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十七,寅時。
這一天並不是什麼好天氣,天色陰沉更是寒冷刺骨,尤其對於韓店堡的內的軍戶們來說,更是冷到了心裡面。
由於這些日子來,一直是被流寇在外面壓制着,也沒有人敢於出堡尋找野菜之類的東西補充。
堡外田地的糧食已經被浩劫一空,就算再怎麼節省,坐吃山空之下,糧食也是如同水滴一般快速的蒸發掉了。
絕大多數軍戶家的糧食已經所剩無幾,許多人家甚至已經開始斷糧了。
雖然流寇兵敗而逃,堡門也是再一次敞開,但是軍戶們依舊沒能找到多少可以充飢的食物。
西北風蕭瑟萬物枯萎之下,根本無從知曉從哪裡可以找到吃的。
許多人家已經揭不開鍋了,巧婦也難解無米之炊,不僅大人已經開始面露青色,以往喜歡亂跑瘋玩的小孩們也是已經餓的沒了精神,大街小巷也是聽不到小孩的玩鬧聲音。
總旗那裡依舊沒有發糧的趨勢,不過,這也是在軍戶們的預料之中,大人沒有伸手相要已經是十分仁慈了。無論男女老少,都是成羣結隊的向堡外進發,尋找那越來越少的野菜充飢。
如同以往的每日一般,他們滿身疲累的回來之時,依舊沒有多少收穫。看着一家老小失望的樣子,聽着孩子小聲的叫着,‘我餓,我餓’,這種揪心的聲音也是讓許多漢子都是默默的流下眼淚。
眼見這日子越來越讓人絕望,再呆下去可能就是全家活生生的餓死。許多人都是開始認真的思量着逃跑的可能性。
在飢餓的折磨下,尤其是連續多天外出,毫無所獲的情況下,生存的可能顯得越發的如同雨中泡沫。
流寇雖然退走了,但絕望的生活還得繼續,缺衣少糧的他們早就總結出了生活經驗,那便是冷天少運動,少說話,各自躺在牀上望着破房屋,這些餓的會慢一點。
不過今日他們這個打算註定要落空了,還未到晌午時分,一陣激烈的戰鼓聲便即轟然敲響。韓店軍戶們雖然根本沒有經過什麼操練,但是祖輩傳承下來的知識,還是讓他們知道這是聚兵。
這種鼓聲許多人從小到大都是第二次聽到,上次聽到還是上個月流寇逼近,但是他們都知道一旦鼓響,肯定會有大事出現。
於是乎,數百人也是匆忙的從牀上跳下來,許多人拖兒帶女,慌慌張張的從各自分得的房屋中爬了起來。
更有心思敏捷的人想到了可能是流民大軍又到來了,動作更是惶急,東張西望的看着可能的逃跑路線。
這種緊張情緒也是會傳染人的,不多時,在‘心思敏捷’之人的‘提示’下,所有人都是慌亂起來。
數百上千人人齊齊嚎叫之下,更是讓人覺得世界末日都要到來。尖叫者有之,如無頭蒼蠅般四處亂竄者有之,哭兒喚女聲有之,高呼與流寇拼了也有之,人生百態,不一而足。
很快各個小旗和總旗開始在各個街區不斷的吼罵着,用皮鞭抽打,努力彈壓着衆人惶恐的情緒。但恐慌的情緒一旦蔓延,想要中止下來,又何其的艱難。
本來站在點兵臺上的李徵,也是被這亂七八糟的情景給驚住了。做爲始作俑者,李徵也是沒有想到這些軍戶的心理承受能力如此之差,不僅沒有一點軍人世家的模樣,甚至連一般的百姓都不如。
眼看着一通鼓要是敲完,估計直接就得炸營了,甚至都有人開始渾水摸魚了,李徵嘆了口氣,果斷的讓李悅停止擊鼓,原本就不算好的心情更是蒙上了一層陰影。
激昂的鼓聲驟然停歇,原本驚惶失措的軍戶們也是如同中了定身咒一般,呆呆的立於原地,根本不知所措。
“遊擊將軍有令,所有人都到校場,大人有將令傳達!”
正在軍戶們一片疑惑之際,不斷的吆喝聲也終於清晰過來,聲音不斷的從各個地方不斷的冒出來。
這些聲音他們都很熟悉,都是自己直屬的小旗或者總旗,聽着這些人平靜的語氣,軍戶們這才明白,這完全是虛驚一場。
不同於李徵的壞心情,剛剛升爲千總官的李悅卻是滿面紅光。他是李徵選定的護田隊正官,原本聽到這個名字還覺得有些不上臺面,但一聽說李徵準備招募五百人的護田隊,而且還有糧餉和正規訓練後,他便喜上眉梢了。
雖然官職並沒有上升,但無論怎麼說,他如今已經是數百人的上官,而其他追隨李徵時間並不短的老人,如今大多還只統領十人小隊,這種差距感讓他心中卻是滿滿的喜悅與榮幸。
這時的祝千戶一行人,卻是無奈的奉着李徵下的命令,用這種最爲原始的喊話來聚集軍戶。
不過,這種方法明顯更加適合這些原本就不知旗鼓軍紀的軍戶,隨着一遍遍的喊話,這些心存疑惑的軍戶們也是開始慢慢的向校場方向聚集。
近半個時辰之後,數百軍戶男丁這才拖拖拉拉的匯聚於小校場之上,好在韓店是一處軍堡,現在還未到開門時間,也沒有軍戶慌不擇路的趁亂跑出去。
這種效率也是讓見過後世三分鐘緊急集合場面的李徵眉頭皺的高高的,身邊的李悅看着李徵緊皺的眉頭,還以爲是李徵對於這種亂嘈嘈的情景不滿,頓時威嚴的喝道,“安靜!將軍大人有話要說!”
一般的小民見官總是怕的,尤其是這些還受到軍規束縛的軍戶們,人羣也是慢慢的安靜下來。
看着安靜的人羣,李悅也是有些得意自己一嗓子就有如此效果,對於官身更是內心火熱。他有些慶幸一直對李徵不離不棄,否則哪有他祖墳冒煙這一天?
李悅還遠遠做不到喜怒不形於色的上位者本色,此時正得意的他根本不會掩飾自己的心情,也是盡入了李徵眼中。
李徵心中一顫,心中也是有了一個明悟,自己是時候加快整合潞州的想法了。這些跟隨自己日久的心腹們,雖然已經有了富,但若是遲遲沒有貴,這些心腹們遲早會心懷不滿。
清了清嗓子,李徵也是開了口,“各位兄弟,本將就是潞州府分守遊擊將軍李徵!”
對於這些軍戶們,李徵還做不到如同當權者那般視之爲縷蟻,他的口氣也是十分的溫和,“可能大家都知道,我們的韓店是一個怎麼樣的地方!你們祖祖輩輩駐守的地方,是潞州府的南大門!也是流寇想進潞州腹地的必經之路!”
人羣嗡的一聲炸響起來,人人都知道,若是流民大軍進擊,這裡就是死地。李徵的話也是讓他們拋棄了心中那萬一的指望,已經蛻化爲普通百姓的他們,面對這種無法後退的險地,也沒能力改變什麼,人人臉上都是一片的絕望。
“肅靜!肅靜!”
原本沒有在意的李悅,這時也是不得不開始正視自己的處境,那當上數百人的護田隊正官的得意和興奮,也是消退了許多。但是他依舊發揮着自己的作用,大聲的喝斥道。
但是下面的軍戶們這一次卻沒有快速的安靜下來,處於死地的這種事實,也是讓他們快要失去了理智,對於上官的權威也是因爲恐懼降低了許多。
“肅靜!廖嗚弘!”
眼看着軍戶們的情緒無法平息,李徵嘆了口氣,揮了揮手。
“肅靜!”
廖嗚弘應了一聲,帶着十多個親兵抽出腰刀,猛的踏前一步,高聲的警告着。
寒光閃閃的腰刀終於讓軍戶們從歇斯底里的狀態中清醒過來,這些腰刀不是木頭製成,寒光閃閃的刀身有着十足的說服力。
至於對於這些基本上赤手空拳的軍戶們來說,已經是犀利的殺人利器了。
這個時候,已經沒有人再敢出聲了。整個場面便一下子安靜了下來,靜的讓人覺得壓抑和恐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