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蕭蕭,吹的堡外田地中那剛剛收成在望的麥苗瑟瑟發抖。
李徵策馬穿過堡內,不作任何停留,直接馳至南堡牆下數進而外的一處山頭。這裡是韓店護田隊的駐紮隘口,也不等李悅等人迎上來,便急匆匆的向着南方望去。
到了堡牆之上,就算以李徵兩世爲人的養氣功夫,也不禁臉色爲之一變。從目力所及之處,鋪天蓋地全部都是流民的身影,那一件件已經髒的看不清楚顏色的衣服充斥在天地之間,將一切全部覆蓋在下。
“這麼多的流民,我們不能將戰場放在潞州境內!否則打贏了也是損失慘重!”
沉默了片刻,李徵輕輕出了一口氣,平靜的說道。
“確實如此,我們靠近澤州的田地收成已經不用指望了。”
李悅點點頭,手指着遠方說道,“我已經看到有餓極了的人已經開始在啃麥穗了,遠處看不見。就算我們現在把他們全部逐走,但估計應該不會再剩下什麼。大哥,該下決定,要快點將他們打回去,否則咱們的開墾出來的地就一點希望也沒有了!”
李徵明白李悅的意思,他說的對方就會不來,不是說無法打敗或者驅逐他們,而是他們救濟不了這麼多的人。
這些流民還只是流民,還根本沒有自己的組織和領導者。換句話說,他們就是一羣依靠着自己本能行事的羊羣而已,而且還是那種沒有選出頭羊的羊羣。對付這些羊羣,外部壓力如果足夠強大,就會讓他們土崩瓦解,各自逃命。
但是這種情況卻是可一不可再,一旦這些羊羣唯一生存的希望也沒有了,他們就會扔掉官府長久灌輸給他們的羊皮,開始露出自己的獠牙。一旦開始爲活而活,他們就會產生攻擊力,也會產生各自的頭羊。
有了組織和頭羊領導,羊羣就不再是羊羣了,他們開始慢慢的向狼羣轉化。這個過程取決於頭羊自身,一旦有一個雄才大略的頭羊,那麼一夜變成狼羣也不奇怪,最典型的便是如今的後金。後金從被大明邊軍壓着打了幾百年,反轉到壓着大明邊軍打,最典型的便是出了一個擅長組織和戰鬥的頭羊——奴兒哈赤。
這也是爲何崇禎初年這幾年,流民基本上是一觸即潰,但數年下來,不僅僅沒有徹底剿滅流民,反而讓流民慢慢蛻化成了流寇,從此將大明的心腹之地攪的天翻地覆,不可收拾。只不過流寇中的頭羊還沒有完全蛻變爲狼,就被早已化爲狼的滿清撿了便宜,徒做嫁衣。
李徵靜靜的思索着,攻擊這些手無寸鐵,只是因爲被官府壓迫而活不下去的流民,他根本過不去他心底那道坎,但是放任流民涌入潞州府,則會完全毀了他的基業。一時間,他難得的猶豫了起來,完全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大哥,許百戶回來了!”
正在李徵心中的天平漸漸向着屠刀方向傾斜之時,李戰的聲音響了起來。
“唔,快讓他過來!”
許國棉(不是韓店中那個許國忠哦)是李徵派入流民中臥底的,聽聞他回來,李徵輕輕鬆了口氣,立即吩咐道。
“大人,卑職手下八十人已經完全打入了流民中了,計劃一切順利!”
不等李徵發問,許國棉立即回答了李徵最關心的問題。
“能不能勸回這些流民?”
李徵沉吟了一下,若是有可能,他真的不願意打這一仗。
“大人,恐怕不能。”許國棉沉聲回道,“如今流民中盛傳我潞州府今年大豐收,有衆多的餘糧可以解荒,他們都是衝着我們潞州來的!”
“盛傳?”
李徵眼睛一下子立了起來,平民百姓有幾個知道百里外的事情,多半是有心人在其中發揮作用。
“大人所料不差,卑職已經查控清楚了。這個謠言最開始是澤州出現的,當時澤州被圍,誰也不知道消息從何處開始傳起。不過澤州城的文武肯定不會不知道,能傳的這麼快,應該那些縉紳也功不可沒!”許國棉眼中閃過一絲寒芒,聲音低沉的說道。
“就算不是從官府傳出來的,他們推波助瀾的功夫絕對沒少使!”
李徵知道許國棉就是澤州人,許國棉是崇禎年間第一批破產的農民,對於縉紳和官員向來沒什麼好感,這番話已經帶有一些針對意思了,不過李徵對於這些官僚的尿性也是知之甚詳,這種禍水東引的策略,他們絕對做的出來,因此也是毫不客氣的下了結論。
“張俊才,你覺得當今該如何做?”
李徵沉默了一下,轉頭向着張俊才問道。
“卑職覺得應該穩守韓店,這些流民必須將之驅散!”
張俊才沉吟一下,擡起頭來繼續說道,“我部可以先行立之以威,逼其退出韓店周邊,再以騎兵勸導流民各回故里,然後……”
“然後呢?任他們自生自滅?”
看着張俊才半天沒說話,李徵皺着眉頭問道。
“卑職無能,實在沒有其他辦法。”
張俊才臉上露出一絲無奈,既要保存自己,還不想傷害流民,這題無解。
“吳僉事,說說你的想法。”
李徵思索了一下,又看向了吳雄才。
“大人恕罪,下官也沒有什麼好辦法。”
吳雄才一邊說,一邊給你徵打眼色,似乎有些話在這裡無法開口。
“今日暫且這般,如果流民不衝擊堡牆一線,不準攻擊!”
李徵心中冷笑,明白自己這個內政好手似乎正在弊一些有些陰損主意了。不過這主意李徵大概也猜的到,與他所想應該差不多。
李徵、李戰、吳雄才三人回到了內書房,吳雄才這才深吸了一口氣,準備將自己的想法說出來。
“大人似乎已經成竹在胸,不知可否說來聽聽。”
吳雄才見到李徵卻是微微一笑,似乎已經猜到他的想法,只是坐等,頓時好奇的問道。
“雄才不必過謙,本官的策略很簡單,無非是以牙還牙,借刀殺人而已!”
李徵也不客氣,直接說道。
言罷,二人相視一笑,一切都在會心中。只有李戰有些莫名其妙,呆呆的看着兩人,不知道兩人在玩什麼花樣。
眼看着李戰一臉莫名其妙,李徵也不解釋,讓其喚許國棉入內。
不多時,許國棉便即入內。李戰也跟了進來,看來不弄清楚裡面的道道,他是不準備走了。
李徵也不耽誤,直接了當的問許國棉,“你想不想爲你父母討個說法,想不想報他們的仇?”
許國棉眼睛頓時立了起來,昂然道,“做夢都想!”
“想就好!”
李徵點點頭,將其喚到身邊,細細的說了一番話。
這番話,不僅讓許國棉神色越來越興奮,連旁邊的李戰的眼睛也越睜越大。有些不認識似的不斷打量着李徵,似乎這一刻才真正認識這個兄弟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