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皇帝的命令下達後,這場博弈塵埃落定
。文武百官們驚訝之餘,也感覺到咸陽政局正在悄然發生變化。
武烈王和大秦豪門郿城孟西白、夏陽司馬氏、頻陽王氏、雲陽王氏的關係人所皆知。郿城孟西白和夏陽司馬氏是武烈王的母系親族;雲陽王氏迎娶了武烈王的妹妹,兩家是姻親;頻陽王氏在武烈王的崛起之路上更是居功至偉。所以不論宗室和老秦豪門之間有什麼矛盾,只要關係到大秦利益,那麼宗室和老秦豪門肯定會擱置矛盾,聯手抗敵。
此次博弈就是大秦這一政治特色的最好詮釋。
武烈王在始皇帝和豪門貴族的前後夾擊下,迫不得已,從江南等地撤出自己的勢力。咸陽人理所當然地認爲,這一輪博弈最大的嬴家就是始皇帝,獲得利益最大的應該是關東貴族集團,武烈王讓出來的利益肯定由關東貴族繼承,誰知結果和大家的預測完全不一樣,獲利最大的竟然是老秦人。
楊端和出鎮江南,張唐出鎮兩淮,麃浚出鎮江東,王嵩出鎮嶺南,老秦人大獲全勝,楚系穩步擴張,武烈王雖然損失了一部分實力,但這部分實力因爲由大秦本土豪門貴族繼承,等於直接緩解了始皇帝和大秦本土貴族之間的激烈矛盾,幫助武烈王等宗室彌補了與大秦本土貴族之間的裂痕,大秦人藉此機會進一步穩固了自己在統一後權力和財富再分配中所佔據的絕對比例。
大秦政局的這一變化預示着什麼?它將對帝國在統一之初的穩定和發展起到何種作用?“分封”是不是要壓倒“集權”?
武烈王“自斷一臂”,實力受損,那麼他在大秦朝政上的影響力必定有所降低,他不但無力阻止遼東封國的建立,更無力阻止北伐的進行,他依舊處在生死存亡的邊緣。
始皇帝並沒有獲勝,他所倚重的關東貴族集團不但沒有藉此機會擴張實力,反而讓大獲其利的老秦貴族佔據了上風,大秦政局正在向不利於咸陽宮的方向發展。
老秦人突然之間就成了衆矢之的。
老秦人奪得了“獵物”,隨即成爲狼羣的攻擊目標,那麼老秦人將採取何種策略保住“獵物”,併成功突出包圍?
司馬尚等四位鎮戍統率返回北疆,而馮毋擇離開北疆鎮戍山東,那麼北疆諸軍統率就要做出一系列調整。
這一次調整的目的是要確保北疆鎮戍軍的武力,確保北伐的勝利,其核心就是保證中央對北疆武力的絕對控制,保證北疆統率部對北疆諸軍的絕對指揮權。
很明顯,做爲北疆統率部的最高官長,北疆武力的最高統率,大秦太傅、武烈王公子寶鼎擁有此次人事調整的決策權。
寶鼎認爲,此次北疆諸軍統率的人事調整,要以守外虛內的國防戰略爲基礎,在此基礎上打造一支能夠堅決貫徹這一國防策略,並絕對忠誠於大秦,絕對遵從中央命令,攻守兼備型的新北軍。按照寶鼎的要求,這支新北軍不再是單純的北疆鎮戍軍,而是大秦的中央軍,它的職責不僅是守疆,還包括對外拓邊,對內戡亂。四海之內,只要有戰事,就有這支大秦北軍。
這一建議得到了始皇帝和中樞的一致認同
。
中土統一了,大秦軍隊的使命也將由“統一中土”改爲“衛戍中土”,大秦要建立一支可以在任何時候任何形勢下到任何地方作戰的強大軍隊。
這支軍隊必須絕對忠誠於大秦,必須絕對遵從中央的命令,由此,軍權劃分就要進一步細化,以便於中央控制軍隊,發兵之權和統兵之權的軍權劃分要修改爲軍事決策權、軍事行政權和軍事指揮權的軍權劃分。
皇帝和中樞控制軍事決策權,太尉執行軍事行政權,統兵將軍執行軍事指揮權。爲了防止統兵將軍擁兵自重,軍事指揮權要加以限制,而限制的最佳辦法就是修改軍事指揮體系,其中的核心就是提高指揮效率,也就是精簡指揮機構。
按照寶鼎的建議,北軍統率部直接指揮北疆諸軍,撤消北部疆域的四大鎮戍機構。北軍爲常備軍,定員三十萬。三十萬北軍分十軍,由十位將軍統率,每軍三萬編制。
帝國統一之初,爲遏制寶鼎的北疆武力,同時也爲了防止功臣們擁兵自重割據地方,咸陽把主力大軍全部調到了北部疆域,建立了西北疆、晉西北、代北和東北疆四大鎮戍軍,兵力接近四十萬。京畿的衛戍軍則由中尉府統率,兵力擴充到五萬。各封國、郡縣則由各封王、太守和都尉統率地方軍承擔鎮戍之責。因爲剛剛統一,很多地方局勢動盪,尤其是山東、江東和嶺南等地,戡亂任務重,至今還保持着一定數量的常備軍,他們由這些地區的鎮戍官長統一指揮。
從中土大勢出發,帝國目前的國防策略肯定是“守外虛內”,以重兵守疆拓邊,準備進行南北戰爭,以地方武力穩定國內局勢,所以寶鼎在這個時候進行兵制變革,集中力量打造大秦武力,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而他把在代北實施了多年的兵制改革推而廣之,確保中央對軍隊的絕對控制,也完全符合大秦的發展和中央集權的需要。
中央集權,首先就應該是軍權的集中。
始皇帝和寶鼎集中軍權的設想遭到巨大阻力。
老秦人、楚系和關東系以各種理由和現實困難給兵制改革製造重重障礙。
然而,形勢發展到這一步,武烈王肯定要“反擊”,始皇帝肯定要控制軍權,而老秦人又成了衆矢之的,馮氏則時刻提防對手的打擊,蒙氏則必須考慮到自身利益,所以各方都存在着妥協的必要性。
關鍵問題是,妥協的突破口在哪?顯然就是進一步擴大分封了,但假如始皇帝藉助這次北疆諸軍統率人事調整而進行的兵制改革沒有取得實質性進展,沒有在軍權集中上取得實質性突破,咸陽宮就絕不會在分封上讓步。
咸陽關於爲了進行南北戰爭而建設新北軍的討論意見傳送到北疆四大鎮戍官長的手上。
代北鎮戍官長代王公子將閭和代北鎮戍統率白公差、辛勝、屠睢以最快速度聯名上奏,同意建設新北軍,堅決遵從咸陽的命令。
晉西北的鎮戍官長蒙武、蒙恬父子也很快上奏,表示無條件服從中央。蒙武同時上奏,自己年老體衰,恐怕難以勝任北伐重任,懇請始皇帝讓更多的年輕將領統率軍隊,以承擔起守疆拓邊之重責
。
接下來就是老秦人的態度了,假如鎮戍西北疆的王翦、麃公、羌廆和鎮戍東北疆的王賁堅決反對或者設置障礙,那事情就比較麻煩。
然而,當前政局的發展,尤其是蒙氏在關鍵時刻的妥協,讓老秦人不得不果斷決策。
王翦、麃公和羌廆三位老將聯名上奏,支持始皇帝和中樞做出的建設新北軍的設想,同時他們考慮到北伐的重要性,懇請始皇帝起用更多的年輕將領,以保證秦軍的強悍武力。東北疆的鎮戍軍統率王賁也在奏章中表達了同樣的看法。
帝國統一後的兵制改革順利展開,其核心就是軍權集中於中央。
始皇帝如願以償。盛夏之際,始皇帝下令進行兵制改革,建設大秦主力常備軍隊新北軍。
按照新兵制,大秦武官職設一個上將軍,設一個太尉,設一個護軍中尉,設一個大監軍,位同三公,參與中樞決策。設中尉卿、衛尉卿、左右前後中五位將軍,設將軍若干,位同上卿。設山東、兩淮、江南、江東和嶺南五個地方鎮戍統率,主掌區域郡國軍事,位同上卿。
Www⊕ тTk an⊕ C O 上將軍、左右前後中五將軍,將軍是統兵官長,征伐時領統兵權,擁有戰場指揮權。中尉卿和衛尉卿則是中央衛戍軍官長。
始皇帝下令,撤消北部疆域四大鎮戍機構,王翦、蒙武、麃公奉旨回京。
大秦太傅、武烈王公子寶鼎兼領大秦上將軍,爲秦軍最高統率。
武安公公子騰出任大秦太尉。
武成公王翦出任大秦護軍中尉。
鄭公蒙武出任大秦大監軍。
廣武侯麃公、通武侯王賁、安平侯司馬尚、臨洮侯羌廆、北平侯辛勝爲大秦左右前後中五將軍。麃公爲中將軍,在京領藍田大營,戍衛京畿。餘者在外統軍。
始皇帝下令,北軍設常備兵力三十萬,北疆諸邊郡、封國等地方鎮戍兵力十萬,均接受北軍最高統率部指揮。
北軍最高統率部大行轅設置於離石要塞。
北軍最高統率由大秦太傅、上將軍、武烈王公子寶鼎兼領。
北軍設左右副率,右率爲尊,通武侯王賁爲右副率,安平侯司馬尚爲左副率。
北軍設監軍,由代王公子將閭出任。
因爲北部疆域太過遼闊,北軍在隴西狄道、代北平城和燕南薊城設北軍東西北三大行轅。隴西狄道的西行轅官長由臨洮侯羌廆出任,代北的北行轅官長由安平侯司馬尚兼領,燕南薊城的東行轅官長由北平侯辛勝出任。
北軍下設十軍,由十個將軍統率
。
十將軍分別爲李信、蒙恬、司馬斷、章邯、白公差、曝布、屠睢、毛子睿、熊庸、任囂,各自在外統軍。
這一系列的武官任命,震動咸陽。
誰能想到,咸陽政局的發展如此驚心動魄,如此撲朔迷離,從加建封國到武烈王回京,從武烈王“壯士斷腕”到各方勢力爭奪地方控制權,突然之間又轉到了兵制改革和建設北軍上。等到軍隊人事完成調整之後,咸陽的文武百官們才大概看清了這一輪政治博弈的走向,那就是以軍權集中來換取分封,以強大武力來保證分封后的中土的統一。
這其中起到最關鍵作用,直接推動軍權集中和咸陽政局發展的就是武烈王公子寶鼎。
在這之前,沒有人會想到始皇帝的最終目的竟然是集中軍權於中央,而更沒有想到的是武烈王竟然把軍權還給了中央,始皇帝竟然奇蹟般地成功了。
武烈王兼領大秦的上將軍,大秦的上將軍又兼領北軍統率,由此不難看出,武烈王的主要職責是太傅,是輔佐始皇帝主掌朝政,而不是常駐北疆直接統率軍隊。換句話說,始皇帝只要牢牢控制住了武烈王,便就控制住了北軍,控制住了大秦武力。
武烈侯終於回京了。
武烈侯回京了,把北疆武力的控制權全部交給了中央,那王翦、蒙武、麃公、羌廆、王賁這些統軍大將們還敢繼續對抗中央?當然也是仿效武烈王,紛紛回京。
始皇帝和本土老秦人的關係就此得到了根本性的改善。
老秦人把軍權歸還於中央,是因爲他們得到了更多的地方控制權,他們獲得了最大的利益,成了衆矢之的,不得不進行妥協,但接下來,就該輪到始皇帝和咸陽宮在分封上讓步了,因爲現在獲利最大的是始皇帝和咸陽宮,他們成了衆矢之的。
秋天到了,北軍建設進行得如火如荼,老將軍們陸續返京就任新職,咸陽政局似乎正在逐漸歸於平靜。
秋收剛剛開始,中央和地方爲爭奪賦稅,矛盾驟然爆發。
中央以進行北伐爲藉口,進一步增賦加稅,而地方勢力若想擴張自己的實力,首要之務就是穩定地方局勢,穩定地方局勢的首要條件就是輕賦薄徭,要讓黔首貧賤在辛苦勞碌一年後,有飯吃,有衣穿,於是地方郡縣必然要想方設法截留賦稅。
如何阻截中央對地方的擄掠?最便捷有效的方式就是縱容甚至暗中推動地方暴民發動叛亂。
第一個爆發叛亂的就是山東膠東。
馮毋擇鎮戍山東,馮氏自然要打擊蒙氏勢力,而打擊蒙氏的最好辦法就是最大程度地徵繳賦稅。蒙氏要截留,馮氏則打着中央的旗號拼命徵繳,最終的結果就是山東之民遭到瘋狂洗劫。山東的齊人憤怒了,揭竿而起。
齊王公子驤一怒之下,上書彈劾,矛頭直指馮毋擇
。
接着山東各郡太守緊隨其後,不但彈劾馮毋擇,還指責中央增賦加稅的政策,其矛頭直指負責擬製增賦加稅政策的治粟內史府及其官長馮去疾。
叛亂迅即蔓延到兩淮,接着江東楚人也乘機發難,藏匿在南嶺大山中的六國餘孽紛紛下山燒殺擄掠。
兩淮和江東的奏章像雪片一般飛到咸陽,楚王公子昌和吳王公子高並兩地軍政官長一致指責中央的增賦加稅政策是亡國之策,懇請始皇帝以大秦的和平和統一爲重,馬上修改政策,懲戒擬製這一錯誤政策的中央官僚。
這一政策是始皇帝所堅持的,也是經過中樞廷議後決策的,但結果是激化了中央和地方的矛盾。
太傅、上將軍、武烈王公子寶鼎聯合公子騰、王翦、蒙武等中樞大臣奏請始皇帝,暫時擱置北伐之議,集中力量穩定國內局勢。
國內暴亂四起,中央和地方矛盾激烈,這時候還談什麼北伐?所以始皇帝和中樞廷議之後,一致決策暫停北伐,轉而集中力量解決國內危機。
寶鼎再奏,爲防止關中、隴西和北地等大秦本土地區也爆發叛亂,請太子代替始皇帝,馬上出巡,安撫大秦本土國民。
始皇帝准奏,命令太子扶蘇出巡關中、隴西和北地,郎中令蒙嘉、客卿司馬空和博士淳于越等大臣隨行。
武烈王在廷議上,極力主張輕賦薄徭之策,並建議即刻實施,今秋就詔告天下減免賦稅,減徵徭役,以穩定民心,緩解國內危機。
道理很淺顯,大家都懂,心裡也都明白,但民受利了,官之利豈不受損?貴族利益豈不受損?所以“輕賦薄徭”說起來簡單,實施起來卻是千難萬難。
武烈王“氣勢洶洶”,宗室、老秦人和楚系則把矛盾一致對準了馮氏。
既然增賦加稅引爆了危機,這個罪責肯定要人來承擔,而治粟內史馮去疾現在是“千夫所指”,山東鎮戍統率馮毋擇更是衆矢之的,始皇帝即便有心保全馮氏,也是心有餘而力不足。
御史中丞趙高代表御史府上奏彈劾馮去疾、馮毋擇。
馮氏是關東貴族集團的核心力量,如果馮氏遭到重創,關東貴族集團不管在朝堂上還是在地方上,都將實力大減,這對關東貴族集團來說可謂是致命打擊,所以不管是蒙氏等關東軍功貴族,還是以李斯爲首的關東寒門貴族,包括關東博士集團,都開始了全力反擊。
但偏偏就在這個關鍵時刻,關東貴族集團的領袖人物郎中令蒙嘉和博士淳于越等人正在隨太子出巡,蒙武則去離石要塞巡查北軍建設了,都不在咸陽,而御史大夫馮劫因爲要避嫌,又不能公開出面,關東貴族集團僅靠廷尉卿李斯、內廷長史周青臣和博士叔孫通等人無法阻擋對手的攻擊。
形勢越來越危急,始皇帝在寶鼎、隗狀、王綰、公子騰等大臣的催逼下,不得不下令罷免治粟內史馮去疾和山東鎮戍官長馮毋擇,以挽救危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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