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如果她知道就在不遠處,有一個殺手一直在等待着最佳的出手時機,她還會上廁所嗎?
就是現在!這樣的時機並不是時時出現的,如果老天給了你機會而你不去把握,那麼,別怪自己運氣不好!
花木蘭一躍而起。在地上趴的久了,身體有些不靈活,她跳起時撞在身邊的一株小樹上,樹葉嘩嘩作響。
孩子仍在全神貫注的玩兒着自己的遊戲。
保姆已經消失在屋角。
花木蘭幾個起落已經來到院牆前,她身形縱起,手一搭牆頭,已經翻到了院內。
孩子沒有發現自己,正背對着她玩的開心。
花木蘭拔劍,直衝過去!
她努力不去注意那個身影有多小,儘量把那孩子想像成一堆銀子,總計一千兩的銀子。
“銀子”小小的身體蹲在地上,一雙小手正在鼓搗着泥巴。
花木蘭閉上眼,手中劍用力刺出!
一把鐵尺突然從橫向飛至,一下擊在她的劍上,她一個踉蹌,幾乎摔倒在地。
“我是捕快李戰!放下兵器,跟我上衙門!”隨着一聲斷喝,一個瘦瘦的男人已經站在孩子身邊。從屋角涌出七八個衙役,手持着鐵鏈和水火棍,大聲吆喝着。
花木蘭想到這裡不由得嘆了口氣。李戰,這個名字她是不會忘記的。正是這個人讓她少見的失手了。
逃脫了李戰的追殺,她足足繞了一個時辰,從城南到城北,從城裡到城外,來來回回走了好多次,反覆確定了沒人跟蹤,她才掉頭奔向一片墳地。
天已經黑了,花木蘭又坐在那一片亂墳地裡。
墳地裡閃着磷磷的鬼火。
她聽人說起過,那是死人骨頭裡的一種東西飄到空中發出的光。
究竟是什麼東西,爲什麼會飄到空中,她不明白。她寧願相信,這是死人的靈魂。
不管怎麼說,人死了,總是有靈魂的。據說上天堂十分的困難,而下地獄又是大家都不喜歡的,那麼,這些靈魂一定會想盡辦法留在塵世上。因爲除此之外,它們無處可去。這些鬼火,也許就是那些無處可去的靈魂。
遠處好象有呻吟聲、嘆息聲,一陣風吹過,擦擦的聲音好象墳墓裡的死人在抓撓着棺材。
花木蘭微笑。
她可以確定,她如果死了,結局一定比這些鬼魂要好的多,她一定會有去處,不必在曠野裡四處遊蕩。
象她這樣的人如果死掉了,難道閻王會忘記把她的魂魄打入地獄嗎?
她微微眯起眼,看着前面。
月光並不很亮。前面十幾步之外就什麼都看不見了。隱隱約約的,在黑暗中不時有一些影子閃過。是人?是鬼?是野獸?不知道。它們根本不發出任何聲音,你也絕不會想去到近前確認一下那究竟是什麼。相信我,如果你真的去看了,那一定是十分不愉快的經歷。
“出來吧。”花木蘭對着黑暗說。
一個黑影慢慢的走近了,在花木蘭身前五步處站定。是“經紀人”。他全身黑衣,黑布蒙面,在黑夜裡,如果他不是走到十分近,根本看不到他。
“你總是能看到我嗎?”“經紀人”對此很感興趣。他一直弄不明白花木蘭是如何在黑暗中發現他的。爲此他試過好幾次,哪怕是在沒有月光的晚上,花木蘭也總能準確的發現他在哪裡。不知她是怎麼做到的?
“你離我比上一次遠。”花木蘭轉個話題,她不想談論自己是怎麼發現他的,這是個秘密,“上一次你站在我身前四步。”
“因爲在黑夜裡我看不清楚,”“經紀人”坦率的回答,“我不想讓你的劍提醒我走過頭了。”
花木蘭無聲的笑了笑。有時她很弄不懂這個“經紀人”,他的脾氣好象不定期的波動,有時盛氣凌人,有時又溫柔體貼。
“我失手了。”花木蘭說。
“我知道。”“經紀人”的回答同樣簡潔。
花木蘭慢慢站起來,拍了拍身上的灰塵。她已經準備回家了。這一次,不知誰能得到那一千兩賞銀,但一定不是她。
“你知道你所殺的人是誰嗎?”“經紀人”問。
花木蘭當然知道,那是田本善的孫子,田光宗,七歲。”經紀人”給她的信紙上都寫着。
但”經紀人”的第二個問題她真的不知道,而且根本不想知道。
“經紀人”的第二個問題是:“你知道誰想殺他嗎?”
“不要告訴我。”花木蘭乾脆的說。
她不想知道太多。特別是誰僱她殺人,這樣的事情她一件也不想知道。因爲她不想被僱主滅口追殺。
知道的越多,死的越快。
她有些懷疑“經紀人”是不是神經錯亂了。象這樣最基本的規矩,他不可能不清楚。
“經紀人”仍然是那麼平靜:“這一回,你應當知道。”
“那麼,說吧。”花木蘭回答。她不知道“經紀人”的用意,但她相信,“經紀人”絕不會白癡到爲了和她多聊幾句就要泄露這種機密的程度。如果他真有這麼白癡,早就沒有顧客找他了。既然“經紀人”說她應當知道,那麼,就知道好了。
“這一次,我們的僱主是田本善的兒子,也就是田光宗的父親,田立文。”“經紀人”說完,等着花木蘭的反應。
“我記住了。”花木蘭再次轉身要走。
“你不問問爲什麼我要你知道是誰想殺死那孩子嗎?”“經紀人”本以爲花木蘭會有點好奇心。
“爲什麼?”花木蘭立刻問,“我爲什麼要問爲什麼?”
“經紀人”愣了好一會兒才弄明白花木蘭的意思。他皺起了眉。“蘭蘭,你再這樣說話,我的腦袋會當場暴掉的。”
花木蘭並非不想問爲什麼。她也想知道,這個狠心的父親,居然肯花超過三千兩銀子僱殺手殺掉自己的兒子,究竟是爲了什麼?“經紀人”居然要讓她知道僱主是誰,這樣嚴重違反行規的事,究竟是爲什麼?但她控制住了自己。
她已經決心不再關心任何人,除了她的阿土。爲什麼?爲什麼我要關注一個與我一點關係都沒有的人?他爲什麼要殺掉他的兒子,與我又有什麼關係?你讓我知道誰是僱主的原因,我又爲什麼一定要了解?我的痛苦有誰來關注過?誰來問一問我今天過這樣的生活是爲什麼?如果一定要問爲什麼,花木蘭會問出這一連串的爲什麼,但她不打算問,一個爲什麼也不打算問。因爲這些爲什麼,“經紀人”的腦袋就算暴掉三回,也一個都回答不了。
所以她沉默。
“經紀人”只好自己說下去:“因爲這個田立文出了一千兩銀子要我找人殺掉他的兒子,而現在,有人出三百兩要殺田立文。”
花木蘭呆住。
事情有這麼巧?田立文要殺他的兒子,現在又有別人要殺田立文。那麼,她的確應當知道是誰想殺田光宗,因爲田立文既然出錢要殺自己的兒子,當然會十分警覺,這一定會給她殺田立文帶來難度。何況,既然田立文必須得死,那麼知道不知道是他要殺自己的兒子也就沒什麼了不起的了。
只不過,他的命不那麼值錢,只有三百兩。
“到哪裡去找他?”花木蘭想起連續七天都沒看到他出現在自家的後院裡。
“妓院”, “經紀人”回答,“他最常去的是夢怡院,找一個叫依依的妓女。”
花木蘭點頭。
“十天”, “經紀人”說,“這一回僱主給的時間十分充分。”
這時間的確很充分,但可惜的是,花木蘭又一次失手。還好,這一次失手她並不知道。她以爲自己已經殺掉了田立文,只是,她沒想到,那個昔日的田立文已經變成了今天的左慈。
她擡頭看了看站在尼姑庵前的江小玉的趙月如,心中對她們好生的羨慕。這兩人自以爲受盡了苦情的折磨,可是,這種所謂的折磨和她花木蘭所受到的折磨相比,又算得了什麼?一陣煙火的味道傳來,把花木蘭的思緒一下子帶到了她最痛最痛的那個日子裡,那是她被劉青雲重傷後,拼命回到了自己的“家”中時。
花木蘭躺在牀上。她已經換了一身衣服。隔壁,阿福正在嘩啦嘩啦的爲她洗衣服。
阿福從不肯讓家裡有任何家務被積攢下來。他認爲那是對小姐的不敬。
花木蘭的胸口隱隱作痛。右肩的那一劍並不嚴重,只是傷了一層皮,但胸口的要嚴重的多,至少三寸深的傷口。這一劍居然沒傷到致命還真是個不大不小的奇蹟。
她回來時,胸口的衣服已經完全被血染紅了。阿福嚇的差點暈倒過去。她掙扎着把一整瓶大理白藥都倒在傷口上,劇烈的疼痛讓她大聲尖叫着昏了過去。
等她醒來時,她已經躺在牀上,衣服已經換過,身上的血跡也都擦拭乾淨了。阿福就守在牀邊,跪在那裡,淚流滿面。他的手裡拿着一把刀,刀刃架在他自己的脖子上,一旦他確認小姐死去了,他就立刻割斷自己的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