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崇秀用心備下的年禮隨着回京的隊伍一起捎往洛陽,估摸着路走一半的時候,幽州這邊開始了寒冬的大雪。
下雪天,張昌宗也不操練,只是去大營裡巡視了一遍,查看士卒們的禦寒取暖情況,見沒什麼問題又回來歇着,剛把披風脫了在熏籠旁坐下,手都還沒烘熱呢,薛崇秀遞過來一張帖子。
張昌宗低頭看了看,頓感訝然:“賞雪文會的請帖?我一個帶兵的將軍,請我參加文會……這是腦子劈叉了吧?”
這話說的!薛崇秀不禁一笑,提醒道:“雖說咱們自己知道怎麼回事兒,但蓮花郎同學能有點才子的自覺嗎?以閣下享譽天下的文名,若有文會不請你,豈不是小覷於你?若是你心有不甘,生氣記仇,日後還怎麼相處?”
張昌宗一愣,這最近帶兵帶多了,都快忘了自己的才子人設了,被薛崇秀這麼帶着調侃的一提醒纔想起來,嘿嘿不好意思地笑了兩聲,尬笑道:“看我,在軍營裡呆久了都忘了,照我立的人設,我人就在幽州杵着,爲了共建和諧幽州,是要請我,我還得道場,給那位陽曲郭氏出身的郭刺史點兒面子。”
薛崇秀正在熏籠上烤梨子吃,一邊翻烤一邊道:“我們初來乍到,前兩月你忙着整軍,我也忙着安頓,除了一開始刺史準備的歡迎宴參加了一次,基本就不曾交際過,趁着冬天大家都清閒,也該交際一番了。”
張昌宗點點頭,想了想,道:“那這文會還真得參加了。”
薛崇秀看烤好了一個梨子,揀出來用個小碟子裝了遞給張昌宗,看他燙得齜牙咧嘴也還是一臉開心的吃烤梨,目光不禁軟了兩分,笑吟吟地看着他,偶爾還拿手絹給他擦嘴擦臉,居然還擦得一臉開心幸福的樣子。
張昌宗這麼厚臉皮的人,都被她看得害羞了,薛崇秀外表還是少女的樣子,但是眼神卻非常御,注視人的時候,簡直能蘇人一臉,啊,吃個烤梨都能吃出醉了的感覺!
薛崇秀看他低頭認真啃烤梨,擱下擦了好些汁水的手絹,讓下人收下去,口中道:“我這些日子想着,雖然你說我們來此不用委屈彼此去應付誰,但是,既然要在幽州常駐,少不得要合羣些有些交際,不然,有事時只怕也難免束手束腳。與地方關係處好些,也能更方便你行事。正好過了正旦就是你我的生日,我想着,屆時我倆的生日一起辦,設個宴席,請人過府來聚一聚如何?”
張昌宗自然知道交際的重要性,不過,有個問題要搞清楚:“正旦的時候,官場上少不得也要有宴席,過完正旦沒幾天的事情,你能忙過來嗎?”
薛崇秀笑着搖搖頭:“無妨,我帶的人手足夠的。這府裡原先留下來的僕人,我看着不大靠譜,正好打聽打聽,尋個靠譜的牙婆子,送些粗使的人來用。我們帶來的人,就負責貼身事務就好。”
“行,女主內,都聽你的,你看着辦就是。”
將軍府裡,小兩口在討論着交際應酬的事情,刺史府裡,刺史郭正庭和妻子薛氏也在議論。往年大家在幽州,雖然地處偏遠,實乃苦寒之地,但郭正庭位居刺史之職,一州的長官,除了出來那兩年難受些,之後調理順當後,日子便過得十分順心。
但是,現在,這種順心的日子結束了,也不知陛下她老人家怎麼想的,平白給大家頭上空降一個年輕的行軍大總管……要怎麼與之相處,郭正庭就有些頭疼了。
“老爺,家中的信傳過來了。”
剛回到家中,管家就把家中傳來的信遞給他,郭正庭凝目看了一遍,沒說什麼,又默默看了一遍,方纔開口道:“我去太太處。”
信步進了內院,薛氏這裡一雙兒女陪着她正在說話,見他進來,兒女們連忙行禮:“見過父親。”
薛氏起身道:“老爺回來了?廚房裡溫着的湯應該好了,我叫人給你端來?”
郭正庭點點頭,也顧不得訓誡兒女,只是把信遞過去:“這是今天收到的從族中傳來的信,太太也可看看。”
薛氏微感訝然,接過信紙看了起來。薛氏看信的空擋,郭正庭瞥了長子一眼,問道:“怎麼這個時辰在你母親這裡廝混?書讀得如何了?”
長子郭耀卿連忙道:“回父親,自然是功課做完纔來的。”
郭正庭微微哼了一聲,訓斥道:“你別想着可以走蔭封的路子,若是你沒有真才實學,便是出了仕也是走不遠的。”
郭耀卿忙不迭的應着:“喏,兒子聽命,父親放心就是。對了,父親,聽說父親要舉辦賞雪文會,邀請了蓮花郎?”
郭正庭面上一怒,立即斥罵道:“混賬!蓮花郎也是你能叫的?爲父警告你,來日若是見了對方,若對方親切不介意,你可以叔侄相稱,若是不然,須得以將軍稱之,長輩之禮待之,不可胡來,知道嗎?”
郭耀卿被罵得想抱頭鼠竄,若不是心裡有目的撐着,只怕早就逃之夭夭了,被父親罵得連連點頭:“喏,父親放心,兒子是那等沒分寸的人嗎?不過是私下叫一叫,那等風采,那等相貌,也不知是誰給他取得諢號,倒也貼切……”
後面的話都讓父親給瞪了回去。郭正庭冷眼瞪他一眼,道:“這等輕浮的話語,少給我在外面露。蓮花郎、蓮花郎……你可知,在兩京能當面叫他這諢號的,朝野之中屈指可數,便是東宮太子在他面前,也要叫他一聲張郎或是以排行稱之,人是有真才實學,能文能武的才子,你呢?你不過是一個文不成武不就的白身小子,有何資格稱他一聲蓮花郎?”
郭耀卿被訓得慫如鵪鶉,縮着脖子道:“兒子這不就是聽說過張郎……咳,張將軍的聲名,心中欽慕,想認識認識嗎?父親怎地如此貶低兒子呢?”
這時,薛氏放下信,插言道:“大郎,你父親說的對,今日在這裡便算了,但是,出得外面去,你切不可露出半點痕跡來。這位比你還小一歲的蓮花郎,可不是你能攀交的人物,便是你父親,在他面前也是不敢拿大的。”
郭耀卿瞠目結舌:“這般厲害?”
薛氏看郭正庭一眼,郭正庭點點頭,薛氏便把信紙遞給長子,讓他細看——
出身中山張氏,名相張行成的從孫……這等出身不算什麼,還比不上陽曲郭氏顯貴,但是,其人其事卻不敢令人小覷。
郭正庭道:“且不論他的文采,只說其師承。自幼便拜宮裡的上官才女爲師,常出入於宮禁,以那位才女與陛下的關係,陛下待他難怪與旁人不同,也難怪前些時日竟親自派人來賞賜於他,原來內裡還有這等親近的關係。”
一家四口互相望望,一直沉默不語的長女眨眨眼,道:“傳聞才女乃是陛下跟前第一得意親近之人,這位張將軍自幼便師承於上官,不就是跟長在陛下跟前差不多嗎?難怪……”
難怪前些時日陛下有賞賜,不把賞賜交予他京中的宅邸,反而命人送到幽州來。這等寵愛程度……便是李武兩家也鮮有人能及。
郭正庭只覺得更頭疼了,扭頭問妻子:“那位新安郡主,你的族妹可與我們有來往之意?”
薛氏道:“除了初來之時參加過一次飲宴外,其餘時日便不曾來過,說是帶來的人多,要安頓人馬。不過,但逢節日,也遣人來送節禮,前些時日陛下賞賜來,還命人給我送了些京裡來的果蔬和上好的貢緞,還給萍兒送了一套宮花,看着倒像是和氣人。”
郭正庭點點頭,道:“既然郡主那邊和氣,我們這邊也該有來有往纔是,如今張將軍巡防已經回來,想來該出來交際了,你不妨留意些,若有機會,不拘是邀請過我們府來,或是去將軍府拜訪都行,駐軍非一時一日之事,總要長久纔好。”
薛氏點頭答應:“可,我記下,自會留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