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朦朧心裡彷彿伸出一隻生鏽的鐵鉤，鉤得她嗓子眼兒癢癢的難受，又有種因爲那種**的鐵鏽味兒而生出來的讓人必須極力壓抑才能忍住喉間的不舒服。
嚴氏眼皮微動，“那四少奶奶，在馬家時醫術就相當不錯，性子也沉穩內斂，若不是後來七少奶奶進了門，馬家第三代裡，四少奶奶當排第一的，年紀比……比當時潘氏大一歲……”
周朦朧心裡才咯噔一下，嚴氏灼灼的目光又落在了她的臉上，“若是廷嶼能娶馬家女，我想跟你馬婆婆商議，請她讓四少奶奶歸孃家，然後……”
後面的話戛然而止。然而兩人皆是心知肚明。
嚴氏不會平白無故去關心一個新寡的少婦。而侯府，恰好有一個剛和離的戚廷嶠。
“你馬婆婆心裡的疙瘩，一個是七少爺的殘疾，一個就是入土了的四少爺。她跟我講，她一直跟四少奶奶說，下半輩子不必在馬家守着，孝期過了另嫁就是，四少奶奶不肯。可若是我求娶馬家的姑娘，順帶提這件事，四少奶奶爲了姑子的後半輩子，就不會一點都不鬆動了。”
周朦朧仍然是沉默不語。就算是她身邊的丫頭，雖然稱不上是談婚論嫁但是她也希望看到是你情我願。這樣如做生意般斤斤計較步步算計，周朦朧並不陌生，只是放到眼皮子底下，莫名的就有些抗拒。
嚴氏頓了片刻，感慨的搖搖頭，“時也，命也。早些年我在想孫媳婦人選時，就經常從馬家身上跳了過去。若不是馬家出這麼一檔子事，其實並不是很好的姻親人選。我們對馬家的出身發怵，馬家也未必看得上破破爛爛的南山侯府。誰叫我這些年看盡了侯府在內院上吃的虧，誰讓馬家觸了二皇子殿下的黴頭……”
“你看看，到頭來，這樣一樁親事，我們若真上了門，馬家還得感激，感動，然後去說服四少奶奶一起感激，感動。”
“嶠哥兒可是比嶼哥兒還難尋媳婦。他的醜事人盡皆知，壞的聲名皆在外，好人家的女兒，沒人願意來做填房，小門戶出來的，我可是寧願嶠哥兒打光棍，也不願意隨便娶一個進來做攪屎棍。”
“那四少奶奶學得馬家一身本事，就算以後不靠着嶼哥兒，她也能掙得一口飯養活自家三口。她和嶼哥兒媳婦是從姑嫂變妯娌，留在侯府的這兩房就總會存着幾分舊情面。而且她不是潘氏那樣軟弱可欺，哪怕管不住嶠哥兒，也應當有手段來點狠的斷了嶠哥兒的後路。就算哪一天嶠哥兒破罐子破摔真管教不住了，侯府也散了，四少奶奶也不至於餓死了自己和孩子……”
嚴氏絮絮叨叨的話語，如風燭從弄堂口飄來的香火氣一樣，明明滅滅，卻仍然有那一點點微弱的火光，刺痛周朦朧的心房。
冷血麼。嚴氏的冷血，卻處處是在爲侯府，爲兒孫找一條條後路。都是在盡力的給孫子找個好點的出路，就算孫子那裡找出路難，她還考慮到了曾孫一輩。
如同風燭殘年的老人在交待身後事一般。
周朦朧聽着聽着眼角就不由自主的溼潤了起來。她低頭裝作去撫摸茶盅上的纏枝紋，待眼角溼意微斂，才帶着一分笑擡頭，“什麼都讓祖母考慮到了，這麼周全，那還猶豫做什麼？朦朧看真是極好的兩樁姻緣了。”
“哦？你果真也覺得好麼？”嚴氏跟被注入一針強心劑一樣，佝僂着的背都挺直了不少。“可是，這時候跟馬家論這些事，終是會落入有心人的眼裡，怕就怕影響嶽哥兒……”
周朦朧淺淺一笑，若不是因爲戚廷嶼，嚴氏也不會爲難這麼些天了。但是嚴氏只是太着急太矛盾，反而被自己矇蔽了。“男人在外面的事情我不懂，只是我覺得，這次回來，好似尚京的局面也沒有之前我們在瀝州所擔心的那樣不堪。反而現在二皇子殿下是屢屢被彈劾，而去歲底，廷嶽纔剛被朝廷嘉獎……”
是的，比一時的風頭高低是沒有什麼意義的。重要的是看走勢。其實嚴氏心裡也是這樣認爲，不然她壓根就不會容許自己往馬家去打算。若馬家真是不能碰觸的麻煩，那爲兒孫花費的那多心思不是全要泡湯了麼。
現在是嚴氏在不語斟酌，周朦朧又撿起話頭，“這親事，從合八字換庚帖開始，到後面三書六禮，大紅花轎擡進門也不是朝夕就能辦到的。祖母不如跟馬婆婆通個氣，只要兩家說好了，前面合八字過小定大定大可以低調一些，隱秘一些，小叔年紀又不大，又不急着成親，等這些繁文縟節走完，也得個兩三年吧，總會一年年景況更好的，到時候成親的時候隆重些，當是給女方補償一下，馬家應該會滿意的。”
馬家怎麼會不滿意呢，就是現在南山侯府義氣加傻氣的要敲鑼打鼓跟馬家聯姻，馬家自己都不敢呢。這一大家子老老小小剛從牢房裡出來，誰不是夾着尾巴做人，害怕麻煩上身的。
“呵呵，你說的對，自來越重視女方，越不能太急着娶人家進門……那就按你說的辦……”嚴氏仍然是笑眯眯，只是臉上的重重烏雲已經全部都散去。
明明都是嚴氏的主意，最後卻話頭都壓周朦朧身上去了。只是她也不在意，老人家念及兒孫，思量過多，自然是前怕狼後怕虎，不過是走夜路的找根柺杖，壯壯膽定定心罷了。
馬老太太和阿榮從廣玉山房坐了馬車出去，回到家剛換身衣裳歇口氣，就收到南山侯府後腳跟過來送上門的拜帖。
“這麼大年紀，腿腳這麼好了？真是能折騰。”馬老太太看着上面的落款哭笑不得，這一下午盡說閒話，怎麼明日還來訪呢。都一把年紀了，也不怕折散架嘍！
四少奶奶林氏在一旁伸過頭湊過來看，她本就沉穩，喪夫之後，更是話少，索性就留在馬老太太身邊貼身服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