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凡泡了三杯茶,順便給巴老把茶杯加滿,這才轉頭看着他,好奇地問道,“央臺什麼時候和上海臺搞到一起去了?他們辦的什麼聯歡會,還有上影廠的份?”
人到了面前,巴老也就不着急了。
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耐心地解釋道,“去年央臺不是弄了個春節聯歡會麼,也是和京城的幾個文藝單位一起搞的。播出以後,反響很不錯,所以就打算今年再辦一次。
再辦的話,這個合作單位選擇就有得講究了。既然是央臺,就不能只顧着京城,否則跟京城臺有什麼區別?
所以今年他們就把目標定在了上海,與上海電視臺聯合制作,至於表演單位,則被上海電影製片廠爭取到。”
他說着放下茶杯,接過陳凡遞來的煙點燃,繼續說道,“爲什麼是上影廠?原因也比較簡單,得益於今年《大衆電影》雜誌的宣傳,上影廠出了幾部佳作,單位裡的演員們知名度得到很大的提升,廠裡的演員們很受觀衆喜愛,請他們表演,觀衆愛看。”
陳凡嘴角微抽,說道,“這裡面還有我的兩部戲呢。”
一部《雲湖戀》,一部《上海諜影》,都是今年、應該說是去年上映的好戲,要不然他也不會想到主動找上影廠合作,去拍那個《道士下山》,可惜廠領導膽子小了點,最後便宜了江影廠。
巴老聽到這話,不禁打了個哈哈,說道,“之前就跟你說過,爲了這件事,他們廠領導沒少後悔。這次邀請你去表演,其實也是他們主動服軟,遞過來的一根橄欖枝。
爲了怕你拒絕,他們還請動了夏老出面,不過夏老也是個要面子的,明明是他們先主動拒絕你,這次又要你去參加活動,這怎麼好意思開口?
所以夏老就想了個辦法,讓我來請。上影廠有幾個老編劇也是作協會員,他們也跑過來求情,我這推脫不過,只好當這個傳話筒。”
見巴老毫不掩飾地揭了底子,陳凡不禁啞然失笑,“上影廠怎麼說也是大單位,不至於爲了我一個小人物,如此低聲下氣吧?”
別說他,就連周亞麗和安全也在一旁面面相覷,感覺有些不可思議。
雖說陳凡是聞名全國的大作家,可上影廠更是全國電影界的重量級單位,單位中知名演員就有好幾十位,有幾位“明星”的知名度比陳凡還高,雙方體量完全不對等,真不至於如此。
巴老似笑非笑地看着陳凡,輕聲笑道,“低聲下氣不至於,主動示好還是有必要滴。畢竟你可是入了老政委法眼的人,誰知道你們私底下有沒有接觸,萬一要是你在老政委面前隨口說句話,單位受得了,可有些人受不了哦。”
陳凡一聽,頓時眉頭輕挑,呵呵笑道,“原來是怕我打小報告。”
巴老哼哼兩聲,抽着煙說道,“我的意見是,除非你確實沒空,要不然,還是過去表演個節目。一來嘛,緩和一下關係,哪怕你可以通過江影廠去拍戲,但多個朋友多條路,上影廠的實力不弱,多少對你能有些幫助。
二來嘛,你要是不去的話,有些人可能真的會睡不着覺,天天跟人說你要打小報告,那你可就冤枉咯。”
陳凡咂咂嘴,想了想,問道,“這個聯歡會是個什麼章程?總不會和去年一樣,等到除夕前兩天才錄製吧?我可等不到那個時候。
今年我的安排不少,現在我年齡到了,打算等學校放假,就帶麗麗回去結婚,另外我老舅那邊也要去東北老家祭祖,我也是要跟過去的。
時間比較緊湊,實在抽不出空跑這裡來,陪他們錄製節目。”
巴老聽到他的話,當即兩眼發亮,“喲嚯,要結婚了哦?這可是個大喜事,這個確實是耽誤不得。”
隨後咧嘴笑道,“時間安排這個問題呢,上影廠那邊也考慮到實際情況,他們也知道去年央臺也對你發出了邀請,但是因爲要回家過年,你也婉拒了央臺。
所以他們說了,一切以你的時間爲主,舞臺都是現成的,只要你同意,他們可以安排人,專門爲你錄製,回頭剪輯一下,插進去播出就可以。”
人家都已經把態度放低到這個地步,陳凡自然也沒什麼好說的,當即點點頭,“要是可以單獨錄製,那我沒問題。”
巴老笑着點點頭,“好,等一下我就給他們回消息,讓他們儘快安排。”
陳凡好奇地問道,“他們這個聯歡會,是怎麼個章程?”
巴老解釋道,“大致情況他們也跟我說了一下,說是央臺那邊派出一個播音員過來,擔任主持人。”
“主持人?”
陳凡眉頭輕挑,“不是報幕員?”
這個時候報幕員和主持人還沒有明顯的界限,但已經有電視人注意到兩者的區別,報幕員更多的是機械式的播報,必須一絲不苟,一點錯都不能有,而主持人不僅要起到串場的作用,更要能隨機應變、把控全場,保證整臺節目的順利進行。
很典型的例子,就是56年、歷史上第一次電視春節聯歡會的主持人郭振清,他的主持就帶有明顯的主持人風格,一會兒介紹節目、一會兒介紹演員,有領導出場的時候,他還能無縫銜接給觀衆們介紹。
只不過那時候還沒有主持人的說法,公開的介紹都是報幕員。
而去年的央臺春晚上的報幕員,就要更加程序化一些,沒有更多的靈活應變。
“業餘的比專業的主持更有意思”,也是未來第一次直播春晚籌備時,黃一鶴和鄧在軍堅持選演員來擔任主持人的原因。
所以現在巴老說的是主持人,陳凡才會感覺有些驚訝。
巴老哈哈笑道,“確實是主持人,不是報幕員。說是要突出變化,不能死板生硬。畢竟要解放思想嘛。”
聽到這話,陳凡不禁撇撇嘴角,不吭聲了。
原來是爲了響應號召,他敢肯定,最後還是換湯不換藥,變化不會太大。
巴老也不管他怎麼想,自顧自地說道,“央臺派出的是呂大渝,上海臺再安排一個主持人,趙丹也會兼職主持。”
陳凡這兩年在文藝界混飯吃,如今對老一輩藝術家也逐漸熟悉,知道趙丹是民國時期的老演員,加入過左翼戲劇家聯盟,演出過許多經典角色。
呂大渝也不簡單,與後世大家耳熟能詳的趙忠祥,以及“第一位電視播音員”沈力,一起組成了我國第一批電視播音員組合。
央臺派她過來,這是派出了王牌吶。
不過,這時候好像央臺也沒有幾個主持人吧?
這邊陳凡思想開着小差,那邊巴老還在繼續做着介紹,“演員就多咯,資歷老一點的,有孫道臨、秦怡、金焰、張瑞芳、程之、於非等,中年的向梅、樑波羅,年輕一代的陳沖、吳海燕、趙靜、毛永明、王偉平、陳燁等等,好多人呢。
而且上影廠還聯繫好了《大衆電影》雜誌,等節目播出以後,會用兩個版面重點介紹這次晚會。”
等他說完,陳凡替他倒滿茶,咂咂嘴說道,“這不都是電影演員麼,我又不是演員,叫我過去幹嘛?觀衆們都不認識我,很突兀的好吧。”
巴老瞟了他一眼,“落子無悔,答應好的,可不許反悔啊。”陳凡聳聳肩,又散了兩支菸,隨後塞了一支到嘴裡,說道,“沒想反悔,就是覺得不搭。”
要是雪姐在,還可以去看看,可惜雪姐這時候還在京城總政話劇團,其他明星他又沒有興趣,沒意思。
巴老纔不管他搭不搭,只要人去就行。
隨即甩甩手說道,“還有個事,你指導姜甜甜寫的那個《在那鮮花盛開的地方》,被上影廠看上了,他們打算拍成電影,所以想讓我探探你的口風,你要是同意的話,等一下我打電話的時候,也一併說了。”
陳凡一聽,不覺有些奇怪,“上影廠還拍戰爭片?”
戰爭片不一直是八一廠的自留地嗎,怎麼上影廠也能拍?
巴老沒好氣地看了他一眼,“你是不是除了你自己的電影,別人的電影你都不看?去年,就去年,上影廠就製作了一部電影,《從奴隸到將軍》,那個就是戰爭片好不好。
再說了,你那個小說裡面,也沒幾個大的戰爭場面,主要還是以後方劇情爲主,有什麼難拍的?”
陳凡眨眨眼,“這樣的嗎?”
他還真沒看過上影廠拍的戰爭片,不過這個不是重點。
頓了兩秒,他忽然一本正經地說道,“那什麼,《在那鮮花盛開的地方》這部作品,是姜甜甜同志獨立完成的,並不是在我的指導下完成的,所以,這個是她的小說,不是我的小說。”
巴老視線一轉,看向周亞麗和安全,“你們信不?”
兩人看看巴老,再看看陳凡,再看看巴老,沉默幾秒後,一個點頭一個搖頭。
隨後兩人互相看了一眼,立刻換動作,一個搖頭一個點頭。
陳凡鄙視地甩了甩手,“真沒默契。”
說完轉頭看着巴老,滿臉誠懇地說道,“這個我真沒怎麼插手,就是給了她一個故事框架,從頭到尾都是她自己創作的,跟我一點關係都沒有。”
安全一聽這話,實在忍不住了,“小說不就是寫故事麼,故事都是你給的,還能沒關係?”
周亞麗在旁邊想了想,輕輕點頭,表示同意。
陳凡眼睛一瞪,“怎麼哪裡都有你?創作的事你懂還是我懂?”
安全果斷縮回脖子,不過還是暗暗記在心裡,這裡我不跟你吵,回頭等我去你家的時候,能不能把你吃垮就完了!
巴老打着哈哈,笑道,“論皮肉,這部小說從頭到尾都是小姜的手筆,這點是沒有問題滴。但是論文骨,處處都是你的影子,這一點,估計文壇裡所有的老傢伙都能看出來,你也沒什麼可辯駁的。”
聽到這話,陳凡終於不說話了。
這點就跟他初見徐教授時有點相似,當時徐教授就說他沒有文心,文心文骨都是一個意思,這種東西,確實只能意會不可言傳。
它有點類似於文風,卻又與文風有所區別,文風好模仿,但文骨模仿不了。比如後世不少人就能模仿魯迅的行文風格,什麼院子裡有兩棵樹,一棵是棗樹,另一個也是棗樹。
可他們永遠寫不出魯迅文中的那股“氣”,這股氣就是魯迅的文骨。
這股氣能夠讓你拿到一篇文章,哪怕不知道作者是誰,也能第一時間看出來是出自誰的手筆。
有了這股氣,就是文壇宗師,這股氣養不出來,那頂了天也就是個暢銷作家,成不了大師。
也難怪外面總在傳,姜甜甜是陳凡手把手教出來的親傳弟子,就是因爲文風是她自己的,可文骨卻處處有着陳凡的影子,這誰能不把兩人聯繫在一起?
見巴老都這麼說了,陳凡只能放棄抵抗,抽着煙說道,“他們要拍就拍吧,也別找我談了,甜甜的行蹤您也知道,讓他們直接去找甜甜談就行,我不過問。”
這次他確實不打算過問,不過,如果姜甜甜夠聰明的話,應該能從上影廠身上薅點羊毛下來。
那點改編稿費算得了什麼?站在即將成立的雜誌社平臺上,去跟上影廠談點利益交換,比如明星趣聞之類的,比稿費不強多了!
他不在意,巴老更不在意,“行,那我就讓他們去找小姜。”
隨後抽了口煙,說道,“還有最後一個,……”
陳凡頓時呆住,情不自禁打斷他的話,“也是上影廠?他們到底拜託了您幾件事啊?”
巴老打了個哈哈,笑道,“其實都是一件事、就一件事。不要激動嘛,你先聽我講。”
陳凡垮着臉,抓起茶杯灌了一口,“您說、您說。”
巴老笑道,“是這麼個情況,要是你同意他們拍攝《在那鮮花盛開的地方》呢,那就請你順便給這部電影寫一首歌曲。
這個也是夏老的意思。他之前還有些後悔,上影廠拍了你三部小說,可你一首歌都沒給過。你跟江影廠合作呢,一部電影兩首歌、一部電視劇也兩首歌,聽說你自己拍的那部《道士下山》,也是兩首歌吧?
他們要求不高,你給這部電影,寫一首歌就行。”
頓了一下,巴老挪了挪屁股,身體前傾,看着陳凡笑道,“你不是要在聯歡會上表演嗎,不妨就表演這首歌,一舉兩得,怎麼樣?”
一舉兩得?還一箭雙鵰呢。
不過我是雕,他們纔是箭!
所以是被一箭雙鵰?
陳凡眯着眼睛陷入沉思。
他不是思考要不要寫歌,而是在想到底要給什麼歌。
夏老的意思,巴老親自轉達,這樣的重量級組合,除非是實在辦不到,要不然他確實不適合拒絕。
過了一會兒,忽然眼睛一亮,對着巴老笑道,“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