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央一個人坐在殿中,晚飯是一個小宮女給她送進來的,那小宮女進來的時候她下意識地想要問句什麼,可又不知道自己到底要問句什麼,還沒等她反應過來,那小宮女就退了下去,回頭等魏央吃完那小宮女又來收拾東西的時候,魏央才問了一句:“不知這裡是何處?”
魏央環顧了一下四周,瞧着整個殿雖不甚華麗,但是一桌一椅一書一筆皆是用了心的,雖是纖塵不染,可總叫人覺得像是很多年沒有人住過一樣,冷清得很。
“回姑娘的話,”那小宮女福了身子,並不多言,卻也是簡明扼要地回答了魏央的話,“這是殿下從前親自看着人整理出了一處宮殿,從來沒有人住過。”
魏央點了點頭,看了那小宮女的眼色似乎是覺得魏央即將成爲唐獻帝的新寵,魏央也並未解釋,只由着她退下。
燭燈的燈芯是搖了又搖,魏央細細將那燈芯挑亮了幾分,正巧此時傳來了一陣推門聲,魏央轉頭去看,正看見唐獻帝進了門來。
“見過皇上,”魏央起身一福,“皇上請坐。”
唐獻帝原本面上全部的怒色都消失殆盡,負手進來,在桌子旁坐下,朝魏央笑了笑,“你挑燈芯的樣子和你母親很像。”
“皇上認識民女的母親?”魏央挑眉問了一句,眉眼之間的姿韻叫唐獻帝忍不住又晃了晃神。
唐獻帝點了點頭,示意魏央坐下,“你母親很溫婉,也很……有脾性,你瞧起來和她有點像,可又不完全相像。”
“民女並不如母親一樣漂亮,”魏央抿脣笑了笑,“如若皇上認識臣女母親的話,想來也應該這樣認爲。”
唐獻帝的面前又浮現出了蘇錦繡的笑容,她確實長得很漂亮,性子溫婉,學識淵博,腹含詩書,相貌又好,唐獻帝覺得上蒼將他所能想到的全部美好的東西都加諸蘇錦繡身上,唯獨,遇見了一個李慕……
“她的確很漂亮,你也很漂亮,”唐獻帝和魏央說話的時候,總是忍不住微笑,眼神中流露出的盡是慈愛的神色,“不知你母親現在怎麼樣了?”
魏央臉上的笑容忽然垮了下來,勉強扯了扯嘴脣,“民女的母親在民女五歲的時候就去了,這麼多年,民女都快忘記了……”
“是嗎……”唐獻帝曾經也想過,蘇錦繡興許早就不在這個世上了,可是當他真的聽到了這個消息之後,卻是不像想象之中一樣淚流滿臉。
興許這麼多年他早就習慣了沒有蘇錦繡的日子了吧,只是心裡最後一根弦也崩斷了,扯着微微有些疼。
“你母親有沒有和你說過,從前的事情?”唐獻帝想要去摸摸魏央的長髮,卻還是在半途放下手來,只問了句,“不知道你母親是如何與你父親相識的?”
魏央的臉色似乎好看了幾分,“民女的父親身份並不高,聽說從前母親是從邊關回來,不顧整個蘇家的反對,不管不顧地嫁給了民女的父親,只可惜,他們兩個人並沒有恩愛多久,母親就病逝了。”
“從邊關回來嗎?”唐獻帝喃喃地念着,魏央輕輕鬆了一口氣,不知爲何,在唐獻帝面前撒謊叫她有些心慌,可當年的事情應當就是這樣,她也不算是撒謊。
魏央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唐獻帝,唐獻帝也是好一會兒不曾說話,半晌才擡起頭來說了句:“興許你父親和母親真的很相愛吧,就算是她去了你父親應該也是思念着她的吧。”
魏央只是笑了笑,不曾回答,唐獻帝似乎也並未想着叫魏央回答,又說了句:“行了,孩子,你就先在這裡住下吧,昊兒那裡有點事情,而且朕……並不打算將你嫁給他,不知道你是不是和他兩情相悅?”
“回皇上的話,”魏央起身跪下,卻是被唐獻帝伸手扶住,魏央擡起頭來,看了唐獻帝一眼,“民女一看見皇上就是覺得莫名的親近,故而纔想犯上地說句實話,民女對大殿下並無感情,想來大殿下也是如此,但是民女不知道大殿下爲何要娶民女。”
唐獻帝聽了魏央的話,瞧着好像是鬆了一口氣的樣子,“天色不早了,你先歇下吧,明日朕派人來照顧你。”
“多謝皇上恩典。”魏央送走了皇上沒多久,皇后就是匆匆趕了過來,想要進去瞧瞧魏央,不過因着唐獻帝早就安排侍衛在殿外看着,便是攔住了皇后。
“放肆!”皇后怒氣衝衝地拂袖道,“本宮想要進這後宮裡的一個殿,難不成還要取得你們的同意不成!”
那侍衛拱手行禮道:“回皇后娘娘的話,從前皇上便吩咐了,這個殿沒有他的吩咐誰也不許進,今日皇上還特地加了一句——便是皇后娘娘也不成。”
“混賬!”皇后沒有法子,擡手甩了那侍衛一巴掌,便是轉身往唐獻帝那裡去。
這麼多年了,她任由着他寵愛馨貴妃,任由着他將一個身份低微的人一點點地擡成了淑妃,任由着他將這個殿封鎖起來,除了他每三日來一次之外再不許旁人進,如今,他居然叫另外一個女子住了進來,這個女子還是自己的兒子想要娶的女人!
她到底是造了什麼孽!爲什麼自己的兒子和夫君都不喜歡自己!
“皇后這是和誰生這麼大的氣?”唐獻帝偏頭看了怒氣衝衝的皇后一眼,不急不慢地說了句,“朕說了,朕會查明真相之後給昊兒一個公道。”
皇后這纔想起來李千昊今日也受了唐獻帝的斥責,當下她是說是也不是,說不是也不是,在那裡愣了一會兒才說了句:“皇上相信方丞相說的話嗎?”
“想聽實話嗎?”唐獻帝瞧着並不生氣,朝着皇后綻開了一個微笑,“由不得朕不信。”
皇后咬了咬下脣,趕忙辯解道:“可是昊兒……”
“皇后,朕告訴過你,叫你和你的兒子都安分些。”唐獻帝毫無感情地說了句,擡起眼來淡淡地瞥了皇后一眼。
皇后被唐獻帝這一眼看得心裡發慌,不知道從哪兒來的怒氣,直接拂袖說了句:“是!皇上當臣妾不知道嗎!十五年了!皇上從來沒有一天忘記過那個賤人!皇上,她到底有什麼好!叫您這樣念念不忘!”
“她沒什麼好,”唐獻帝聽見皇后這樣咒罵蘇錦繡也沒有生氣,只是淡淡地說了句,瞧起來是連看皇后一眼都懶得看,“可是她進了朕的心裡,你沒有。”
皇后像是被人仰面擊中,忽然就淚流滿面,叫她連呼吸都困難了幾分,仰起頭來拼命地想要憋回自己的淚卻是怎麼也收不住,一面流着淚一面笑着說道:“是啊,皇上愛她愛了一輩子,臣妾不過是個搶佔了別人夫君的賤人,可是臣妾纔是您的妻子,是您的皇后啊皇上!是臣妾爲您生了一雙兒女!是臣妾陪您過了這二十年!”
“是啊,你爲朕生的這一雙好兒女。”唐獻帝似乎是含着一點苦笑,完全像皇后一樣歇斯底里,仍舊是輕聲說道。
可是唐獻帝說的話明顯戳到了皇后的痛處,她張了張嘴卻是說不出話來,半晌才笑着問 了句:“皇上打算怎麼處置臣妾這一雙不受人待見的兒女?”
“誰知道呢?”唐獻帝吐出一口濁氣,“朕連自己下一步到底要怎麼辦都不知道呢。”
正當此時,門口卻傳來了一陣聲音,“楚嬪娘娘,您不能進去,皇后娘娘正和皇上說話呢。”
皇后看了皇上一眼,彎了脣角說了句:“皇上既然約了佳人臣妾就不打擾了,只是臣妾還想囑咐皇上一句,就算是再像,當年的那個人也回不來了。皇上還是莫要自欺欺人的好。”
“朕從來就沒有覺得有人可以代替她,勞皇后費心了,”唐獻帝朝門外喊了一句,“叫楚嬪進來吧。”
皇后狠狠地看了皇上一眼,轉身便走,撞上走進來的莊楚楚時還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待到莊楚楚給她行了禮,她也只不過是冷哼一聲就徑直離開了。
莊楚楚覺得心中很是委屈,進了門給唐獻帝行禮的時候還是一副泫然欲泣的樣子,直到唐獻帝看了她一眼卻還是面無表情地問了一句楚嬪深夜前來所爲何事之後莊楚楚才收起了眼睛裡的淚水,端端正正地給唐獻帝行了個禮。
“臣妾今日前來,是爲了向陛下請罪,”莊楚楚跪下磕了個頭,擡起頭來直直地對上唐獻帝的目光,“臣妾是奉人之命來到陛下身邊的,可是陛下對臣妾不薄,臣妾不想再昧着良心了。”
唐獻帝面上並沒有多少動容,只問了一句:“哦?你是受誰指使?”
“回皇上的話,”今日的事情莊楚楚也是有所耳聞,她早就受過了受李千昊的掌控,雖是李千昊許諾了她不少的好處,可李千昊是皇后的兒子,若是李千昊出了事,皇后就會受到牽連,若是自己也有機會做一把皇后,可比李千昊許諾的那些東西要好上許多,這點東西莊楚楚在心裡算計得很清楚,“臣妾也是不想,可到底是爲大殿下所脅迫,如今臣妾特意來向陛下請罪,還請陛下恕罪!”
唐獻帝懶懶地瞥了莊楚楚一眼,其實初見的時候他就看出來了,雖這莊楚楚長得和蘇錦繡有五分想象,可她身上沒有蘇錦繡半分的神韻,如今莊楚楚跪在他面前告發着自己的兒子卻只讓他覺得好笑,“既然說是請罪,何又來恕罪一說,你剛進宮的時候皇后就教過你這個道理,只可惜你到現在還是不懂,另外,既你說大皇子脅迫於你,卻不知道他以何脅迫?據朕所知,你並無父母。”
“臣妾……臣妾……”莊楚楚本以爲唐獻帝聽完自己的話就會勃然大怒,卻未曾想到他會問這些,吞吞吐吐了好一
會兒卻是說不出話來。
是啊,李千昊只不過是用利益來誘惑自己,所拿來脅迫自己的也不過是原本就不屬於自己的榮華富貴,要她怎麼說?
“夠了,退下吧,”唐獻帝實在是看夠了這一天的鬧劇,若不是看見了魏央,興許他的心情要比現在壞上許多,他揮了揮手,對莊楚楚說了句,“你記住,就算大皇子有再多不是,他也是朕的兒子,朕可以罰他,可是不能隨便由着人栽贓他,可能是朕給了你太多你不應該擁有的東西,所以才叫你生出了這許多不該有的心思,從明日起,你便閉門思過吧。”
這一日整個南唐皇宮裡的確是發生了不少的事情,宮內的探子也是盡力打探了消息,迅速將這些事情告訴了冀鐔和沈萬良。
“如此咱們也可以放心了,”沈萬良呼了一口氣,“總算魏姑娘暫時是無事,依着我看,皇上怕真是發現了魏姑娘的身份。”
冀鐔心裡的石頭這才落了一半,點了點頭說了句:“好在勤王殿下也開始率兵歸京了,想來沒有幾日了,央兒在宮裡,應該也會安全些。”
“李千昊縱使是逼宮,應該也不會殃及後宮,”沈萬良想了想也說了句,“不過雖然李千昊已經和高將軍結成聯盟,二人卻未必真的會逼宮。”
冀鐔挑了眉,嘴角微微勾起一個微笑,他的嗓子已經徹底恢復,張口便是從前的清亮溫和,“紀司馬那邊已經同意和咱們合作,條件無非就是救出紀婉清,李千昊是一定會逼宮的,他已經是忍無可忍,且這一年來他已經算是失去了全部的親情,到時候索性就破釜沉舟,打算來個魚死網破,可是……咱們還有一張牌,是李千昊不知道的。”
“是啊……”沈萬良點了點頭,“巫先生所推算的日子,就是這幾天了……”
冀鐔回到桌邊坐下,翻找着案上的東西,“咱們截獲的李千昊寫給冀燁的信也該想法子送到唐獻帝手上了,另外除了勤王手中的八千兵馬,蘇家也是派了五千人馬過來,咱們全部的兵力加起來也有八千,再加上紀司馬以及朝中零碎的勢力,咱們統共的人馬大概是有……近三萬兵馬,李千昊手中除卻高將軍之外,也是還有別的勢力,不過加起來應該也是不足兩萬人馬,此次一戰,咱們一定要一舉成功。”
“北漢已經是搖搖欲墜,”沈萬良拿出之前探子寫來的信,“冀燁太過小心眼,完全不能成爲一個明君,所有的大臣都是提心吊膽地上朝,在朝堂之上也是不敢多說一個字,生怕一個不留意觸了冀燁的黴頭就遭了禍,這段時間冀燁的脾氣是尤其地差,聽說連宮中的妃嬪也是打殺了不少。完全不得民心,就等着你回去呢。”
冀鐔拿出一根筆來,在一張空白的紙上隨意地畫着,聽見沈萬良的話,他並沒有絲毫動心,只說了句:“不知道尋着五弟了沒有。”
“你不說我都快忘了!”沈萬良眸子裡忽然迸發出了光彩,從一堆的東西里翻找出了一封信來,“今天早晨傳來的消息,當時正好秋棠來說魏姑娘的事情,咱們一着急我就忘了這件事情,剛剛你說我纔想了起來,五殿下有消息了,他在西夏那邊籠絡了一番勢力,還等着回國報仇呢,只可惜瀟貴太妃已經瘋了,不然知道這個消息,一定會很開心的。”
冀鐔面上也是流露出了喜色,便是隔着面具也能看出來他的脣角微微勾起,“這便好了,有了五弟,咱們的事情進展得就會更順利了,不知道咱們的人和五弟聯繫得怎麼樣了?”
“若嬛在西夏,我已經和她說了這件事情,叫她幫着聯繫一下五殿下,到時候只要咱們的人去和五殿下聯繫上,五殿下一定會和咱們合作的,”沈萬良說着面上也是不禁流露出喜色,嘴角也是慢慢上揚起來,“等到咱們解決了南唐的事情,說不定五殿下就已經在北漢等着咱們了。”
冀鐔走到窗口,推開了窗子,深呼吸了一下,感覺到壓抑了許久的東西忽然脫離了自己的身體,整個人輕快得就像是要飛起來一般,如今想來,在火海中的事情好像都是上輩子了。
那時候他以爲自己就這樣結束了一生,再也不能看見明天的太陽,可是沈萬良的人從暗道裡進來,趕在大梁塌下之前將他拖入暗道,又丟了一具屍體在火海里,他在火海里吸入太多煙塵,也受了不少的傷,等到他養好了傷,李千昊已經帶着央兒離開了北漢。
他接管了從前冀家的勢力,與沈萬良一起發揚光大了言殺門,慢慢的他的雙手沾滿了鮮血,唯有想起魏央時才覺得這世上似乎還有一點陽光。
滄海橫流,朝政陵替,他全部的希望,不過是與子成玦。
“對了,咱們還得防着李千昊起事,秋棠可以留在府上探測消息,巫姑娘最好還是接出來,”沈萬良思索了一下,打斷了冀鐔的遐想,“到時候巫先生在宮中也可以給咱們提供不少的幫助,從前將巫姑娘放在李千昊那裡是爲了叫李千昊相信巫先生,現如今到了這般境地,咱們也不在乎會不會和李千昊翻臉了,便找人將巫姑娘接出來吧,也好叫巫先生沒有後顧之憂。”
冀鐔點了點頭,“恩,找個高手,神不知鬼不覺地走一趟吧,咱們還是先別叫李千昊知道,幫了他這麼久的言殺門,其實都是騙他的,我倒是很期待看見他臉上伴着絕望的驚訝。”
“阿鐔,你好像和從前不太一樣了。”沈萬良皺了皺鼻子,從前冀鐔是晉陽城裡的冷情世子,雖是不苟言笑卻待誰都是彬彬有禮,從來不會像現在這樣……壞。
冀鐔卻只是輕聲一笑,“負我者我亦負之,李千昊奪我妻害我命,這筆仇,可是要慢慢算。”
沈萬良與冀鐔這裡是無限陽光照亮了暗夜,李千昊那裡卻像是再也明亮不起來的永夜。
唐獻帝吩咐他再不許外出,可他怎麼能束手待斃,紀司馬那裡算是徹徹底底地沒了可能,還好還有高將軍。李千昊雖是不能出府,可他派人將消息傳了出去,大約一個時辰之後,就有人翻牆而入,在棠安院中不能成眠的秋棠似乎是聽見了李千昊院子中的聲響,可也不敢出門去看。
“大殿下喚臣前來,所爲何事?”高將軍一進門就是想要行禮,卻是被李千昊趕忙伸手扶住,展臂請他進去坐下。
李千昊親手給高將軍倒了一杯茶,爾後纔在他對面坐下,十指交叉握於身前,“高將軍,我之前和你商量的事情,你考慮得怎麼樣了?”
“依臣看,殿下完全不需如此鋌而走險,”高將軍並沒有喝李千昊遞過來的茶,而是輕輕叩擊着桌面,像是在想些什麼,“不管是論嫡庶還是論長幼,殿下都該是繼承皇位的不二人選,何必急在這一時。”
李千昊見高將軍這般,心裡也是知道高將軍並不願隨着他造反,雖是心中有點急,面上卻是不曾表露出來,“高將軍從前與我母后母家甚是交好,在外人看起來咱們也算是一家人,而我也是這樣認爲,雖高將軍所言有理,可高將軍這些年來也不是不知道,父皇心頭最疼的可不一定是誰,現下勤王又越過我與二皇弟直接封了王,帶了兵去往邊關鎮壓流寇,若不是勤王在邊關出了問題,說不定父皇此刻已經將他立爲皇儲了,高將軍儘可好生考慮一下,我手中也是有幾分兵權,朝中尚有幾個大臣也是站在我這裡,若是事成,高將軍定然是我的開國功臣,來日裡高官厚祿榮華富貴,自然是少不了高將軍的。”
高將軍雖是手中有幾分兵權,可是在這臨安城裡還真算不上什麼頂有權勢的人,從前高家也算是個名門望族,也曾出過震懾敵軍二十年不敢進犯的大將軍,可後來人丁稀薄,又無甚有才有志的子孫,待到傳到高將軍這裡的時候,舉高家也不過只有八千兵馬,雖是高將軍有心振興家族,到底是沒有機會。
所謂末代紅顏亂世英雄,若當真是想有一番大作爲,在這和平年代自然是不行的,高將軍也是空懷着一腔熱血,眼看着就三十歲了,卻還是沒有什麼作爲。
“高將軍也是個熱血男兒,想來也是想要打拼出一片天下的,”李千昊又往高將軍的心裡加了一把火,讓他腦海中的天平徹底傾斜了過來,“若是高將軍肯的話,這南唐土地,便可稱爲高將軍最好的舞臺。”
高將軍顯然是被李千昊說動了,其實不光是他想有一番抱負的原因,也恰如李千昊所言,在外人看來他高家本就和皇后母族以及大皇子綁在一起,便是他再不願意,別人也會將他看成是大皇子一黨的人,與其到時候直接被牽連,還不如直接揭竿陪着大皇子大幹一場,不僅能增加幾分勝算,到時候若當真是淪爲了階下囚,好歹自己也曾經奮鬥過一次。
“大殿下有何打算,儘可說給臣聽,”高將軍起身拱手,朗聲說了句,“臣,萬死不辭。”
李千昊也是起身,終究是鬆了一口氣,拍了拍高將軍的肩說了句:“有高將軍這句話,我的事情就已經成了一半了。”
二人正說到這裡,又是有一個人敲了敲門,李千昊看了高將軍一眼,小聲問了句:“誰?”
“大哥,是我。”門外傳來的不是李千封的聲音卻又是誰的。
李千昊趕忙開門將李千封迎了進來,笑着說了句:“四弟,你怎麼來了?”
“我聽說了今天在皇宮裡的事情,就趕忙避開府外的侍衛進來找了大哥,不知道大哥究竟是出了什麼事情,若有爲弟能幫得上忙的,也是想要幫大哥一幫。”李千封看了一旁的高將軍一眼,又對上了李千昊的眸子。
李千昊與李千封也是早就結爲了聯盟
,只是李千封的勢力已經被打壓得差不多了,李千昊也就是沒想着還能用李千封來做什麼。
不過瘦死的駱駝比馬大,若是有了李千封,幾人進宮就會更容易一些。
高將軍和李千封細細地聽了李千昊的打算,還時不時地發表了一下自己的看法,三人又修改了一番,決定李千封和李千昊這幾日尋個由頭入宮,內穿戎裝,假意爭吵,先挾持了唐獻帝,爾後高將軍和李千昊裡應外合,李千封去迷惑了大內侍衛,不許他們進入後宮,最後以不論長幼嫡庶的名義逼迫唐獻帝撤了李千承的王位,要挾唐獻帝退位。
“可若是父皇堅決不肯呢,”李千封聽了李千昊的打算,覺得這計劃裡似乎還有不少的漏洞,“父皇此生最恨別人要挾他,若他和咱們拼了個魚死網破,怕就不好了。”
李千昊聽了李千封的話也是點了點頭,“父皇就算是恨,若咱們拿來要挾他的東西是他所在乎的,他也是沒有法子,只能乖乖就範,不如這樣,四弟你先去後宮劫持了馨貴妃和淑妃……只可惜李千雋和李千鈺並不受父皇的寵愛,不然咱們也可以……”
李千昊的話忽然頓在了那裡,高將軍雖然是不明所以,可是李千封知道李千昊肯定是想到了那裡去,爲怕李千昊打消這個念頭,李千封趕忙加了句:“千玟公主倒是甚受父皇的喜愛,若她肯陪大哥演這場戲……”
若是從前的李千玟,一定是肯的,可現如今二人已經鬧到了如今的局面,基本上已經是相逢不相識,依着李千玟的脾氣斷斷是不可能再理李千昊,可是李千封說的對,唐獻帝從前對李千玟有虧欠之情,若是自己能劫持了李千玟……一定會逼得唐獻帝就範的。
憑什麼自己就不能有七情六慾,憑什麼只要李千玟喜歡就算是個侍衛皇后也會叫自己幫他們倆,他纔是嫡長子,他纔是應該繼承皇位的人,只要能爬到那裡,就算是親情破裂,又算什麼呢……
李千玟是自己的親妹妹,自己從小就對她那麼好,如今,也該是到了她來報答自己的時候了……
“千玟那裡,回頭等我去問問,”李千昊雖是心中那樣想,嘴上卻是說着不一樣的話,“到時候由我來劫持千玟,四弟你去後宮劫持了淑妃和馨貴妃,高將軍你從宮外闖進來,咱們徹底將這皇宮鬧翻天!”
李千封將手重重地壓在了李千昊的手上,說了句:“一切都聽大哥的!”
原本李千昊還想着自己被唐獻帝勒令不許出府,不知道用什麼理由進宮,可巧言殺門就給他提供了一個絕好的理由。
李千昊送給元乾帝的那封信,被人送到了唐獻帝那裡,內裡字字句句都是叫元乾帝想法子暗害了李千承,莫要給他再翻身的機會。李千昊的字跡唐獻帝自然熟悉,那張紙的一筆一劃都確確實實是李千昊的親筆。
手足相殘,兄弟反目……巫俎的預言果真成真,照着這樣看,一場殺戮果真是在所難免。
唐獻帝自然也知道這皇家之中並無真情實感,可他不知道,自己的兒子居然狠心到了這份上,要夥同外人殺了自己的弟弟!
且那書信中李千昊明確表達了對自己的不滿,他認爲自己背棄禮儀,越過李千昊和李千鈺直接封了李千承爲王,是爲不知禮,不守禮!
堂堂天子,就這樣被自己的親生兒子斥責和暗算,樁樁件件加在一起,他恨不能殺了李千昊!
方丞相那裡的事情也查了出來,這麼多年來方丞相可沒少和李千昊勾結在一起做事,就算是做得再隱蔽再小心到底也是曾留下一個蛛絲馬跡,更可況方丞相還是主動交待,陪着衆人一起去尋,更是將這些年來的事情查了個清清楚楚,李千昊身上的罪名,當真是不小。
大多數的罪名都是實情,言殺門更是有意添了不少,真真假假混在一起,真的還是真的,假的卻也變成了真的,待到那寫滿了罪名的奏摺呈到唐獻帝面前的時候,唐獻帝只覺得渾身的血液都涌到了頭頂,若是李千昊此刻在自己面前,他恨不能抄起一旁的硯臺直接砸到他頭上,問問他的良心去了哪裡,問問他的羞恥心去了哪裡,問問他這麼多年聖賢書都讀到了哪裡去!
皇后身在後宮,唐獻帝這裡的事情也是有所耳聞,知道李千昊又出了事情,便是想要前來求情,卻是被殿門口的人攔着,那人行禮說了句:“皇后娘娘恕罪,皇上吩咐了,在他處置了大殿下之前,不能見您。”
“皇上!”皇后心裡知道唐獻帝這下怕是真真寒了心,對李千昊徹底絕望,唐獻帝有四個兒子,可她只有一個,唐獻帝不肯見她,皇后沒有法子,只好跪在了殿門外,朝殿中喊了一句,“臣妾甘願爲昊兒擔下全部的罪責,還請皇上饒過昊兒這一回!看在臣妾陪伴了皇上二十年的份上,皇上饒過昊兒吧,皇上!臣妾甘願後半生吃齋唸佛再不理俗世,只求您饒過昊兒這一回!”
任憑皇后在外面怎麼苦寒,唐獻帝都是不理,殿門外的太監勸了幾句,卻是被皇后揮臂甩開,也只好不再上前。
雖然已經是快要十一月,可這大中午的太陽還是毒得很,皇后在這烈日下跪了三個時辰,唐獻帝卻還是沒有開門來見她一眼,皇后也是不肯罷休,就昏昏沉沉地跪在那裡,待到晚來起了風,又下了雨,皇后終究是耐不住,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殿外的太監趕忙稟告了唐獻帝,唐獻帝卻只是輕描淡寫地說了句:“將皇后送回去,請個太醫去瞧瞧,朕要往後宮走一趟,你們都不必跟着。”
這條路他曾經走過許多遍,一晃就是十五年,他一直以爲終有一日蘇錦繡會住進這裡,卻不曾想到到頭來她已離開世間多年,唯獨剩他一個,還在癡癡等待,等待一個永遠也不會到來的人。
唐獻帝伸手製止了門口小宮女的行禮,推開門進去的時候魏央正在作畫,挽起的皓腕上戴着一個碧綠的鐲子,翠綠的光映進了唐獻帝的眼裡,忽然就硌疼了他的心。
“民女見過皇上。”魏央偏頭見唐獻帝進了門來,趕忙行了禮道,那一灣碧色便掩在了魏央的袖子裡,唐獻帝的神色一黯,並未說什麼,只是頷首叫她起身。
魏央正在畫的是一副水墨山河畫,本是大好河山,右下角卻是畫了一支衰頹的荷花。
“這倒是有意思?”唐獻帝看着魏央的話,一股子熟悉就涌上來心頭,從前蘇錦繡也是這般,她說,這與頹敗相襯,才能顯出繁華。
魏央淺淺一笑,說了句:“與頹敗相襯,才能顯出繁華,民女的母親教給民女書畫,民女也是師從了民女母親的畫風。”
“你腕上的玉鐲很好看,”唐獻帝低頭看了一眼魏央微微斂起的衣袖下露出了那一抹碧色,“花紋也很別緻。”
魏央擡起了自己的右手,袖子垂下來,更好地叫唐獻帝看見了自己腕上的鐲子,“這也是民女母親的東西,很奇怪,民女好像一直在和陛下說民女母親的事情。”
“可以給朕看一眼嗎?”唐獻帝伸出手去,這是從前他送給蘇錦繡的鐲子,那時候他們兩個吵了架,他好不容易哄好了蘇錦繡,蘇錦繡窩在他懷裡說,她會把這個鐲子傳給他們的孩子,一代一代,當成傳家寶。
蘇家是個不一樣的大家族,家中的男子甚少會納妾,自小在蘇家衆人掌心中長大蘇錦繡一直渴望的便是一生一世一雙人的愛情。又或許不是渴望,她一直就篤定她應該擁有,那時候李慕也是真心想要將全部的愛都給蘇錦繡的,可惜到後來,終究是君在高位不由心,蘇錦繡能接受他的從前,接受不了他的未來。
這麼多年了,他一直不敢去尋李瀟瀟,也不敢去尋蘇錦繡,他一直以爲,只要還沒有找到,就還有一線希望。
“陛下認識民女的母親吧,”魏央抿脣一笑,看見唐獻帝在手中把玩着那個鐲子,輕聲說了一句,“這裡頭的東西,已經被拿出來了。”
唐獻帝微微一愣,手上的動作一頓,低頭看了那鐲子一眼,問了句:“你母親拿出來的?”
“不,是母親放進去的,”魏央明知道自己不應該說實話,可她不想再在唐獻帝面前撒謊了,“她在裡面寫‘吾常憶從前三月花雨,魏郎執筆,揮毫潑墨言,繁枝容易紛紛落,嫩蕊商量細細開。’”
唐獻帝的整顆心都像是被人掏走了,他不知道原來蘇錦繡早就愛上了別人,他苦苦等了這麼多年,原來蘇錦繡不光是人走了,心也走了。
是啊,他給不了她她想要的,爲什麼不能放她走呢,當年他不曾去尋她,他任由她一個人回去,他憑什麼叫她守着自己虛無縹緲的愛情呢……
“陛下,是民女的親生父親吧。”魏央彎脣仰頭,吐出的話更是叫唐獻帝一驚。
唐獻帝下意識地捏緊了那鐲子,問了句:“你都知道?”
“當年之事民女並不知曉,只是稍稍瞭解了一點點,那鐲子裡的紙條是民女拿出來的,而旋開它的時候,鐲子上寫出來的兩個字正好就是‘慕錦’,皇上的名諱是李慕,”魏央福了福身,“民女不過大膽一猜。”
唐獻帝隨手撥弄着那鐲子,打開來的時候已經沒有了當初的東西,醋瓶已經被魏央取出,自己原來放在裡面的紙條也已經被蘇錦繡取了出來換成了另外的一張。
他和蘇錦繡的全部過往,原來早就不在了。這麼多年,整個世間怕也只有自己還記得當年之事了。
繁枝容易紛紛落,嫩蕊商量細細開。她美好而寂寞的夏天,終究是陪別人一起過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