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謬絕倫,不知所謂。”天帝冷冷道。
“是了。”
季驚秋突然向前走了一步,周身七夕變得愈發深邃縹緲,
“當年他親口說了,待他走後,不知世間有幾人立教稱祖,又有幾人敢稱無敵,可他都不後悔。”
“或許在他看來,早已料到了爾等僭越的舉動。”
轟隆!!!
行宮之外,天象變色,宛如天怒!
無盡虛無深處,彷彿有沉悶的雷霆炸響,卻又更像是某種龐大到無法想象的大道因爲某人的動搖,而產生了劇烈的震動!
天帝那完美無瑕、始終冷漠的面容上,第一次出現了一絲極其細微的變化。
環繞她身周的璀璨星河,光芒似乎黯淡了剎那,流轉間出現了一絲微不足道卻足以令人動容的滯澀。
沉默了數息,她再次開口,聲音依舊冰冷,卻似乎少了幾分絕對漠然,多了一絲難以察覺的凝重和審視:
“你,到底是誰?!”
這一次,不再是單純的否認和質疑,而是帶上了真正的探究。
季驚秋神色平靜,心中卻是凝重,方纔他突發奇想,沒想到引發了這位如此巨大的反應。
昔日于歸真路上過橋時,他曾窺見一塊石碑,還藉由石碑看到了某段短暫過往,見到了一個人。
他並不知曉那塊石碑源自何人,碑上文字又是何人所留,卻在方纔突發奇想,將其點出。
而以這位女子天帝如今的態度……難道那位纔是昔年的天帝?
此時——
天地間突然傳來一聲悠遠佛唱。
冥冥中,季驚秋猛然回頭,感受到了異常熟悉的波動。
那是,地藏!
地藏與蒼青、冥主,果然都陷入了此間!
這一突發的變化,讓這位女子天帝都收斂了幾分威壓,向着遠方看去。
殿中。
二人間的爭論,衆聖聽得神色肅穆,一個字不敢落下。
“……幾人立教稱祖,又有幾人稱無敵……這句話祖師當年似乎提及過?”
“沒錯,這是歸真路上的某座碑文!”
“這位,真是那位世尊?”
“顯而易見。反倒是這位天帝,身份存疑,被世尊道破了真身!縱然真是如今的‘天帝’,恐怕也不是我等猜測中的那位大道祖,應當是傳人,或者……篡位者。”
衆聖低聲議論,不乏有人神色凝重,回想起了祖師留下的重要信息,再次確認了季驚秋的身份。
而季驚秋這邊,海拉已經滿臉問號,完全不理解這兩人是怎麼聊到一塊去的。
而且怎麼越聽,越覺得季驚秋是百紀前的古老存在?
斬月劍光明暗閃爍,老實說它也有些懷疑,季驚秋究竟是否爲百紀前的古老存在。
唯有吾周,似笑非笑,聽到後面卻是若有所思。
在他看來,季驚秋胡謅不算什麼,關鍵的是對方在最後“接”上了。
這就有趣了。
是誤打誤撞,還是……“緣”有此劫?
這時,遠方傳來的動靜愈發浩大,似乎有人在掙破天地壓制,挑戰此界天道。
衆聖被這突如其來的不絕道鳴所驚,聞聲望去,卻見無窮高處,一座座宏偉的巨宮崩塌,大片連綿的禁陣觸發,火光沖天,隱約間更可得見一株巨樹的虛影,卻被人當做了武器,橫掃淨土,打爆了廣袤淨土!
“內亂?”有人猜測。
這個時間點,應該沒人敢攻打【舊天庭】吧?
至少他們沒收到消息。
行宮中再次陷入一種極致的寂靜,卻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沉重
那位天帝的氣機,近乎肉眼可見地處於壓抑、積蓄後爆發的邊緣,無人願意在此刻去觸其黴頭。
嗡——!
整座行宮,就像被天帝牢牢掌控,如臂指使的浩瀚星力,竟在這一刻齊齊發出一聲輕微的嗡鳴,充斥行宮,
衆聖幾乎同時變色。
這座行宮在瞬間被天帝封鎖了!
“本帝去去就來,爾等招待好後世各家門庭的客人。”
天帝淡淡開口,一衆神將星君俯首恭敬應道。
說罷,沒有給衆聖詢問的機會,這位直接離開了行宮,不知去往何處,留下一衆氣氛詭譎的衆聖。
不知過了多久。
有人冷笑,率先發難道:“這是要拘禁我等?”
……
離開行宮後。
天帝高踞無窮虛空,緩步向着前方的密地行去。
“爲何臨時改變計劃,不在大殿中殺了他?”
祂周身流轉的星輝下,曳地的羣星法袍被拉長的影子中,似站在另一道身影,比最深的虛無還要幽暗,比凝固的永夜還要沉寂。
每一次“吐納”,都彷彿在貪婪吸噬着天帝散逸出的磅礴神力與威壓,並將其轉化爲一種更深沉、更令人心悸的死寂。
那是一道潛藏在女子天帝陰影中的身影,在此刻低沉質問。
“大殿中當着衆聖之面殺了他,你完全可以做到,那位聖王根本攔不住你,如此也能給予各家衆聖最徹底的威懾——爲何臨時改變計劃?”女子天帝沉默不語,一身羣星法袍無風自動,與這方天地自生感應。
天地間就像陷入一種極致的寂靜,空氣彷彿凝固,時間也似乎停滯,只有無形的意念在激烈交鋒。
許久後。
她才冷冷開口:“你確定此人真不是古老者的轉世,或是傳承者?”
陰影中的男人沉默了下,道:“什麼意思?雖然不知道他從何處洞悉你的真實身份,但他後來所言皆是胡言亂語,可見之前不過是誤打誤撞。”
“他或許是歸真路上那位世尊,但絕不是百紀前的古老者。”
“可如果他說對了呢?”那雙九鳳冠下的眼眸垂落,周身流淌的星輝明滅不定,天帝一字一頓道,“你最好去再三確認下此人的真實來歷!”
陰影中的男人皺眉道:“你在開什麼玩笑?他根本沒見過帝一,所言也都是胡……”
女子天帝打斷了他,聲音帶着刻骨的寒意:“你覺得他在胡言亂語,是因爲他說的從頭到尾都不是帝一!而是‘祂’!!是當年那個從歸真地走出來的瘋子!嚴格來說祂纔是天庭的創建者,無論是我還是帝一,都只是後來者!”
陰影中的輪廓原本模糊不清,卻在此時陡然凝聚,勾勒出一個蜷縮、佝僂的人形輪廓,沉聲道:
“你被他的胡言亂語唬住了嗎,鬥姆?此人如何能見過那位——”
“那你如何解釋他方纔說的話?”天帝低頭看去,一字一頓,“歸真路上那塊石碑早就被毀去關鍵部分,知道前半句不算什麼,後半句纔是關鍵!更是天帝之位代代相傳的根基!就連我也是偶然間,才從帝一口中才得悉這一點,你覺得他是從何處得知的?”
她腳下的影子中,深沉的黑色在翻涌,陰影中的存在陷入了長久的沉默,無從反駁。
“去核驗他的身份,找到一切與他出身有關的人,哪怕要翻遍整個幽界!”
天帝語氣不容置喙,強勢命令道,
“另外,我聽聞外界有個自稱‘天帝’者,你去將他找到,看看是不是帝一的子嗣,或者偶然得到帝一傳承的幸運兒。”
說到這,天帝頓了頓,淡淡道:
“若是子嗣,可以帶回來,不是的話就都殺了吧,我不喜歡這天下還有第二個自詡天帝者。”
陰影中的男人突然道:“帝一還有沒有迴歸的可能?”
“他一直都在。”天帝冷笑道,“只是如今果位皆失,他沒有與我抗衡的力量,不敢冒頭罷了。”
“幽界中有他的痕跡?”
天帝冷漠道:“幽界五神的身上有他留下的痕跡,不然我早就將他們吞下,填補道力了。”
短暫的沉默後,天帝腳下的影子中,緩緩走出一道面容模糊的身影,他就像一團黑色泥漿捏成的人形,還在滴落着漆黑的“泥點”,散發着噁心的惡臭。
天帝罕見皺眉:“你連自己的形體都沒法維持了?”
“吾道不容於此世。”
黑影並未過多解釋,直接問道,
“我會去找到那位自稱天帝者,以及驗證季驚秋的來歷,可你接下來又準備如何處理他?”
“他牽頭帶來的真聖太多了,其中不乏頂尖者,你沒有在衆聖懷疑他身份的時候動手,就失了先機,接下來再想除去他,沒那麼簡單了。”
“這不是你需要擔心的事。”天帝淡淡道,“我自有辦法處理。”
黑影似若深深看了眼天帝,轉頭消失在了虛空中,最後留下一句囑託:
“趕緊處理好那座大佛,天庭靠吞噬了諸多界海殘骸穩定了局勢,卻不可避免地讓自身屬性向着‘冥地’靠近,某種意義上,你我也都是死人。所以絕不能讓祂貼近大道核心。”
女子天帝,或者說鬥姆元君高踞此方,目送黑影離去,隨後將目光落在了那尊正在嘗試破禁的大佛,忽而殺氣沖天:
“真當本帝殺不得你們?”
“本帝不信這世間真有毫無私心之人!”
……
避暑行宮。
行宮中的氣氛愈發緊張、詭譎。
十餘位神將和星君企圖安撫諸聖,但衆聖中領情者卻是寥寥。
有人質問那位天帝來了就走,和他們一句話都沒說,這是何待客之禮?
這同樣引發了神將們的不滿,認爲其對天帝無禮,後世中,難不成有歸真者出面接待一衆真聖的道理?
天帝降臨,已經是給了爾等莫大顏面!
“自然有。”鳳鳴理所當然道,“我元初宮祖師成道時,宴請諸家門人,親自出面講道傳法!”
衆聖微微頷首,對他們來說諸祖是“長輩”,更是師者,因此崇敬有加,但絕非上下級的森然等級壓制。
在他們看來,這位天帝完全可以不出面,若真是超脫者,自然可以選擇高高在上。
但既然選擇出面,那麼認可、接見的就不是他們,而是他們背後的諸祖。
更何況……衆聖可不認爲,這位當下真是完整的超脫者!
雙方間的對峙愈發鮮明。
已經有人在暗中請示季驚秋,接下來如何做。
而自地藏的氣息現世後,季驚秋就陷入了沉默。
他的心神在地藏的牽引下,去到了另一方天地。
一尊滿是佛意禪韻的金身頂天而立,掌託明燈,彷彿照透了十方萬界,撐起一方淨土,天地間滿是誦唸聲,籠罩了無盡冤魂惡鬼。
季驚秋再次看到了那雙滿是慈悲憐憫的溫柔眼眸,在祂的眼中,他彷彿看到了衆生的苦痛掙扎。
祂欣喜道:
“我佛慈悲。”
“小僧拜見當世世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