創世紀要塞輸出功率已達設計峰值。”
“目前已無法繼續提升。”
“……”
通訊頻道內，徹底陷入了安靜。
戰場局勢瞬息萬變。
舷窗之外，隨着事件視界的規模逐漸縮減，內部仍在活動的灰影數量也飛速降低。
四千，兩千，一千，五百……
當數量下降至兩百的時候，在一陣激烈的時空波動中，第一隻灰影成功穿過了那層摸不着的事件視界，進入了充斥着高能粒子射流的反宇宙之中。
魚塘幹了。
魚也上岸了。
在所有人的注視下，灰影迅速凝實，最終形成了一隻通體披着殘破暗紫色“盔甲”、外表無比猙獰的巨蠍。
這隻巨蠍體型極其龐大，在艦載主腦的測算中，其體長甚至接近了百萬公里。
這是一個極其恐怖的數字——就算是木星這樣的氣態巨行星，在它面前也不過是一個稍微大點的籃球罷了。
這還沒完。
有了第一隻，便有第二隻、第三隻……
前後不過數秒鐘時間，數百道灰影先後擠出了事件視界，並在數萬艘主力戰艦前悄無聲息地佇立着！
在這數百隻體型一個比一個龐大的巨蠍後方，中央黑洞噴射出的高能粒子射流沒有絲毫停歇的意味，儼然成爲了它們的背景板。
吼！！
一隻規模達到藍巨星級別、身體殘破的巨蠍猛地睜大四隻閃爍着紅光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不遠處的人聯維和艦隊，同時張開佈滿利齒的口器發出了一道無聲的嘶吼。
無比強烈的快子波動席捲而過，朝着維和艦隊擴散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