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攘的人羣中,柳翠霞正沉浸於愁亂的思緒,被這突然的呼喚和輕輕拍打,驚得猛然回頭。一張久違的面孔滿帶笑意的就那麼出現在她的眼前,柳翠霞突然吸了口氣,張大了嘴巴卻說不出話。
靜默裡有激動也有意外,她已經好久沒有見到這張熟悉的,也曾在她心裡,在夢裡縈繞過的面孔了。以爲那份朦朧之感已隨時間化風而逝,也漸漸地淡了遠了,模糊了。沒想到居然他還會再次出現,而且是在自己歷經了回鄉、訂婚、歷經了那個可惡的、可怕的傷痛的夜晚之後……她不敢想下去了,突然轉過頭,已經盈滿淚水的目光,不敢直視他的眼。畢佑這個名字她幾乎不敢再次呼喚,感覺此時的自己似乎已經沒有資格再那樣稱呼他。
“你怎麼了?還不到一年的時間,難道就不認識了?咱們可是六年的同窗啊,哈哈……你不會忘了我的名字吧?”畢佑對柳翠霞的反常感到不解,笑問着。
“沒有,當然沒有。只是……只是……”柳翠霞揉了一下眼睛,轉過頭強裝微笑卻言語支吾。
“哈哈,那是激動?是意外吧?唉!也難怪。當初我走的時候沒來得及告訴你一聲,咱們兩家搬得實在太遠了。”畢佑笑過之後突然轉爲一臉嚴肅,話語裡有歉疚之意。
的確,當時他考上了一所比較不錯的大學,本是想把這份驚喜告訴柳翠霞的,但後來他又打消了那個念頭,因爲怕觸動柳翠霞的傷處。本來她的成績比畢佑要好,如果繼續讀書她一定會有更好的前途。只是因爲父親的離世,因爲家庭的原因才被迫終止學業。畢佑最終止住了腳步,沒有將自己的情況和去向告訴她。
說起那種年少的朦朧之感,畢佑也曾有過,不過那個年代的孩子還是很含蓄的,始終也沒有直白的表達出來。走進了大學,知識和視野都拓寬了許多,人也悄悄在長大,回憶起曾經的感覺他只是嫣然一笑,搖搖頭繼續自己的事情。
“是啊,意外,太意外了。你這是剛放暑假回來吧?”柳翠霞隨着他的話茬兒連說兩個“意外”又順便問了一句。
“嗯。我在那個……”畢佑點點頭,終於還是說出了那個學校的名字,但柳翠霞幾乎沒有記住,她是強迫自己不去記住的,因爲那個學校曾經也是她的一個夢。如今夢已經不能實現,所以她不願再去想。
“祝賀你。”她聲音很微弱輕輕說出了三個字,畢佑聽出了柳翠霞心裡有哀怨,似乎感覺到了她的心已經在流淚。
“其實,這也不是什麼了不起的事兒。人生的路有千萬條,只要認真去走,一樣可以活得很精彩。”畢佑的話無疑是對柳翠霞的一種安慰,柳翠霞感覺到了,同時也聽出了畢佑已經有了一些成熟。
“呵呵,我能有啥精彩可言?將來也不過是圍着鍋臺轉罷了。”柳翠霞冷冷一笑,自我嘲諷的說。她想到了那個令她痛恨卻又擺脫不了命運綁定的吳爲,想到了自己將來的生活狀況。
“不要這樣說嘛!那也是一種成功啊,女孩子能有一個幸福的家庭,一個安逸舒適的環境就是精彩的生活。現在有好多名校畢業的女孩兒,甘願做一個全職主婦相夫教子呢。”
畢佑依舊在安慰她,柳翠霞勉強點點頭。
相夫教子?這四個字再次刺痛了她還未癒合的傷口,但願她那個未來的夫君能夠有點責任心,不再像那個夜晚一樣粗暴的對她。儘管心裡很痛,但她不能也不想把那晚的遭遇,說給畢佑聽,因爲她已經感覺到了畢佑對她僅存的只是同學之情,鄰居之義。
“不說這些了,我要趕緊回去了。你呢?家裡來接你了嗎?”柳翠霞嘴角的笑意,泛着苦澀的味道。
“沒有,我爸媽都很忙,我自己坐公交回去。”
“哦。不過,咱們現在不是同一個方向了。”
“是啊,我坐十七路,你還是坐九路。不過,我可以先送你回去。”
畢佑的這句話並無虛假之意,就算僅存同學和鄰居之義,他也想送她回去。再者,他也想看看久違的那個院子。
“不用了,你坐了那麼久的火車,還是早點兒回去休息吧。”柳翠霞是不肯讓他送的,既然那份感覺已經淡漠,就讓它停留在曾經美好的原地吧。
“還是送送你吧。”
“真的不用了,我……還要順道去那個商場看看,因爲我請的假期超過了兩天。”柳翠霞編出了一個理由,爲的是拒絕畢佑的相送。
柳翠霞的話讓畢佑心頭一驚,疑惑的問:“怎麼?你在那裡工作嗎?”
“是的,賣服裝。”
“哦。”
畢佑只輕聲說了一個字,他不敢對柳翠霞的工作做出任何評價,因爲知道她是爲了生活所需做出的選擇。想想柳翠霞過去的學習成績,畢佑心裡再次爲她感到惋惜。
“我現在就是一個普通的打工妹,一個來自農村,將來還會回到農村的鄉下女孩兒。”柳翠霞再次強迫自己笑了笑,話語裡有自嘲也有一絲淒涼。
“哎,你這話就不對了,來自農村的人多了,不是很多都留在城市了嘛!再說了,你和城裡女孩兒有什麼差別嗎?”畢佑仍是安慰她說。
柳翠霞再次苦笑一下說:“當然有,我至今,一張嘴就滿是土坷垃味兒。”
畢佑搖搖頭笑着說:“你纔不是呢!你是一身的書卷氣,優雅大方。你是……”
“哈哈,別誇我了,再誇我就暈了。”柳翠霞打斷畢佑的話,兩天了她第一次笑出聲來,暫時緩解了一下那個隱藏的痛。儘管如此,她仍是拒絕畢佑的相送,緊走幾步去了廣場接近馬路的邊緣。
火車站廣場的邊上就有公交站牌,他們所需要的恰好都有。
畢佑見柳翠霞執意不肯讓他送,也就不再勉強,因爲趕了兩天的火車,他確實已經有些疲憊想回家好好睡一覺了。至於回故居看看的事,也就往後推吧,反正距暑假結束還早呢。
他們各自揹着行囊到了那高高的站牌下,相視一笑。片刻之後,畢佑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於是他走近了柳翠霞。他從揹着的黑色行李包中,拿出一個小本兒和一支鋼筆,匆匆寫下了兩個號碼。
“這是我家裡的電話,還有我的BB機號,有事打電話或者傳呼我。”畢佑說着,把那張紙撕了下來遞給柳翠霞。
柳翠霞接過那張紙看了一眼,電話號碼倒是沒有特別的感覺,只是那個傳呼號讓她聯想到了那個人,那個讓她傷痛失望但又擺脫不了的人。她在想:假如生活就是在寫一篇文章,如果把段落重新排序,如果把畢佑給她的號碼排在吳爲給她的之前,會是怎樣一個結局?
“你收好了,要經常聯繫呦!”畢佑說着回到了自己要等的站牌下,柳翠霞這才從沉思中醒過神兒來,衝畢佑點點頭。
很快,他們各自等來了公交車,去了不同的方向。透過車窗,街邊音像店裡傳來一首熟悉的歌,那一句:“還在幻想不可能的結局,”讓她感觸頗深。
片刻,她又搖搖頭在心裡對自己說:“不能幻想了,自己已經沒有資格再幻想,這個命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