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二十九早上,大川起來後來到桃屋。桃屋裡大哥正在推磨,二哥在往磨眼(磨盤中心的小孔)裡喂大豆。大哥每推兩三轉,二哥就往磨眼裡喂一勺豆子。那豆子泡了一宿,都泡鼓起來了,有的都鼓得脹破了皮兒。大川知道兩個哥哥是在推豆腐,今天要做他最愛吃的美食——釀豆腐了。大川太喜歡吃釀豆腐了,因此對推豆腐也情有獨衷。看着大哥悠閒地推着,大川覺得很好玩,於是也想推一把。他對大哥說:“答答(大哥),我也想推磨。”
大哥說:“你推不動。”
大川說:“讓我試哈兒蠻(試一試)!”說着就靠近了大哥。
大哥有點冒火(發火)了,說:“有什麼好試的?長大了有你推的。莫耽擱我們的時間!”
二哥說:“答答,讓他試哈兒蠻,你也該休息一下了。”
大哥這才停下來,站在一邊看着。大川雙手握住推磨杆,使不上勁兒,於是說:“推磨杆太高了。”
大哥過來把從房樑上吊下來的粗繩子放長一些,放到大川正好夠得着的高度。大川走過去用力一推,磨盤動了,但發出的是“咔嚓咔嚓”的聲音。大哥大聲衝着他說:“推反了,曉得不?應該順時針方向推。”
大川趕緊停下來,然後反過來推。二哥往磨眼裡加了一勺豆子。大川邊推邊跑,一會兒往前,一會兒往後,跑得極不協調,推了幾圈後就推不動了,說:“我推不動了。二哥,我來添磨(往磨眼裡倒豆子)吧。”說着就走到二哥站的地方,拿過二哥手中的長勺子準備舀豆子。
大哥握住推磨杆,對大川說:“大川,我說你莫討嫌(調皮,搗亂)了好嗎?耍還不好嗎?非得來幹活受累!你以爲幹活兒好耍是嗎?”
“讓我添哈兒磨吧,答答!”大川請求着大哥。
大哥慢慢地把磨盤推動起來。大川添了一勺豆子,這次很成功,豆子都掉進磨眼裡了。大哥加快了推磨的速度,大川看準時機,又添了一勺豆子,這次仍然很成功,但顯然動作有些勉強了。這樣添加了幾勺之後,大哥達到了正常的推磨速度,他以爲大川已經成功掌握添磨的技術了,沒想到大川越來越力不從心,以致於最後一次將勺子伸出去還沒來得及往磨眼裡倒豆子時,大哥的推磨杆已經到了勺子處,“哐當”一聲,勺子被撞飛,掉到了地上,勺裡的豆子濺得到處都是。”
“背時(倒黴)砍腦殼的,讓你莫搞莫搞,你非得討卵嫌(討厭)。你給我嘎卵(滾蛋)!”大哥被氣得火冒三丈,大聲地訓斥着大川。
大川被呲得面紅耳赤,心裡很是自責。一時也顧不上自己被推磨杆打疼了的手指頭。二哥看到大川的右手食指被打紫了,對大川說:“很疼吧?來,我給你啜啜就不疼了。”說完,把大川的食指放進自己的嘴裡,“叭叭”地啜了幾口。再問大川:“還疼嗎?”
“好點了。”大川說道。
“那你自己再啜幾口吧,一會兒就不疼了。”二哥說。於是大川啜起了自己受傷的食指。
看到大哥在旁邊依舊怒氣衝衝,二哥對大哥說:“算了,答答,莫生氣了。愛幹活是件好事!我看他再練幾回就能行了,以後再推磨我們就能輕鬆一點了。”
大川趕緊從地上撿起勺子,拿到廚房轤缸邊。他舀了一瓢瓜水,端到廚房門外階沿上,對準糞塘,將水衝到勺子上,一會兒就把勺子衝乾淨了,然後再把瓢瓜放回廚房轤缸邊,回到桃屋來。兩個哥哥正在撿起飛濺出去的豆子。大川把勺子放到裝着豆子的洋瓷盆裡後,離開了桃屋。
大川來到水珍家,正巧,水珍媽也在推豆腐,水珍正在添磨。水珍看到大川后,向大川打招呼說:“大川,你們家推豆腐了沒得(沒有)?”
“我大哥二哥正在推。”大川回答道。
“你沒幫他們添哈兒磨?添磨可好玩了。”水珍又問道。
“我添了。但是沒添好,闖下了禍。”大川沮喪地回答道。
“闖了禍?推個豆腐還能闖什麼禍啊?你給我們講講,到底是怎麼回事?”水珍問道。
大川把剛纔在桃屋跟兩個哥哥推磨的事從頭到尾地講了一遍。講完後,他帶着羨慕的口氣說:“水珍姐,你好棒!你只比我大半歲,卻能幹大人乾的活兒。”
水珍媽說:“川兒,我們家水珍可沒你命好。她是頭大的孩子,什麼不都得學着幹啊。幹着幹着,可不就什麼都會幹了嗎!不象你呀,哥哥姐姐都長大了,爹媽也還年輕。那麼多人都能幹活兒,哪還啥得讓你這個麼兒(最小的兒子)幹活呢!”
“可我想幹活兒啊。幹活兒那麼好玩,他們就是不讓我幹!”大川埋怨地說道。
“那你就上我家來幹吧,我家有的是活兒讓你幹!”水珍說着,把添磨的長勺伸向大川,接着又說道:“來,大川,你過來替我添磨吧!”
“可我怕添不好,又要闖禍!”大川猶豫地說道。
“沒事兒,我推慢點。添磨不需要多大技術,只要適應一段時間,熟悉節奏後就能從容自如了。”水珍媽鼓勵大川道。
大川剛開始有點膽怯,不敢大膽地添磨。水珍媽儘量推得慢一些,並且將就着大川的節奏來推。慢慢地,大川自信起來了,動作也自如了,水珍媽也能基本恢復到正常的推磨速度了。大川終於成功了,他心裡十分高興,成就感滿滿。
磨完豆子後,水珍媽說:“納爲你(謝謝你)了啊,大川!你幹得真棒!”然後又轉向水珍說:“水珍,這兒沒你的事了,你帶大川去跟毛毛(弟弟)一起玩吧。”於是,水珍和大川在火埠(火炕)上跟弟弟水波玩耍了起來。
三人玩耍了很長時間,大川的肚子有點餓了,這時,他看到地上放着一個木盆,木盆裡裝着豆腐渣。大川好奇地問水珍:“水珍姐,你吃過豆腐渣嗎?”
“沒有。那是餵豬的,人不能吃。”水珍回答說。
“人真的不能吃嗎?難道豆腐渣有毒?”大川疑惑地問道。
水珍媽笑着說:“哈包(傻瓜)!豆腐渣不是有毒,是沒有營養,而且也沒什麼味道。所以人不吃。”
“可是,我好想知道豆腐渣是什麼味道!”大川把嘴湊到水珍耳朵邊,小聲地對水珍說道。
“其實,我也想嚐嚐豆腐渣的味道!”水珍小聲地回答道。
“莫着急,我一會兒炒一碗給你們吃。”水珍媽顯然是聽到他倆的悄悄話了,因此才說這話的。
水珍媽把壓在豆腐箱蓋子上的石頭移走,把豆腐箱搬了起來,倒扣在桌子上。然後慢慢地抽走箱盒,下面立即露出潔白的一片豆腐,躺在豆腐箱蓋子上。
水珍媽從地上木盆裡盛了一小碗豆腐渣,放到竈臺上,然後往竈鍋裡倒了一大勺油,顯然是要準備炒豆腐渣了。
看到母親只盛那麼一小碗豆腐渣,水珍着急地對母親說:“奶孃(母親),你盛那麼少啊?我們可是三個人要吃噢?要不你再盛一碗,三個人至少能吃兩碗吧!”
“你嫌少?我還嫌多呢!”水珍媽說完這話,並不去再盛,而是直接把那小碗豆腐渣倒進了熱油鍋裡,然後用炒勺煸炒起來。
一會兒,豆腐渣炒好了,水珍媽拿出兩個小碗,給每個碗裡盛了半碗豆腐渣,然後遞給大川和水珍,說道:“你們自己去拿勺子舀着吃吧。”
水珍從筷蓮兜裡拿出了兩把勺子,給大川一把,自己留一把。她先舀了一小勺兒豆腐渣,吹了幾口,然後再嚐了一下,確定不燙後,再餵給弟弟。
“毛毛(弟弟),來吃好吃的。”水珍邊說邊把勺子伸到弟弟的嘴邊。
弟弟吃了一小口,沒試出什麼味道。水珍又準備好了一大勺,喂到弟弟嘴裡。弟弟在嘴裡嚼了幾下後,把豆腐渣直接吐到了土坑裡。
水珍忙問弟弟:“毛毛,不好吃嗎?怎麼吐出來了?”
“不好齊(吃)。”水波說道。
“那你還想不想再吃一口?”水珍又問弟弟。水波直搖頭。水珍也不再喂弟弟了,然後自己吃了起來。大川也舀了幾小勺吃。
“大川,你覺得這豆腐渣的味道怎麼樣?”水珍問大川。
“不怎麼樣。”大川說。
“不怎麼樣是什麼樣啊?你能不能給我打個比方,形容一下?”水珍繼續追問大川。
“我覺得有點象鋸磨面(鋸木頭產生的粉末)的味道。又幹又澀,好難嚥啊!”大川說完自己的感受之後,問水珍:“水珍姐,你覺得好吃嗎?”
“象嚼蠟燭粉末一樣,一點味道都沒有。難吃死了!”水珍答道。
“我估計我吃不完這半碗豆腐渣。你能吃完嗎,水珍姐?”大川問道。
“我肯定是吃不完啦!”水珍肯定地答道。
“那怎麼辦呢?”大川又問水珍。
“倒豬槽裡餵豬唄!”水珍堅定地說道。
“糟蹋我的油,是吧?豆腐渣餵豬我不心疼,那本來就是豬吃的東西嘛。我心疼的是炒豆腐渣用的油啊。爲了炒得有點味,我還特意多倒了些油。”聽到水珍的話後,水珍媽發話了。接着她又衝着水珍,責備地說:“是誰剛纔還嫌我豆腐渣盛少了?幸虧我沒依你的鬼主意!”
“可是,我們的確是吃不下了呀,奶孃?你總不能給我們打眼眼兒(打小孔)灌吧?”水珍反駁母親道。
“你娘有那麼兇嗎?還打眼眼兒灌!”水珍媽說道。接着她又說:“你倆把吃不完的放到竈臺上來!”
聽到這話後,兩人心裡如釋重負,立即把兩半碗幾乎原封未動的炒豆腐渣放到了竈臺上。水珍媽把兩半碗豆腐渣倒在一起,拿起勺子,大口大口地吃將起來。
“奶孃,你吃慢點,莫哽到喉嚨管了。”水珍勸母親道。
“開什麼玩笑?不知道你老孃六一、二年連樹皮、草根都吃嗎?這豆腐渣能難得倒我?”水珍媽自豪地說道。
看着母親吃得津津有味,水珍說:“奶孃,看你吃得那麼香,好象是在吃龍肉一樣。”
“在六一、二年吃樹皮、草根那個年代,這比龍肉還香呢!”水珍媽說道。
吃完豆腐渣後,水珍媽拿出了一塊肥瘦兼顧的新鮮豬肉,將其洗乾淨後,放到菜墩子上,用菜刀把肉切細,然後再反覆地剁,直到完全剁碎後,再將肉盛到一個小洋瓷盆裡。然後又洗了一小把茴香,一小把風蔥,一小把甜草,和一小塊生薑。
她先把茴香、風蔥、甜草和生薑切細,然後再剁碎。剁碎之後,將它們倒入洋瓷盆裡,加上一大勺鹽,再倒上一點醬油,然後拿筷子將其拌勻。這樣,做釀豆腐所需的餡就備好了。
接下來,水珍媽要加工那一整片連在一起的豆腐了。她先按照豆腐箱子壓出來的條紋,將豆腐切成十公分見方的大方塊。然後,再把每一個大方塊沿着對角線切開,每個大方塊切成八小塊,每一小塊都呈三角形狀。接着,她拿起一小塊豆腐,用筷子在三角形的斜邊中間夾開一條縫。然後夾一塊肉餡塞進縫裡,等肉餡完全填滿縫隙之後,才把這小塊帶餡的豆腐放到一個簸箕上,這樣,一小塊釀豆腐就製作完畢。
半個多小時之後,所有切下來的小塊豆腐都填上了肉餡。水珍媽往竈孔裡添滿了柴禾,把火燒旺。然後,她往鍋裡倒了兩碗菜油。等菜油沸騰之後,水珍媽才往油鍋裡放豆腐,放了約十多塊,炸將起來。
水珍從火埠上下來,走到竈臺前想看清楚到底怎麼煎釀豆腐,大川也跟着湊到竈前去看。水珍媽提醒他倆說:“你倆最好離油鍋遠點,擔心油濺到臉上!”他倆都往後挪了半步,繼續看。
水珍媽說:“幫我瞅着點兒,哪塊變黃了,跟我說一聲,我把它翻個面再煎。所有的面都煎黃了,就該撈出來了。”
不一會兒,水珍手指着鍋裡說,“奶孃,那塊黃了,該翻一下了。”水珍媽看清楚水珍指的是哪一塊後,用筷子把它翻了一下,繼續炸。一會兒,大川也說,“姨孃兒,那塊也黃了。”水珍媽把大川指的那塊豆腐也翻了一面再炸。他倆你一言我一語地指揮着水珍媽不停地倒騰着油鍋裡的豆腐,很快,那十幾塊豆腐的幾個面都炸黃了。然後,水珍媽將這十幾塊炸好的豆腐都撈了出來,一邊放進一個大洋瓷盆裡,一邊對水珍和大川說:“你倆看明白了吧?這就叫煎釀豆腐。”
“現在能吃嗎?”水珍問母親。
“能吃,只是味道撇(差,不好)。”水珍媽回答道。
“我看着口水都快流出來了,味道還撇嗎?”水珍問。
“等把這些都煎好後,我還要做湯,在湯裡放些着料,再放幾片菜葉子,然後把煎好的豆腐放進湯裡煮一煮,這樣煮過後的釀豆腐裡外都是香味,吃起來又香又軟和,特別爽口。”水珍媽說完這些話後,又對他倆說:“行了,你倆別看了,離開這裡吧。”水珍和大川這才離開竈臺,又跟水波玩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