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這是。”
看着需要用兩隻牛才能拉的動的車子緩緩駛來,柴紹臉上的肌肉不住的抖動了起來。
他嘴角不住的抽搐着,用力強撐着不讓自己的雙腿抖動。
牛車有些超負重,木輪摩擦地面,發出“嘎吱嘎吱”的響動。
看着上頭的箱子,柴紹的臉色越發的雪白。
“陛下。”
他慘叫一聲,向着李世民深深的鞠了一禮。
這馬車上的銅錢若是壓下來,能將他砸死。
而那些同樣被牽扯到京兆統軍府貪腐的那些官員,此刻更是瑟瑟發抖,惴惴不安的望着前面。
他們都在心裡祈禱,請求陛下能夠看在已故平陽昭公主的面子上,放過柴紹。
倒不是他們和柴紹的關係有多好,同情他。
而是因爲如果陛下能夠放過柴紹,那麼便沒有理由再爲難他們了。
“阿姊逝世前讓父皇要好生照顧你,如今爾卻觸怒國法,朕雖念及阿姊,可朕乃是天子,如何能徇私啊。”
李世民悲傷的仰天長嘆。
這是他這句話,看是在陳述,但又好像是在發問。
似乎是在對誰說:“快來告訴朕如何徇私。”
溫禾挑了一下眉,挪開了目光,他心中唯有“呵呵”二字。
就在這時。
只見長孫無忌上前一步,向着李世民拜道:“啓稟陛下,臣有奏。”
“輔機可是求情,若是爲了求情,便不必再說了。”李世民故作不耐煩的擺了擺手。
只見長孫無忌說道:“啓稟陛下,臣不是求情,而是請罪。”
“你有何罪,莫不是你也和霍國公一樣?”
李世民像是在質問,可他明明知道,長孫無忌並沒有沾染。
溫禾看着只想打哈氣,這二人就不能直接點嗎?
非要在這演這麼一出。
長孫無忌聞言,解釋道:“啓稟陛下,臣之罪不在貪墨,而是忘記提醒君父,昨日陛下曾言,今日若是能上交貪墨錢財者,便既往不咎,如今陛下食言,乃臣之過。”
這是進入主題了。
昨天當李世民說出這話時,溫禾便知道,這羣人若是老老實實的交出錢來。
那便什麼事情都不會有。
刑不上大夫,可不是宋朝纔開始的。
這些權貴哪怕是殺人,只要花了錢,便能脫罪了。
溫禾看着眼前這一幕,只覺得無趣。
還不如讓他回家去,陪着小柔講故事。
“這,朕倒是忘記此事了。”李世民故作詫異,望着柴紹,正要就坡下驢,無意間卻看到溫禾剎那間露出的一抹不屑。
‘這豎子看出來了?’
李世民心頭一怔。
他倒是不意外,畢竟以溫禾的機靈,很難看不出來,方纔長孫無忌和他演的戲。
但這小子這模樣是什麼意思。
難不成是覺得朕不如後世那個只會剝皮揎草的皇帝?
“陛下?”
所有人都在等着李世民的下文,卻見他突然呆住了。
柴紹已經準備好謝恩了。
就在這時,只聽李世民冷着聲音說道:“死罪可免,然不得不罰,與京兆統軍府貪墨案有所牽連的官員、勳爵全部罰俸一年,並且在此清算這些銅錢。”
“一枚一枚擦乾淨了,用新的線串聯一起,在未清算結束前,所有人不得進食,不得如廁,只許飲水。”
不讓吃東西,只允許喝水,但又不允許上廁所。
這大冷天的,在這外頭數錢,只怕不好受吧。
可即便如此,也比讓他們揹着錢強,至少不會被錢壓死了。
“臣謝恩。”
“嗯。”
李世民衝着他點了點頭,然後朝着滿朝文武看去。
“天下數百府,各地都有統軍府,朕會一查到底,還望諸位卿家莫要自誤,若是如數奉還,朕既往不咎,只許來此數錢即可,若是不那便莫怪百騎了。”
“朕再給你們一日的時間,一日之後,百騎與刑部徹查。”
他厲聲喝了一句。
揮了一下衣袍,轉身朝着宮殿內走去。
羣臣連忙恭送,直到看到李世民的身影進了承天門,這才長長的鬆了一口氣。
“還好啊,沒鬧出人命來。”
封德彝唏噓了一聲。
在他身旁的蕭瑀輕笑道:“若是不還錢,那就要出人命了。”
他家中後輩所貪墨的早就送來了,他也讓那些人遞交了辭呈。
在大唐建立之後,蕭家便一直在風口浪尖。
不知道多少雙眼睛正盯着他們
而其中的原因嘛,自然是因爲蕭瑀的姐姐,曾經是楊廣的皇后,而如今這位蕭太后正躲在突厥那,攛掇着突厥人對付大唐。
再加上他現在又是太子少傅,不知道惹了多少人眼紅。
所以這一次他纔會如此雷厲風行。
封德彝聞言,瞪了蕭瑀一眼。
不過後者毫不在意,笑呵呵的朝着溫禾走去。
“溫縣子啊,許久未見了。”
“蕭公,多日未見了,身體可好啊。”
溫禾還是蠻佩服蕭瑀的魄力的。
“好是好,只是啊吃不下飯睡的不舒服。”蕭瑀唉聲嘆氣着,讓溫禾有些錯愕。
這小老兒故意到我面前說這些作甚。
難不成是要讓我幫他去李世民面前美言幾句。
“蕭公不知何意啊?”
“還能是何意啊,你那三國演義都多久了,怎麼還只有前十回啊,可能再多寫一點,年紀輕輕的莫要偷懶,要多寫纔是。”
怎麼到了大唐還有人催更的。
溫禾心中腹誹了一句,乾乾的笑了兩聲說道:“蕭公所言極是,只是近日事情多,等我空閒的定然多多更新。”
“更新?”
“就是多寫一些。”
“原來如此,你這說法倒是有趣。”
蕭瑀捋着鬍子,笑着點了點頭。
二人又說了一會話,蕭瑀便告辭離開了。
溫禾失笑,正打算也往回走,卻發現自己連馬車都沒有。
“早知道和蕭瑀一起走了,還能蹭馬車。”
看來是要走回去了。
他正打算離開,卻見另一邊高月急匆匆的跑來。
溫禾見狀,連忙回過身去,只當做什麼都沒看見。
可高月似乎看出了他的動靜,當即大喊了一聲:“高陽縣子,陛下召見你。”
正擡腿要跑的溫禾,不得不停下了腳步。
心中腹誹:‘你大爺的李二!’
回過頭,溫禾笑臉盈盈的迎了上去:“見過高中官,可是陛下要召見我啊?”
他這態度,就好像剛纔那逃跑的人不是他。
高月心中無奈的嘆了口氣,面上依舊笑的如沐春風。
“奴婢也不知曉,陛下只是召見您與長孫侍郎去立政殿。”
“原來如此,那就請高中官引路吧。”還能是什麼事。
溫禾都能預料到,李世民找他是爲了什麼。
來到立政殿的時候
宮女正在送上早膳。
見溫禾到來,李世民便衝他招了招手,讓他進去坐下。
“先用膳。”李世民說道。
聞言,溫禾便大大咧咧的在空位上坐了下來。
用雞湯做的餺飥,味道竟然和他家裡的差不多。
溫禾本來就餓了,索性便吃了兩大碗。
感受到李世民和長孫無忌投來的灼灼目光,他這才放下碗,用袖子抹了抹嘴。
等宮女將餐具都收下去後,立政殿的大門便被合上了。
只留下高月一人在裡面侍奉。
“輔機剛纔說,殺幾個小吏,以儆效尤,嘉穎你如何看?”李世民忽然開口問道。
溫禾詫異的擡眸向着長孫無忌看去。
這老陰比這是知道李世民想殺人,卻又想保住那些世家的人,所以這纔想着拉幾個無關緊要的小吏出來墊背啊。
難怪他能得李世民的信賴,這手段玩的真是妙啊。
“不如何,若是陛下覺得如此便能阻止貪腐之風,那便殺咯。”
溫禾不是覺得那些小吏不該死。
貪官污吏本就該殺。
只是他覺得更該殺的人,如此便逃過一劫,有些不忿罷了。
他這模樣落在李世民的眼中,讓後者不禁失笑。
“那你是覺得不該殺?”
“我是覺得都該殺。”
“若是都殺了,朝中便無人可用了。”李世民笑道。
不知道是笑溫禾的想法幼稚,還是覺得自己的手段太軟了。
“陛下。”
長孫無忌向着李世民一拜,說道:“若是他們能把貪墨的錢財如數歸還,日後定然能記住此次的教訓,臣說殺小吏,並非殺雞儆猴,而是此事本就是自下而上。”
在長孫無忌看來,若不是那些小吏賄賂,上面的人怎麼會貪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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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家子弟都是高潔的。
溫禾“切”了一聲。
“京兆統軍府內,貪墨的大多數都是七品以上的武官,越往上拿的越多,倒是那些小吏,卻沒有拿到本該拿的錢,舅父此言偏頗了吧。”
京兆統軍府的那些小吏,別說貪墨錢財了,他們連自己的俸祿都有一多半沒拿到。
看見長孫無忌卻在這裡睜着眼睛說瞎話。
“這……”
長孫無忌不禁啞然。
李世民睨了他一眼,然後衝着溫禾揮了揮手,示意他坐下。
“此事莫要再說了,朕說了,既往不咎。”
“但朕擔心會有人借貪墨行不軌之事,這麼多的錢財,拿去了難道只是爲了自家所用,嘉穎啊,這件事情需要百騎好好的查查。”
溫禾愣了一下,好一會才明白過來李世民的意思。
“陛下的意思是,要借……有人要借貪墨謀反?”
“陛下!”
長孫無忌頓時瞪大了眼眸。
什麼有人要借貪墨謀反。
而是陛下要借謀反殺人啊!
“輔機以爲不可?”
李世民轉頭看向他。
長孫無忌的額頭分明流下一滴冷汗來。
“此事不可!”
大殿內赫然傳來一聲否決,卻不是長孫無忌。
出乎意料之外的,竟然是溫禾。
只見他一臉肅穆的望着李世民:“陛下是明君,是聖主,如何能行這等污衊之事,如果你要讓百騎去做這種事,我不幹了,我帶着小柔回葛家莊去。”
長孫無忌難以置信的看向他。
看着他一臉堅決的認真模樣,他不禁有些失神。
他原本以爲溫禾會毫不猶豫的接下來。
畢竟他和那些世家的人,也算是不合了。
藉着這個時候,剷除異己,還能討好陛下。
可萬萬沒想到,他竟然開口拒絕了。
李世民頓時緊鎖起了眉頭:“朕若是下旨呢。”
“那我便抗旨不遵,你把我一擼到底吧,大不了我回家當個田舍郎。”
“豎子,你當朕給你的官職是什麼!”
李世民大怒,一把抄起桌上的筆洗。
一旁的高月見狀,嚇的連忙去阻止:“陛下,這是和田玉的,一個兩百貫呢,宮中就三個,砸不得啊。”
“滾開!”
李世民一腳將他踢開,然後將筆洗輕輕的放下。
溫禾梗着脖子,望着李世民,認真道。
“陛下你如果讓我找人去揍那些世家的人一頓,或者查他們的貪污,以此讓他們下獄我可以做,這是因爲他們觸犯了律法。”
“那個時候他們是殺是流放還是別的什麼,都是他們自找的,可若是你讓我以謀反去污衊他們,我做不到,如果真這麼做了,我良心過不去。”
“呵呵,良心。”李世民突然笑了兩聲。
他指着溫禾,喝道:“那你就帶着你的良心滾回家去。”
“滾就滾!”
溫禾哼了一聲。
大不了脫了這身官服,回家逍遙去。
或者去南方也不錯,把田地都賣了去造一艘大船。
可惜他知道,這是不可能的。
李二即便是罷免了他的官,也會留他在長安。
何況李二也不會這麼做。
“這豎子。”
等溫禾離開,李世民臉上哪裡還有半分怒意。
他笑的不能自已,格外的欣慰。
“陛下這是?”
長孫無忌發現自己好像有些看不懂李世民了。
那位曾經和他亦師亦友的秦王殿下,似乎已經不存在了。
李世民長舒了一口氣,坐下時神情格外的輕鬆。
“朕只是想試試這豎子,輔機和朕相交多年,莫不是真的以爲朕是那昏聵之人?”
長孫無忌聞言,連忙說道:“臣不敢,只是臣不解陛下的意思?”
李世民輕笑一聲,說道。
“李瑗、李孝常謀反之事,讓朕不免有些擔心,若日後那豎子厭惡誰,便說誰謀反,那朕該如何判斷啊。”
“今日之後,朕無慮矣。”
李世民說罷,隨即從桌案上拿出一份旨意來,交給高月。
“擢升高陽縣子檢校百騎參事,兼任工部、兵部、刑部主事,全權負責調查軍餉貪腐案,授便宜行事,四品以下問罪皆無需上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