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草原上悄無聲息的迎來了秋季。這是一年中最後的水草豐美,天氣適宜的時刻了。
等到了十月,便要開始寒冷入骨,天降飛雪的冬季。到時, 普通以種地、做生意等等維持生計的青州大周人,生活不會受到太大影響,可是,那些還在草原上游牧的蠻人,日子就會艱難起來。
往年,每到了這個時候,他們就要開始冬天的打草谷了,可是今年,這件事在蠻人的部落中,根本沒有人敢提起。
從六月到九月,短短三個月,自從那個傳說中丘偊王擔任了青州邊境的守將後,他們就節節敗退,在炎修羽一個月內,接連打了五十餘仗,手段狠辣,連殺四萬多蠻人後,有大半兒倖存的蠻人部落,乾脆歸附了大周——反正丘偊王就是大周人,聽說京城裡面第一批跟着丘偊王去了大周京城的蠻人貴族,現在都混得不錯,他們現在連命都沒有了,還頑固抵抗什麼。
隨着秋風一陣涼似一陣,草原上的抵抗勢力,已經有大半兒全都平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帶着各種越冬裝備,來到草原上採礦的大周軍隊。
金屬礦是大周嚴禁私自採取冶煉的資源,而且也唯有軍隊,可以對抗那些依舊遊走在草原上行的蠻人了。
此消彼長,剩餘的蠻人們不斷北遷,甚至有一部分渡海而去,離開了北蠻之地,炎修羽竟然無比清閒下來。
眼看到了九月二十七,已經連着三天都沒有掃蕩到蠻人,出去探測的斥候回來報,沿路奔馬三日,以往聚居蠻人的地帶,已經全部空了,又有在海上做生意的可信商人送信來,路上遇到大批蠻人渡海,起碼有三萬衆,炎修羽便明白,現在北蠻的事情,不需要他操心了。
部署下將繼續看守,炎修羽騎上自己神駿的黑馬,一路疾行,趕在九月三十,回到了玉湖城。
嚴清歌正指揮下人們將今年秋天最後一批晾曬風乾的果脯和青菜乾再清理一遍收拾好,以備越冬的時候用,忽然一回頭,便看到了炎修羽。
嚴清歌急急的奔了過去,臉上帶着激動的笑容:“你回來了!”
炎修羽翻身下馬,顧不得身上的灰塵,先將嚴清歌抱起來顛了一下:“又瘦了!”他覺得嚴清歌還是懷孕的時候體重剛剛好,現在輕的發飄,讓他心裡老不安生。
炎修羽抱着嚴清歌,在空中轉了好幾圈,纔將她放在地上,攬着她肩膀,朝家裡走去。
嚴清歌道:“我前幾日才叫人給人送去幾箱子冬衣,沒想到你竟然自己回來了!”
“那些送冬衣的人怕是還在路上呢。”炎修羽爽朗一笑,問道:“孩子們呢?”
“炎翛在睡着呢,這孩子瞌睡多,不哭不鬧,天天吃飽了就睡。炎深和婉兒去了舅舅家,他們兩個年紀到了,恰好舅舅今年空閒多,可以幫着教教他們。”
本來炎婉兒是帶了女夫子來的,但是嚴清歌並不拘着她,她相信讓樂毅來教炎婉兒,肯定比女夫子教的還好。
“舅舅的身子怎麼樣了?”
“叫歐陽少冥看了,說是得慢慢調養,現在已經比去年好些了,秋日裡只咳了三兩天便止住了,往年舅舅在玉湖城過冬,起碼咳上半個月。”
夫妻兩個絮絮叨叨的說話,將最近家裡的事情說了一遍兒,嚴清歌看屋裡只有連翹這個嘴嚴的伺候,更是將嚴淑玉的事兒告訴了炎修羽。
“舅舅做主,將她的頭燒了,碾成灰撒在城外頭的荒地裡。她一輩子爭強好勝,掐尖出頭,爲了朝上爬,害死了那麼多人,現在,終於遭報應了。”嚴清歌說道。
“壞人自有老天收,還是我清歌最好了,一定會和我白頭到老,倖幸福福一輩子的。”二人頭抵着頭,鼻端嗅着對方身上熟悉的味道,一陣心馳神動!
就在炎修羽漸漸的將腦袋湊過來,情不自禁,要吻上嚴清歌脣瓣的時候,門口響起來兩個小孩兒的童言童語,和噼裡啪啦的跑步聲。
“快點兒,剛好爹也回來了,我們趕緊叫他和娘一起去找舅爺爺。”
嚴清歌聽出是炎婉兒的聲音,臉上飛紅,推開炎修羽:“孩子回來了!”
炎婉兒和炎深跳進門,一看見炎修羽,就眼前一亮,兩個一起衝上去,各自保住一條炎修羽的大長腿:“爹,我們好想你啊。”
“對啊,深兒晚上還夢到爹了呢,爹,深兒要騎大馬!”
看兩個孩子圍着炎修羽鬧騰,嚴清歌一陣無奈,問道:“剛纔你們不是說舅爺爺找爹和娘麼?”
炎婉兒吐吐舌頭:“是啊!舅爺爺說有重要的事情和娘說,讓娘過去。反正爹也回來了,就和娘一起去呀。”
嚴清歌對兩個孩子點點頭:“你們在家乖乖的,我和你們爹爹一會兒就回來。”
樂毅不是那種危言聳聽的人,既然他說有很重要的事情請嚴清歌即刻過去,必然是非常重要的事兒。
嚴清歌匆匆和炎修羽到了州牧府,嚴清歌敏銳的發現,州牧府門前,竟然破天荒的站了十幾名兵丁守門,雖然他們對嚴清歌和炎修羽很和善,立刻就放行了,可是對旁人就沒有那麼好臉色了。
嚴清歌匆匆和炎修羽進門,樂毅正臉色複雜坐在桌子前,看着一封官報。
“皇帝崩了!”樂毅不等炎修羽和嚴清歌開口問,就簡單了當的說道。
嚴清歌腳下一停,吃驚的看着樂毅。皇帝沒了?
雖然她一直都知道皇帝是病秧子,但是他從小就是病秧子,一病這麼多年,都還好好的,而且,他才坐上皇位半年時間,哪怕是嚴清歌重生前的這個時候,皇帝都還沒有死呢!
“你來看看。”樂毅將手中的官報遞給了嚴清歌。
嚴清歌只看了兩行,就一陣頭暈目眩。
只見那官報並非是普通的官報,而是上加了紅色密字的官報,整個大周能夠接到這樣官報的,不超過十人!
上面所寫的,不僅僅是皇帝崩了的消息,而且還有皇帝不是正常死亡,而是被皇后元氏刺死。皇后元氏自盡伏法,昭親王府已經被完全控制起來,太子元堇因其母失德,削太子位,朝中幾位大員商議,着二皇子元泓繼承皇位,登臨大寶,由元泓的母親水貴妃垂簾聽政……
嚴清歌簡直震驚的無以復加!
元泓就是水英的大兒子元寶,去年才被起了正式的名字。
皇帝就這麼輕飄飄的死在曾經將他奉爲神明一樣愛慕的元芊芊手裡麼?不過想想也是,元芊芊那樣烈的性格,她得不到的,就絕對不會讓給別人,眼看自己大限將至,自然是不會想將皇帝留給別的女人的吧。
可惜,她只顧自己一時爽快,卻不管旁人。不但元堇失去了皇位,連自己孃家也被牽連了。嚴清歌以前聽說過,元芊芊的性格會那樣壞,一方面是因爲遺傳,另一方面則是因爲她母親對她寵愛無度,知道自己女兒會犯下這種大錯,昭親王妃相想必會很後悔吧。
“現在京中局勢穩定,想必元泓殿下已經登基了。”樂毅目光深邃,看着嚴清歌:“水貴妃娘娘和你是至交好友,等水貴妃娘娘做了皇太后,你們就可以回京城了。”
嚴清歌一愣,她在青州住的好好的,纔不要回去京城呢。這地方剛開始是苦寒了一些,可是天高地廣,遼闊無邊,連人的心胸似乎都跟着寬廣了許多。
她纔跟着在這邊認識的武將夫人們學會了做乾菜、果脯,還一起做了一缸子美味的大醬,預備着過一個暖暖的冬天,每日裡烤羊吃牛熱炕頭,連炎修羽都回來陪她了,根本就不想回去京城。
離京城時間越長,那裡的繁華,就越像是一個抓不住的依稀美夢,淺薄的一戳就破,生活好像日日浮在煙雲上頭,沒有一點兒穩重感,時時都有各種各樣的浮躁和擔憂。相比較起來,還是青州這樣稍微粗糙一些的生活,讓人更加幸福,更加有活着的感覺。
樂毅笑着對驚愕的嚴清歌道;“傻孩子!你真的想留下來麼?”他能夠理解嚴清歌的一些想法。
他這個侄女,從來都不是貪戀榮華富貴之人。樂毅的心中轉了幾轉,已經幫嚴清歌想了一些法子了。
思量一下,他開口道:“新皇登基,青州靖平,羽哥在青州素有威望,我估計在青州是待不了很久啦,我已經得到了朝中好友送來的信,朝中要拜我爲相,下個月我便要啓程回京。到時候,我會奏請皇帝,由羽哥接任青州牧之位!不然的話,羽哥還是要在兵營和青州之間來回奔波,你也跟着辛苦。”
嚴清歌聽的樂毅這麼說,不由道:“舅舅,皇帝會答應麼?”
“現在已經沒有皇帝了!”樂毅意味深長的說道:“有的,只是垂簾聽政的水貴妃娘娘。你說,她會答應麼?”
嚴清歌跟着點頭,水英必然是會答應的。
她不由得握緊了炎修羽的手。
這時,門外一個小丫鬟隱約傳來了清亮的聲音:“下雪了!”
今年的雪,來的有點早呢。但嚴清歌的心中,卻滿是安穩。
轉過頭,她看了看炎修羽。從此後,惟願歲月靜好,與君永!
(本書至此完本!)
番外一 若有來生
京城郊外,一架晃晃悠悠的破手推車被兩名家丁打扮的人推着,朝山上行去,直到一面高高的懸崖前才停了下來。
推車的一個家丁啐了一口,滿臉嫌棄罵道:“這肥豬,整日只知道吃吃吃,媽的,死沉死沉,老子胳膊都要給墜脫臼了。”
“快閉嘴,皇后娘娘叫咱們做什麼,咱們乖乖照做就是。趕緊把她推下去,還能趕上回城喝盅酒。”
兩人站在板車後,作勢要將它推下黑漆漆的山崖。車上的麻袋上,一片暗紅血漬,裡面還傳來隱約的嬰兒啼哭聲。這兩個僕人沒有注意到,那麻袋裡被認爲死去的巨大身體,竟然輕微的抽搐了幾下。
就在這時,山道上響起陣陣馬蹄聲,一個男人帶着怒氣喊道:“手下留人!”
那兩個推車的人驚了一下,手一滑,車子不但沒有被推下山崖,反倒倒着朝山道上滑行而去。
一杆長槍呼的嘯空而來,直直插在路上,硬生生擋住車子的下滑之勢。馬上那人也躍了下來,手中抱着個面目癡呆,口中喊着母親的男童.......
半個月後,嚴清歌才從昏迷中醒過來。
她睜開眼,眼前明顯不是自己在信國公府那間臥室的佈置,而是一頂赭黃色的牀帳頂子。
身周有人輕手輕腳走過,一個丫鬟細聲細氣道:“郎中說,信國公夫人這幾天就快醒了。要不是咱們小王爺在軍中多年,見過的瀕死之人很多,一眼看出來信國公夫人其實還活着,夫人這條命就該沒了。”
“哎,信國公府夫人好命苦,咱們小王爺已經查出來,當年靈兒小姐和銘少爺落水的事,是有人暗中指使,真是可憐了她,居然被自己的妹妹和丈夫這樣對待。”
丫鬟們的竊竊私語聲,沒有讓嚴清歌有任何情緒波動。她木木的看着牀頂,好似還沒從噩夢中驚醒,她的妹妹和丈夫要殺了她,給她下藥,剖腹取子,那麼再害傻她兒子,又算什麼?
嚴清歌大命不死,在郎中看來,是個奇蹟,但她的身體受損實在太嚴重,時不時還半昏半睡,一直到一年多後,天氣變得極爲炎熱之時,才能夠被扶着下地走兩步。
這期間,她一直住在寧王府上,她的忠僕如意被接了過來,她的兒子朱銘,以及已經開始牙牙學語的小女兒杏杏,也都和她在一起。
寧王府屬於從北地歸來的小閻王炎修羽,他繼承了自己外公一脈的王位,已經是寧王爺了,但他一向和他哥嫂炎王爺及柔福長公主住在炎王府,從不到此地,倒顯得嚴清歌這個客人似乎主人一般。
一年裡,發生了太多事情,有太后嚴淑玉暴斃,小皇帝病重而亡,在四大王府扶持下,另立宗室子爲新皇的種種大事,也有嚴清歌寫了和離書,送回信國公府,和朱家脫離關係的不足掛齒小事……
京中勢力被洗牌,曾經權勢滔天的信國公府,被打落凡塵,但是,這一切,都已經不關嚴清歌什麼事兒,不是麼?
七月初三,正是一年裡天氣最熱的時候之一,嚴清歌撐着虛弱的身體,坐在庭院裡巨大的松樹下,如意在旁邊給她打着扇子,另一邊,兩個孩子正在嘻嘻哈哈的玩耍着。朱茂雖然傻了,可也知道維護杏杏這個小妹妹,握着她的手,扶她走路,生怕杏杏摔了。
“如意,就這幾天,我們去炎王府和寧王爺道謝,然後離開寧王府吧。叨擾人家這麼久,實在是不好意思。”嚴清歌說道。
“可是大小姐,我們離開寧王府,還能去什麼地方啊。這裡的管家娘子分明告訴過您,寧王爺吩咐過,您不管在這裡住多久都可以。”如意着急起來。
嚴清歌虛弱的笑了笑:“我在這裡住多久都可以,但是銘兒呢?杏杏呢?他們兩個總有長大的一天,難道還要寧王府的人管我的子子孫孫一輩子不成。我們,回嚴家!”
如意一愣,她倒是從來沒想過,她們還可以回嚴家。
炎王府的人聽說是嚴清歌來拜別,倒是讓她進門了。炎修羽和炎王爺不在家,柔福長公主沒有親自來見她,只隔着簾子答應她一聲。
柔福長公主身體不好,生下唯一的女兒炎靈兒以後,就不能再生了,但這個唯一的女兒,卻和嚴清歌的兒子朱銘稀裡糊塗的一起掉下冰湖,硬生生死掉了。
嚴清歌也是母親,能理解柔福長公主的傷痛,將頭埋得低低的,隔着門前的簾子,對她磕了個頭,帶着如意和孩子們離開。
晚上炎修羽回來,聽到了這件事,筷子一頓,對哥哥炎王爺道:“她一個無依無靠的女人,能去哪裡?”
大周京城的女人們,都是溫室裡養出的花朵,稍有風吹雨打,就會凋零枝頭,不像他在草原上見過的野草般生生不息的蠻女。這個嚴清歌拖兒帶女,又瘸又胖,還有哮喘病和癲癇症,只怕離開寧王府的照顧,立刻就會橫死街頭。
不知道爲什麼,炎修羽想起他救下她那一刻,她哪怕渾身是血,隔着厚厚的脂肪,完全聽不到心跳,卻還緊緊將那個渾身青紫的小東西虛虛護在懷裡,不讓她受到一點兒傷害,讓他想起自己在北地看到的寒蘭,那是雪天裡唯一能夠在佈滿冰雪的戈壁上開花的植物,也許,她和京城那些離開家人就不能活的菟絲子們不同的……
到底要不要再叫她回到寧王府呢?炎修羽猶豫了一下,最後還是算了,因爲他直覺這個女人看着溫和,其實倔強的很,不會白白受人恩惠。
嚴清歌帶着孩子們,站在嚴家門口,心裡一陣唏噓。
她嫁出去九年,終於回來了。這個家裡,再也沒了海姨娘跟嚴淑玉,但是父親會歡迎她回家麼?
自從嚴淑玉死,嚴家也開始破落,海姨娘受不了女兒英年早逝的噩耗,跟着去了。海姨娘管的嚴厲,嚴鬆年在她活着的時候,沒有納過一房妾室,膝下也只有嚴清歌和嚴淑玉一個女兒,現在倒是老樹開花,新納了十幾個年輕貌美的水靈靈美人兒,聽說還有人在給他介紹續絃呢。
下人們通報嚴清歌帶着孩子回來的時候,嚴鬆年在被幾個美妾陪着喝酒,聽了只是將眉頭一皺:“這個孽障回來幹什麼。”
因爲嚴清歌做出跟信國公和離這種大膽的事情,嚴家的名聲都要給她敗盡了。
嚴清歌帶着孩子們在門外站了很久,最後出來個婆子,遞給嚴清歌個小包裹:“這是老爺可憐你的,老爺說,嚴家沒有你這樣不守婦德的女兒,叫大小姐您自己找地方落腳。”這婆子說着,有點兒不敢看嚴清歌好像什麼都知道的清亮眼睛,而且她也不知道自己是眼花還是怎麼的,總覺得大小姐瘦了點兒。
嚴清歌打開包裹一看,裡面是幾錠銀子,大概有三四百兩,不由得嘲諷一笑——倒是趕得上她當年出嫁的嫁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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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百兩銀子在京城能幹什麼?大概抵不上那些權貴人家辦的一場酒,也抵不上皇子皇孫們帽子上鑲嵌的一顆珍珠,更抵不上一匹駿馬,一件兒古董,她卻必須拿這些錢帶着兩個孩子跟一個如意謀生。
她在街頭客棧住了兩天,想好了以後的路,到牙市找了箇中間人,盤下間店面,收了三五個繡娘,開始做繡莊生意。
說起來,除了管家和修身養性的功夫以外,她最擅長的,就是刺繡了,以後想要謀生,就得靠這個來。
每日裡清茶淡飯,忙忙碌碌,不知不覺間,就過去了兩年。嚴清歌的小女兒杏杏三歲了,越長越俊,大概是因爲母親身體不好,哥哥又傻的緣故,小小一個人兒,古靈精怪的,瞧着一副要頂門戶的架勢,任誰都不能欺負她。
這日早上,杏杏坐在門口,一副大姐大的派頭,跟市井裡認識的一幫小朋友玩,這時,一騎駿馬飛馳而來,嚇得一個小豆丁哭了起來。杏杏立馬掐腰站出來,對那馬屁股扔了個尖尖的小石子,準準砸上馬兒的臀部。
那馬是一匹高大的嚇人的黑馬,脾氣壞的緊,感覺到有人在打它,連主人的命令都不顧了,扭身就跑過來要咬人。
馬上的騎士安撫了好久,才叫馬兒消停下來,下馬檢查了一下,發現馬屁股上有一處破了,正在流血。
杏杏知道自己闖禍了,早就躲回家裡的繡莊,坐在櫃檯後面,沒事兒人一樣等着看熱鬧。
那馬主人愛惜自己的馬,在外面問了一圈兒,走進繡莊來。
“店主人呢?”騎士看了看,盯住櫃檯後面坐着的小女孩兒,問道。
“你問我媽媽呀,我媽媽不在家。有什麼事兒,只管找我,一樣的。”杏杏奶聲奶氣回答道,粉臉上紅撲撲的,可愛極了,哪兒像是外面那些人說的小魔頭。
大周人一般都管母親叫娘,叫媽媽的不多。但這些年街上的蠻人越來越常見,蠻人舌頭直,他們覺得叫媽媽更順口,帶動的很多大周的小孩子也管自己母親叫媽媽。
炎修羽總覺得這個杏杏有些臉熟,正在納悶,迎面通向後院的門簾子一掀,走出來箇中年婦人,更臉熟了。
那個婦人正是如意,看見炎修羽,趕緊跪下去磕頭請安:“不知是恩公來了,還請恩公坐,我這就請我們大小姐出來。”
炎修羽這才恍然大悟,原來這傷了他馬的小女孩子就是當年他在懸崖上救下來的小東西。
過了一會兒,嚴清歌也出來了,猛地看見嚴清歌,炎修羽竟然有些認不出來。她被如意扶着走,倒是不顯得瘸,更重要的是,她整個人瘦了快有一半兒下去。
雖然比起來普通的大周女人,她還是頗爲圓潤,可已經屬於一個正常胖女人的範疇。大概是瘦下來了,她的五官不再被無窮的贅肉堆着,竟然顯出超出常人的美麗,和杏杏有八分像,瞧着漂亮的緊,好像一隻軟軟的彩色的棉花糖,想讓人抱一抱,舔一舔。
炎修羽盯着嚴清歌看,嚴清歌有些侷促,給他行過禮,上了茶,道:“寧王爺,想不到您竟然親自來家,店裡簡陋,怠慢了您。”
炎修羽心裡有些不一樣的感覺,慢騰騰的喝了澀舌頭的茶葉水,也不提杏杏惹的禍事,隨便跟嚴清歌聊了兩句。
他不好意思總盯着嚴清歌看,就只能四處打量,店裡面到處擺着刺繡,有荷包,有帕子,有成套的喜服、蓋頭,大的還有被面、屏風、掛畫,一樣一樣都被打理的整整齊齊,佈置的特別清爽。尤其是其中的幾幅掛畫,尤其漂亮,連炎修羽這個不懂的人,都覺得好看。
就這一會兒功夫,就有好幾個人進門來買繡品,他們都是回頭客,對嚴記繡坊的繡品滿意極了。
這個女人果然跟他想的一樣,好像雪中寒蘭,再難的困境都難不倒她,她靠着自己站起來了,過上了堅強自立的生活。
嚴清歌見他看繡畫,輕聲道:“寧王爺,這些掛出來的都是普通的凡品,您看上哪一副,我另外繡了給您送去。”
炎修羽呃了一聲,對視上嚴清歌那雙清凌凌的眼眸,不由得有些慌神,擺手道:“不必了,我先回去。”說完跨步就走。
杏杏衝着炎修羽的背影做個鬼臉,嚴清歌一看女兒這表情,就知道她又惹禍了,問了半天,才問出來實情,又捨不得打她,只能罰她在後院再背兩篇書。但杏杏纔不怕呢,她背書可快了,就是忘的也一樣快就是了。
炎修羽回到炎王府,心裡總是忘不了那個胖胖的美麗女人,他忍不住問了身邊伺候的人,竟然驚奇的發現,這幾年嚴清歌逢年過節,都有朝府裡送禮物。
他叫人將那些禮物拿上來,基本上都是繡品。
她送不起那些昂貴的金銀珠寶,只能送自己親手做的繡品。有時候是一盒子漂亮的荷包,有時候是各種繡畫,有時候是漂亮的扇袋、髮帶等物,每一樣都用得上好的料子,做的精緻漂亮,比炎王府裡自己養的那班繡娘做的都要好。
“送禮來的那個嚴家娘子說了,全是她自己做的,雖然不值錢,也是一片心意。”炎修羽的貼身侍衛機靈的說着。
炎修羽修長漂亮的手指慢慢的撫摸過膝蓋上暗藍色的髮帶,心裡輕輕的柔軟起來。
過了幾天,嚴清歌的門前來了幾個下人,穿衣打扮和氣勢,比一些普通人家的少爺都要強,他們擡進來一個大大的箱子,道:“這是我們寧王爺賞給兩位小主子頑的。”
箱子一打開,裡面全都是各種平民之家根本無法接觸到的精製玩具,杏杏一看就錯不開眼睛了,撲上去抱住:“媽媽呀,快點收下來吧。”她知道嚴清歌最討厭受人恩惠,平時基本上不收人禮物的,所以趕緊先行一步。
嚴清歌看見杏杏這個樣子,心裡有些酸,這個世界上她最對不起的就是兩個孩子了。銘兒那麼聰明,因爲她看護不力,成了傻子,而杏杏本來應該是王公世家最受寵的嫡女,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卻連這樣的玩具都頭次見。
她在心裡嘆口氣,反正是寧王爺送的,她受寧王爺的恩惠太多了,這輩子都還不完,債多不愁,那就繼續欠下去吧,便對送禮來的人道過謝,收了下來。
杏杏高興的什麼一樣,這一下,她就成了整條街上玩具最多的孩子啦!
因爲這件事,嚴清歌想了又想,最後熬了半個月夜,黑明白天的幹活,終於繡出來一副活靈活現的將軍狩獵圖,花了一百多兩銀子,請人用香檀木鑲嵌成一個小小的桌上屏風,帶着杏杏和屏風,去了炎王府。
恰好炎修羽在家,聽到嚴清歌來了,心下一顫,趕緊叫人請她進來。這一個多月,他做的夢不再是北地風光,而改成了嚴清歌。他已經是三十多歲的人了,算命的說他命裡孤煞,不宜娶妻,之前定親的好幾位京中貴女,都莫名其妙在成親前死了,加上他不知疼痛的怪病,還不知道再能活多少年,也漸漸的歇了那條心,他還當自己這輩子都不會對女人動心呢。
杏杏看着炎修羽,知道他是送自己玩具的人,也聽嚴清歌耳提面命的說起過炎修羽對他們娘幾個的救命之恩,歪着腦袋輕輕跪下來,跟着嚴清歌拜了拜:“見過王爺恩公大人。”
炎修羽被她逗得有些開心,問她:“玩具還喜歡麼?”
“喜歡!好喜歡!”杏杏開心的說道。
炎修羽最喜歡這樣機靈的孩子了,索性將她抱在膝蓋上,聽她說話。杏杏人小鬼大,這麼個小丫頭,竟然跟炎修羽你一句我一句的聊上了。
等嚴清歌他們離開以後,炎修羽看着桌上的屏風,忽然覺得,若是他早年娶了妻子,現在的孩子,怕是也會跟杏杏一樣可愛吧。可惜的是,他可能這輩子都不能有自己的孩子了。
自打從草原上回到京城以後,炎修羽頂着寧王爺這個名頭,其實也沒什麼事情做,每日裡只是閒逛。
這幾天,他總是管不住自己的腳,跑到坊市裡嚴清歌開的哪家嚴記繡坊去,在嚴家後院裡逗一逗杏杏,曬一曬太陽,喝一喝茶,和流竄在各家的流浪貓狗大戰三百回合……
以前在草原的時候,他也是這麼經常懶洋洋混跡在各個部落裡,和那些蠻人們一起嘻嘻哈哈過日子,反倒回了京城得端着,現在這樣,真好!
不知不覺,市井間就有了些風言風語的傳聞。
如意聽見了,對嚴清歌道:“大小姐,你說寧王爺總是來咱們家,是什麼意思啊?”
嚴清歌聽了,笑着對如意道:“我一個帶着孩子的婦人,又這麼肥胖,渾身是病,難道你以爲恩公能夠看上我麼?他哪怕想娶天家公主,又有何難。他只是喜歡小孩子,想和杏杏玩耍罷了,等杏杏再大點,恩公自己就知道迴避了。”
有一天,炎修羽在和杏杏玩耍的時候,發現了一件不得了的事情,嚴清歌的大兒子朱銘,竟然很有武藝天分。
他是個人來瘋,給杏杏耍拳玩,旁邊一直在默默看着的朱銘看過一遍,居然似模似樣的跟着打了出來。
炎修羽好奇極了,就開始教朱銘打拳,這一下他被驚喜到了,朱銘學得快極了,只是教了幾遍,便完全掌握住要領。於是炎修羽又多了個新的愛好,就是教自己的“傻徒弟”,有了這件事,他每天都要來嚴家繡坊,比之前來的更勤快些。
沒多久,炎王爺便找炎修羽談心了。
“修羽,你每天都要去嚴家繡坊,是看上那家的女主人麼?”
炎修羽沒想到自己哥哥這麼單刀直入,忍不住耳朵紅了紅,但最終還是決定不瞞他:“是的,但我不知道該怎麼對她開口。”
“看上了的話,就提親吧。她出身嚴家,祖上是教化四方的天下師嚴丘,雖然這幾年落坡了些,倒還算有些身份。”
炎修羽詫異的看着自己的哥哥:“但嫂嫂那邊……”
他雖然是個男人,可已經是個快要四十歲的男人了,已經過了粗心大意的時候,當然知道柔福長公主對嚴清歌存着芥蒂。
“你嫂嫂那邊不用多管,你娶了妻子,難道還要跟我們一起住一輩子,當然是去寧王府自立門戶。”炎王爺說道:“而且寧、炎兩王府,以後的傳承都在你身上,若你再不成親,沒有孩子,我們兩府就要斷了血脈。”
炎修羽低着頭想了很久,才道:“可是我不想讓她這麼委屈的嫁給我。”
她是個和離的婦人,也沒有家人撐腰,按照大周的風俗,再嫁人,根本就不能紅妝霞帔,光明正大的進門,只能從小門偷偷的進家裡,在豬圈裡待上三個晚上,就算是成親了。
炎修羽想象不到嚴清歌在豬圈裡待三晚是什麼樣子,他是不會叫她這麼做的。他要娶她,就讓她光明正大的做寧王妃,也會把朱銘跟杏杏當成自己親生的孩子。
就在炎修羽一籌莫展的時候,有人找到了炎王府,點名要見炎修羽。
來的人是個脾氣很差的老頭,姓樂,叫做樂毅,是統管西北之地五郡的大都督,手段強硬,性格火爆,一手掌民生,一手窩兵權,基本上沒人敢惹他。
樂毅帶着自己的兒子樂軒上門,進門就將柺杖敲在炎修羽的背上,一點兒沒有因爲他是王爺而客氣半分。
“你日日登我侄女家門,壞她的清譽,是什麼意思!哪怕我遠在西北之地,也知道這件事。”樂毅惡狠狠斥責道。
炎修羽一愣,他每天登門的,只有嚴清歌的嚴記繡坊,這個樂毅說的又是誰。
大約是看炎修羽表情太錯愕,樂軒解釋道:“那嚴記繡坊便是我表妹開的。”
炎修羽大喜過望,他都不知道嚴清歌還有個這麼厲害的舅舅,這下可好了!
炎家人和樂家人坐下來細談,很快敲定嚴清歌的婚事。樂毅和炎修羽一起上書,親自求了一道聖旨,讓炎修羽能以明媒正娶的大禮,迎娶嚴清歌爲寧王妃。
嚴清歌接到聖旨的時候,嚇了一跳,這是怎麼回事呀?直到她看見宣旨太監背後現出來的樂毅和樂軒,才忍不住哭出來,原來是舅舅呀,她少女時候做錯了事情,還以爲舅舅再也不要她了呢。
舅甥兩人抱頭痛哭,嚴清歌哭完了纔回過神,她怎麼就要嫁給炎修羽了呢。
雖然說炎修羽生的那麼好看,她跟他相處的多了,也知道他不像傳說中那般凶神惡煞,而是個挺有趣的好人,可是這件事也來的太突然了吧。
最後嚴清歌還是接受了這件事,杏杏比她接受的還快,因爲杏杏這個鬼精靈早就看出來王爺恩公對媽媽有意思了。
到了出嫁那一天,十里紅妝,絲竹送嫁,嚴清歌又做了一次新娘子,她坐在花轎裡,這輩子都想不到自己還能嫁第二次,比起第一次出嫁的寒酸,這一次,簡直就好像做夢一般。
洞房花燭夜,炎修羽伸出手,掀下蓋頭,終於看到了自己心心念唸的那張圓圓的蘋果臉。他伸手摸上嚴清歌的肌膚,果然像他想象的那般軟綿,再親一口,真的是棉花糖味道的。
他伸手解下嚴清歌的紅色嫁衣……(此處省略的生命大和諧)
一年以後,嚴清歌又生了一個孩子,叫做炎遲,小名小墨跡,因爲炎修羽和她都覺得,明明他們都在京城裡,嚴家和炎王府的距離也不遠,他們怎麼會在少年少女的時代從來不知道彼此,到了將近四十歲才遇到呢,他們的相遇太遲了!少了那麼多年可以相依相偎的幸福。
又過了一年,他們又生了一個女兒,叫做炎姍。
雖然他們又有了自己的孩子,可是炎修羽對杏杏和已經改名叫炎銘的兩個孩子一如從前,甚至大家都忘了這兩個孩子根本不是炎修羽親生的。
炎銘學了一身好武藝,在整個大周都是響噹噹的萬人敵。有一年圍獵,炎銘參加了,沒想到皇帝被一隻猛虎襲擊,是炎銘衝上前,護住皇帝,手撕猛虎,聲名大振,被封了裂虎侯,一生得皇家照顧。
杏杏自己找了個夫婿,是個很好很好的年輕人,在市井裡長大,是她小時候的玩伴。那個年輕人很爭取,考了個狀元,給杏杏揚名吐氣,夫妻兩個和和美美,從來不紅臉,狀元公從來不曾碰過杏杏之外任何女人一指頭,哦,當然,除了他們的女兒之外。
炎遲繼承了炎王府的爵位,生了一堆小蘿蔔頭。炎姍立志要學她姐姐杏杏,過得也相當美滿,她的夫婿雖然不是狀元,但卻是當朝太子。
終於到了那一天,炎修羽躺在牀上,旁邊是同樣老的嚴清歌。
他們握着雙手,互相看了對方一眼,在對方眼裡看到了同樣的溫柔和願望。
啊!若有來生,親愛的人,我還要和你在一起,永遠不怕太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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