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湖這邊有個習俗,那就是男方接親的時候,接親的隊伍每到一個地方,都會放一小掛鞭炮。
以前古時候靠走着接親是什麼樣子,陳凡不太清楚,不過從有自行車或馬車接親開始,就有個專門負責放鞭炮的人。
到後來普及汽車以後,更是有“專車”負責放鞭炮。
這樣一路放過去,再一路放回來。
據說目的有二,一是爲了去煞、二是爲了報喜。
如果一路上有認識的人家,或者不認識也行,也會在家門口放一掛鞭炮道賀,然後迎親隊伍中負責開路的人,會立刻送上兩包喜煙、抓上一把喜糖,算是感謝,也是同喜的意思。
呃,這裡有個問題。
那就是在送葬的時候,貌似也是同樣的習俗?
只不過把喜煙喜糖換成孝煙和毛巾,然後只管去、不管回,除此之外別的都一樣?
咳咳,這個不是關鍵。
關鍵是,現在是在水上,而且新郎倌早早地在前面就跑了,後面的迎親隊伍要怎麼搞?
還好楊廠長和李書記他們都是有豐富人生經驗的人。
這貨船上不是有大喇叭麼,那就把吉祥的歌曲放起來,然後找了根長竹竿,一頭挑着鞭炮,點燃之後伸到船頭,伴着《從頭再來》、《少年壯志不言愁》、《年輕的朋友來相會》等歌聲、噼裡啪啦的好不熱鬧,引得河兩岸不多的住戶走出門看熱鬧。
要是陳凡在這裡,聽到他們放這些歌,弄不好要當場唱一首《今天你要嫁給我》,或者《甜蜜蜜》,告訴他們在結婚的日子裡、到底應該放些什麼歌!
不過爲了趕上吉時,新郎倌將遊艇開得飛快,加上船艙的密封性不錯,他連後面放的什麼歌都聽不到。
半個小時後,盧家灣便遙遙在望。
流花河在盧家灣7隊這裡匯入盧灣河,在兩河交匯處的盧家灣碼頭和河堤上,黑壓壓地站着一羣人。
7隊的民兵班長唐勇更是上了盧灣4號的船,站在船頂上,絲毫不顧凜冽的北風,舉着望遠鏡一動不動看着前方。
這時掛在腰間的對講機裡傳來聲音,“到了沒有啊、到了沒有啊?再有十幾二十分鐘就到12點啦。”
唐勇一隻手舉着望遠鏡不動,另一手拿起對講機,無奈地說道,“還沒有啊,我眼睛都看瞎,就看見兩條小划子船在打漁。哎,隊長,你說我們要不要讓人請他們暫時靠岸啊,我怕待會兒陳老師的船過來,把他們的小划子蕩翻。”
唐先軍沒好氣地說道,“今天可是陳老師結婚的好日子,你能不能有點譜?別關注那些亂七八糟的,給我盯緊了,要是誤了時辰,我饒不了你!”
唐勇頓時滿臉懵逼,開船的、迎親的又不是我,關我什麼事?
就在這時,一個小白點出現在望遠鏡中,並飛速接近。
他趕緊拿着對講機喊道,“大伯大伯,我看見有一條白色的小船,開得好快,應該就是陳老師的船。”
唐先軍當即說道,“好,這下誤不了時辰了,我這就告訴大家。”
頓了一下,又說道,“還有啊,工作的時候稱職務。這時候就點鞭炮,別耽誤啊。”
說完對講機裡就沒了聲音。
唐勇也不再回話,轉身拿起鐵皮大喇叭喊道,“陳老師接親回來啦,趕緊放鞭炮,船沒過去、鞭炮不能停啊。”
下面立刻傳來回應聲,“放心,今天準備了兩箱電光鞭,不僅夠響夠快,還保證夠用!”
說完就有一根竹竿挑起來,緊接着噼裡啪啦的鞭炮聲響起。
陳凡開着船,到兩河交匯處放緩速度,看見河堤上、碼頭上、停靠在碼頭的貨船上的人羣,還有隱隱傳來的鞭炮聲,笑着拉響汽笛,作爲對他們的迴應。
聽到汽笛聲,圍觀羣衆又是一陣歡呼。
唐勇更是喊道,“把所有的鞭炮都點上,給陳老師賀喜。”
下一刻,十幾根竹竿挑起來,歡送快艇離開。
眼看着快艇消失在河道盡頭,一個人悄悄走到唐勇身邊,小聲問道,“後面還有一條船,現在鞭炮都放完了,待會兒怎麼辦?”
唐勇轉頭看着他,眼裡滿是愕然,“一掛鞭都沒留?”
那人兩手一攤,“把所有的鞭炮都點上!你說的嘛,班長!”
……
盧家灣7隊和6隊是連着的,如果走路的話,要半個小時,騎自行車大約十分鐘,開着快艇,五六分鐘就到了。
船還沒靠岸,等在岸邊的劉會計就掏出煙、抽出一支塞進嘴裡,隨後淡定地拿出火柴。
我擦、我擦、我擦擦擦。
眼看着船就要靠岸了,劉會計沮喪地回過頭,“風太大,火柴擦不燃。”
黃保管員兩眼一翻,都沒眼看他。
當即轉到他北邊,扯開衣服擋住風,“當心點,別把我衣服燒了啊。”
劉會計立刻說道,“那不能,最多燒了我賠你一件。”
說話的功夫,已經點燃鞭炮引線,他趕緊將鞭炮甩開,劉掬匠立刻挑着竹竿舉遠。
伴着噼裡啪啦的鞭炮聲,陳凡將姜麗麗攔腰抱住,踏上小碼頭。
姜甜甜提着大衣的衣襬、緊隨其後。
眼看着新郎倌抱着新娘子過去,後面還跟着送親的人,其他人都熱熱鬧鬧地簇擁着他們。
劉會計抓了抓臉,皺起眉頭,困惑地問道,“怎麼就一個送親的人?其他人呢?”
黃保管員轉頭看向河水流來的方向,“呃,應該在後面吧?”
劉會計瞪大眼睛,“後面?”
他也轉頭看向,“那不是還要等?”
黃保管員沉吟兩秒,一巴掌拍在劉會計肩膀上,另一巴掌搭上劉掬匠,沉聲說道,“等他們、放鞭炮的任務就交給你們了,再見。”
說完就往人羣后面跑去。
碼頭上,劉會計和劉掬匠面面相覷,他們也想跑,可是都跑掉的話,誰來負責放鞭炮啊?
自己人沒關係,可萬一要是後面的船上還有送親的人呢?
陳凡被衆人簇擁着上了大堤,正準備繼續向前,這時兩匹馬唏律律地小跑着到了跟前,馬背上還裝好了馬鞍,並在腦袋上紮了一朵大紅花。
他頓時眼前一亮,“誰這麼天才吶?”
竟然想到用馬來接親,雖然他不在乎一膀子力氣,但是好玩兒啊!
姜麗麗看着也兩眼發亮,“我們是要騎馬回去嗎?”
陳凡乾咳兩聲,也不說話,直接將她送到馬背上坐好。
這一刻,姜麗麗忽然想到,他也是這樣扶着自己上馬,教自己騎馬,眼睛裡霎時流出蜜來。
陳凡見她坐好,轉身上了另外一匹,這時卻沒有立刻打馬上路,而是忽然彎腰,拽住姜甜甜的胳膊,猛地將她提起來,放在姜麗麗後面坐好,這才兩手各牽一條繮繩,順着河堤下去。
周圍的羣衆看着有點懵,這是個什麼情況?以前沒見過啊。
村裡年紀最大的幾個老爺子互相交換了幾個眼神,楊隊長他爹老楊隊長忽然乾咳一聲,說道,“人家那是送親來的,必須從頭到尾跟着新娘子,總不能把人家丟下,他們自己走吧。”
“就是就是。”
車把頭劉老爺子用力點頭,“就跟坐車、坐前後座一個道理,很正常,太正常了。”
說話的時候,他心裡卻在嘀咕:太不像話了,我這輩子就沒見過。
這個陳小子以前就稀裡糊塗的,好多東西都半懂不懂,本來以爲他成了大作家,又在大學裡教書,懂的東西多了,卻沒想到還會鬧笑話。
他就應該跟新娘子共乘一匹馬,把另一匹給送親的人騎,現在這樣一拖二,像個什麼樣子嘛。
完了還要給他打掩護,待會兒必須多喝兩杯酒,少一杯都是虧。
一拖二的新郎倌嘚啵嘚啵地回到家裡,兩掛一千響的鞭炮立刻被點燃,炸得滾滾、長長和水水都躲回熊貓屋裡,卻又捨不得熱鬧,扒在窗口看。
兩隻金絲猴更是牢牢抓住唐麗和楊興秀的衣襟,只差把腦袋藏起來。
多多和球球倒是膽子大,鞭炮炸起來了還不跑,結果被幾個飛來的鞭炮砸在腦袋上,汪汪叫着轉圈圈,很想過去報仇,又怕被砸到。
天上五隻海東青來回盤旋,不時發出啾啾的叫聲,像是給鞭炮伴奏,可惜被忽然出現的“炮聲”壓制住。
那是小兒手臂粗的大鞭炮,放一個跟打雷似的,恐怕只有真的大炮才壓得住。
本來在樹尖歇着的燕隼,也被炮聲嚇了一大跳,罵罵咧咧地飛起來,到後院的林子裡落下。
可剛過一兩秒,又擋不住想看熱鬧的心情,撲騰着翅膀飛到房頂上。
它翅膀剛收起來,便看見消失了很久,以前最喜歡給自己喂肉的小姐姐坐在馬上。
然後它就迷糊了,爲什麼小姐姐有兩個?
等到了門前,陳凡翻身下馬,他先將姜甜甜扶下來,隨後摟住姜麗麗的腰,再次將她抱起,在衆人的起鬨聲中,三人進了大門,然後直上二樓。
二樓主臥的大牀上,是一套大紅色的喜被。
這時候就有點尷尬了,因爲按照正常流程,是要將女方的嫁妝放上來,再由家中子嗣興旺的婦女將嫁妝一一鋪迭好。
可是嫁妝還在後面,所以姜麗麗就只能幹坐在牀上,兩手手指交叉絞在一起,一張臉早已通紅,抿着嘴不敢吭聲。
姜甜甜趕緊坐在她身邊,挽着她的手臂,這才讓她慢慢平復下來。
房間外面的二樓客廳裡,盧四爺被人扶着上來,看到這一幕,哈哈笑道,“新人進了門,便是功成圓滿,而且是正當其時。至於鋪迭喜被,稍微晚一點也沒關係。”
隨後揮了揮手,對着楊書記說道,“新人折騰了一路,肯定是累了,叫大家都下去,讓他們休息一會兒。等後面的人到了,也差不多到了吉時,再叫他們舉行儀式也不遲。”
老人家一發話,哪怕再想看熱鬧,也都乖乖地跟着大家下樓。
等人都散去,陳凡立刻關上房門,轉過身,便看見兩姐妹同時鬆了口氣。
他不禁笑道,“不至於這麼緊張吧?”
姜麗麗喘了口氣,睜大眼睛說道,“怎麼會不緊張呢?這可是結婚!”
姜甜甜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我看你是娶回家了,就不珍惜了,纔沒心沒肺的。”
陳凡走過去,往兩人身邊一擠,張開雙臂摟着她們的肩膀,笑道,“沒心沒肺就有,不珍惜那就肯定不會。”
頓了一下,他收斂笑容,正色說道,“今天呢,是我和麗麗的婚禮,辦婚禮就一心一意。”
隨後轉頭看着姜甜甜,臉上浮現一抹笑容,“對你,我也一定會有個交代。”
姜甜甜抿嘴笑了笑,做了個深呼吸,笑道,“真的,我以前真的是打算不嫁人了,所以對未來的生活,也沒有太大的期望。”
她轉頭看着陳凡,眼神很是複雜,“我第一次看見你,你在給我捏腳治療,後來聽了麗麗對你的印象,當時我很擔心,擔心要是麗麗喜歡上你,以我們的家世,恐怕沒有一個好結果。”
聽到這話,姜麗麗立刻伸手抓住她的手,“姐。”
姜甜甜用力握了握她的手,笑道,“記得吧,當時我還勸你不要胡思亂想,離他遠一點呢。”
姜麗麗呵呵笑了兩聲,轉頭看了一眼陳凡,沒有說話。
陳凡則故意瞪大眼睛,“竟然還有這種事?”
姜甜甜笑了笑,看着他輕聲說道,“卻沒想到,不僅麗麗沒把握住,連我自己都陷了進來。”
話音剛落,不等陳凡說話,她便深吸一口氣,說道,“我知道這樣不對,也不止一次試過離你遠一點,可是真的控制不住。
所以我也沒有別的任何奢求,像現在這樣,能夠和你們一起作伴,就很好了,別的我什麼也沒想過,也不會去想。”
陳凡眉頭輕挑,沒有說話。雖然平時姜甜甜看上去和妹妹一樣,在他面前幾乎是百依百順,實際上卻將心事藏得很深,幾乎從來沒有坦露過心聲。
沒想到這時候會說幾句心裡話。
他有心想說點什麼,但最後還是嚥了回去。
有些事情,說不如做,到時候直接去做,遠超過現在許下毫無根源的承諾。
三人在樓上又聊了一會兒,終於聽見遠處碼頭上燃放的鞭炮聲,還有貨船拉響的汽笛。
他們趕緊整理了一下,將房門打開。
五六分鐘後,周亞麗、楊菊、楊梅、黃鶯等一衆“女將”,一起抱着嫁妝進來。
八牀厚厚的大棉被堆在牀上,隨後“兒女雙全”的趙婉茹親自上陣,將這些棉被全部鋪迭好。
一陣忙活之後,下面也準備好正式的結婚儀式,大家便又簇擁着兩位新人下樓。
客廳裡面,北面正牆上,懸掛着一副巨幅李先生畫像。
在大風天之後,盧四爺頭一次走上臺前,爲兩人主持婚禮。
今天的婚禮,是古禮結合今禮。
盧四爺穿着嶄新的中山裝,站在李先生畫像旁,大聲說道,“喜今日兩姓聯姻,一堂締約,良緣永結,匹配同稱。看此日桃花灼灼,宜室宜家;卜他年瓜瓞綿綿,爾昌爾熾。謹以白頭之約,書向鴻箋,好將紅葉之盟,載明鴛譜。”
頓了一下,他轉過身,正面對李先生的畫像,“新人行拜禮。一拜李先生,生活美無邊,三生石上有姻緣。”
陳凡和姜麗麗立刻彎腰鞠躬,周圍其他人則行注目禮。
盧四爺繼續,“二拜長輩親朋,承孝悌家風,平安喜樂享康年。三拜夫妻結髮,舉案相齊眉,家和宅寧萬事興。”
雙方父母都不在,呃,陳凡的是真不在,姜麗麗的只是不在這裡。所以就沒有拜高堂這一項,改成感謝長輩親朋,也就是對着衆人鞠了一躬。
最後夫妻對拜。
等三鞠躬結束,盧四爺又念道,“禮成、此證。”
旁邊楊書記立刻將兩張獎狀模樣的結婚證遞過去。
本來結婚證這種東西,是要去公社領證,不過之前也說過,這年頭的基層單位真的很隨意,比如戶籍登記、出生登記等,包括結婚、建房,公社願意自己管,那就都去公社辦,公社要是覺得太麻煩,也可以授權給下面的生產大隊,讓他們自己解決,然後把資料上報就可以。
盧家灣這兩年的變化有點大,各種申請一大堆,爲了減少麻煩,南湖公社就將一些民政方面的手續,全部授權給大隊部,讓他們自己辦理。
所以這兩張結婚證,就是大隊部自己辦的。
楊書記知道自己的字不好看,便請了盧四爺主筆,他只負責蓋章,然後在這時候遞證件。
盧四爺雙手接過,隨後一手一張,遞給兩個新人。
這一刻,周圍觀禮的人紛紛送上掌聲。
正在外面等着的劉掬匠和劉會計,扒在窗戶上看到這一幕,趕緊跑到場坪邊,一個舉起竹竿,另一個點燃鞭炮。
喜慶的鞭炮聲中,陳凡和姜麗麗雙手接在手裡,先互相看了看對方的,再擡頭相視一眼,兩人臉上的笑容更濃了幾分。
從今天起,咱也是有證的人了,再也不怕某亞麗過來打秋風、還要偷偷分房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