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邑城。
這座城池並不大,在陝西地界並不起眼。
但在洪承疇率領大軍進入韓城,與山西潞州軍隔河對峙後,這座城的重要性立即上升了許多倍。
從西安城支出的物資,順渭水東下,經趙渡鎮轉入朝邑再沿河而上,是物資運輸消耗最少的途徑。
因爲身處後方,再加上潼關就在側後,這裡除了比較繁忙之外,並沒有多少前線緊張的氣氛。
大白天城門依舊洞開,尤其是有水門的南門,更是熱鬧非凡,無數的船舶不斷的進進出出,將一船船的糧草物資源源不斷的彙總,然後再沿河北上。
李開遠如今正大搖大擺的向着朝邑城而來,所部悠然自得的打着一面‘趙’字旗號,押運着數十輛大車而來。
這個‘趙’字旗號是真的,所押運的糧草也是真的,唯一有差別的是人。
這個趙姓遊擊和他原本所帶的遊擊營,此時已經煙消雲散,在有心算無心之下,他手下那數百雜兵和家丁根本就不堪一擊。
李開遠只是一次齊射,就將他與他的家丁隊當場擊潰,四面伏兵齊出之下,他所率領的人馬當場損失大半,運氣逆天逃走者寥寥無幾。
潞州軍與陝西兵在軍裝上面並沒有太大區別,一番簡單打掃戰場與審問之後,李開遠驚喜的發現這些傢伙們竟然是運糧向北的,而且目的地還是朝邑城。
這種情況下,李開遠也顧不得其他星散的傢伙,立即集合隊伍,直接打起對方的旗幟,向着朝邑城而來。
雙方都是大明軍隊體系的,李開遠隊伍中更是有不少陝西兵,甚至連喬裝打扮都不需要,就這般一路急急向着朝邑而來。
沿途更是無比順利,路過大大小小的堡壘時,根本就沒有任何人有疑惑,甚至一些有眼力勁的,還主動送出一些糧草來保平安。
來到朝邑城下,城上的士兵根本就沒有在意這支軍隊的到來,所有人目光都是火熱的盯着那一車車的糧食。
在陝西,金銀都是身外之物,糧食纔是這裡唯一的硬通貨。
十斤糧食就能換一個賣身丫環,數十斤糧食就足夠娶一個貌美的小妾了。
預料之中的盤查和突發狀況一件也沒有發生,李開遠極爲順利的來到城門口,甚至順利的令他都有些無法相信。
在進城之時,李開遠卻是遇到了刁難,守城門的什長帶着幾個人將隊伍攔停。
在李開遠眼睛一寒,就要翻臉動手之時,他身邊一個降兵卻是輕車熟路的從糧車上拿下半袋米,一溜小跑的將東西交了過去。
一見到這包米,這什長原本一臉公事公辦的臉,頓時堆滿了笑容,一揮手,下面所有人立即站到兩邊,將李開遠等人放了進去。
李開遠目瞪口呆的看着這副場面,用力甩了甩有些暈暈乎乎的腦袋,帶着部下魚貫入城。
情況無比順利,順利到李開遠都有些懷疑入城之後,會不會立即被人包圍起來,然後發現這只是一個圈套。
但入城之後,他的心卻放在了肚裡,城內人來人往的,根本就藏不住人,而且城頭上也根本沒有任何動靜,只有幾個守着向城牆而去的樓梯的士兵,正抱着長槍無聊的打着呵欠。
“他孃的,還真是不將咱們當回事啊!”
李開遠輕聲的罵道,但臉上的喜色卻是顯示,他心情十分的不錯。
“高信,帶你的人去控制城門!”
“林新北,帶你的人上城收拾掉頭上的蒼蠅!”
“其他人,都給我亮出家夥來!咱們去會會縣尊老爺!”
“手持武器者,殺無赦!”
“不跪地投降者,殺無赦!”
“弟兄們,給我殺!”
成功混入城內,李開遠不敢怠慢,一連串命令不斷髮出。
一瞬間,原本還表現的吊兒啷噹的潞州軍士兵,突然整齊的撥出佩刀,火銃,殺喊聲震天而起。
城門口的守軍首當其衝,還沒回過神來,便被數十杆火銃齊射打的再沒了動靜。
那幾個守樓梯的陝西兵,剛剛轉身向上逃時,便被後面十數個如狼似虎的潞州軍砍翻在地。
兩百餘人就這般踩着他們幾個的屍首,快速涌上了城頭。
城中李開遠,則是扔下了‘趙’字大旗,拔出腰刀身先士卒向着城中心衝鋒而去。
這番變故完全出乎所有人的預料,大街上頓時雞飛狗跳,亂成一團。
無數人驚呼着躲在路旁,街道上幾乎一個瞬間便人影全無,無數的人看到明晃晃的刀子後,完全沒有了任何理智,掉頭就尖叫着逃跑。
朝邑城只是一個長寬裡許的小城,李開遠這些猛虎入內,直入無人之境。
幾隊巡邏的士卒,根本就沒有招架之力,便被勇悍過人的李開遠帶人直接砍成一地碎塊,根本就無法阻擋他們腳步半分。
一路極爲順暢的殺至縣衙,速度快的甚至連縣太爺都不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李開遠一刀將一個從縣衙之中竄出,急急出來察看情況的小吏劈翻在地,百多人便隨着李開遠殺了進去。
只要是穿官吏服的,有一個算一個,只要不是在地上跪着,下一秒就會成爲不斷淌血的屍體。
當李開遠將縣太爺從內堂之中揪出來之時,城中已經全部都是殺喊聲,慘叫聲不絕於耳。
密集的火銃聲一波接着一波,從南門開始向全城蔓延開來。
但這股聲勢來的快,去的更快,一個時辰不到,城中已經沒有多少火銃轟鳴的聲音,只要零星地方,還有斷斷續續的火銃聲。
不多時,南門處,火頭一下子竄起了極高。
那裡是陝西運來集結的糧草,只看火熱蔓延的速度,就知道這肯定不會是自然發生的。
當所有喊殺聲全部停下來之後,縣令樑丘剛依舊腦袋如同一鍋漿糊,完全不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
根本沒有人來提審他,更沒有人來宣佈他時辰已到,似乎這些人將他捉來後,就扔在這大堂之上遺忘了一般。
雖然這種被人無視的感覺很不好,但是樑丘剛卻是巴不得這些強人真的將他忘了。
差事辦砸了,大不了被罷職回鄉,但是命要是丟了,那可就是萬事皆休了。
南門處的火熱依然在繼續着,滾滾黑煙不斷的升騰而起,望之就明白人力難以挽回。
兩個多時辰過後,縣衙庫房也開始早起滾滾濃煙,但是慘叫聲卻是再也聽不到了。
入夜時分,原本看押他的強人卻是半天也沒有什麼聲息。
樑丘剛數個時辰粒米未下,肚中難免飢渴難耐,天大地大,餓肚子事最大,他戰戰兢兢的向着外面喊了一聲,“各位好漢,本官餓的緊了,可有些許吃食?”
半天卻沒有任何迴應,樑丘剛只能硬着頭皮再喊了一聲,門外突然有一個熟悉的聲音迴應了他,“可是縣尊大人?”
“正是本官,你是楊捕頭?是不是官軍已經擊退了賊人?!”
樑丘剛認得這個極熟悉的聲音,聞聲頓時驚喜的問道,心中也升起了萬般的希望。
“這個……賊人已經退了!”
門外那人推門而入,聽得這話,臉上一陣的尷尬。
賊人退是退了,但卻並不是擊退的,而是自行退卻的。
“是哪位將軍這般英勇,可是趙將軍?”
聽到賊人已退,樑丘剛臉上的驚懼頓時一掃而空,鎮定的問道。
“不是,趙將軍已經殉國了!”
楊捕頭臉上尷尬氣氛更加濃郁,低聲彙報道。
“嘶!難道是督師親自領軍而來,神兵天降救了我等?”
樑丘剛一聽趙姓將軍殉國,頓時想到一個可能,失聲叫道。
“不是,是賊人自然退卻的!半個時辰前,天剛剛擦黑,賊人便自行離城而去……”
楊捕頭不等他再問,便即直接給出了答案。
“他們搶了什麼東西,不,城裡還有什麼剩下的?”
一聽到自行撤退,樑丘剛臉色一喜,突然又想到了什麼,失聲的問道。
“城內的百姓倒是沒有被騷擾,糧食都沒有了,無論是官倉還是西安運來的糧草,全部被燒了個乾淨。”
楊捕頭也是滿臉疑惑,敢情這些傢伙們完全就是衝着糧食而來的,卻又不擄掠百姓,只燒了了事。
“城內的軍隊呢?我記得趙將軍可是有兩千大兵守城的!怎麼會被賊人偷城,還被燒了糧草?!”
樑丘剛臉色一下子黑了下來,這些糧草可不僅僅是朝邑城所有,還有供給洪督師大軍的,全部燒了個乾淨,他怎麼跟洪承疇交待?
“趙將軍帶着家丁逆衝賊人,卻在北門被火銃當場打成蜂窩,這夥賊人邪乎的很,百多人就能殺的數百官兵抱頭鼠竄!”
楊捕頭一縮腦袋,心有餘悸的說道。
軍隊他見的多了,但這般兇悍的軍隊卻是根本沒有見過,打起仗來完全如同瘋子,一上來就玩命,這誰抗的住?
他手下的衙役一上來就全部散了,若非他熟悉地形,幾乎就要交待在當場。
“他怎麼就死了?他死了我怎麼辦?”
聽到趙將軍戰死,樑丘剛頓時一屁股坐倒於地。
所謂人死債消,將軍力戰而死,是不能再追究責任了,唯一能擔起這丟城失地責任的,也只有他了。
“眼下城池是不是還在咱們手中?那些賊人可是撤乾淨了?”
失魂落魄的想了半天,樑丘剛突然站了起來,惡狠狠的道。
“是的。”
楊捕頭莫名其妙的看了一眼樑丘剛,肯定的回答道。
“那就好,立即封鎖四門,任何人不得外出!給本官准備筆墨紙硯!賊人偷襲城外糧草,趙永圖輕敵冒進,不顧本官勸阻出城浪戰,盡喪其衆,賊人襲城,本官與楊捕頭親自率殘部及衆衙役殊死搏殺,阻敵入城,卻力有未逮,失了糧倉!這趙永圖不以大局爲重,見小利忘大義,委實該殺!”
在楊捕頭目瞪口呆之下,樑丘剛便完成了脫身的大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