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上一副慘淡的光景，乾洗店門口的竹竿上像烤魚串一般掛着十幾件衣服，有滿是褶皺的白襯衫，灰不溜秋的皮夾克，大腿上破了個洞的長褲，雜貨店門口，一個穿着土氣的女孩子無精打采的站在那裡，朝街道的對面張望，她二十上下的模樣，可是眼中已經顯出幾分呆滯。
趙海珊漫不經心的走到街邊的一個自動販售機前，朝投幣口扔進去兩個硬幣，在一排黃色和綠色的按鈕之間隨意的按下一個，很快，隨着叮咚一聲響，一個汽水罐頭從下面的出口滾出來。
她彎下腰，撿起那罐頭，直起身來時，覺得有一種無力感從腳底升上來，她差點一頭栽在販售機冰冷而堅硬的鐵板上。她嘆了口氣，出神的看了一陣淒涼的街道，向隱隱透出蒼白色的街道出口走去。
在街道的盡頭，她看見一個匍匐的男人，那人身上破破爛爛的，沒有右腿，他看見有人走過來，那張乾的龜裂的嘴上下動了動，到最後也沒發出一點聲音來，趙海珊摸摸口袋，丟了兩枚硬幣在他手中的紙碗裡，從他身邊走了過去。
這裡是郊區邊緣的街區，和市中心繁華的街道簡直是一個鮮明的對比，趙海珊一邊向停在一塊草坪前的一輛紅色出租車走去，一邊回想市中心的景象，人來人往，車水馬龍，裝修豪華的店面鱗次櫛比，高大的白色圍牆綿延不斷，對於在美國出生長大，一直錦衣玉食的她來說，也許那裡纔是更適合她的地方。可是趙天豪義無反顧的選擇了在這樣的郊外住下來，這樣的舉動在趙海珊眼裡多少有點怪異，以她纖細敏感的心是不會察覺不到這其中的異常的，她向趙天豪詢問原因，趙天豪的回答是這樣的地方更適合清心寡慾的隱居，一直以來她從來沒有懷疑這個理由，爸爸累了，想要過安靜的生活，他需要一個遠離塵囂的地方，在風華市，再也沒有比上澤區更好的地方了。
她站在出租車的前窗邊，透過玻璃向裡面探視，車裡的光線很暗，一個用絲線懸掛在車頂的小飾品在車裡搖晃，司機不在，可是應該在這附近，在他離開之前動了一下這個看起來像是一個小猴的飾品，所以在慣性的作用下，那東西還保持着司機離開時的樣子。
剛剛離開吧。趙海珊轉過身，四下看了看，尋找可能是司機的身影，可是她只看見了幾個神色漠然的男人，一個坐在木凳上吸菸的女人，有幾個回望了一下她，又迅速轉過臉去。
跑到哪裡去了呢？她有些不耐煩的想，早一步就好了，那樣就能在司機離開之前進到車裡，現在這本來應該在車裡等待客人的司機也許是去了什麼地方上廁所也說不一定。如果繼續等的話不知要等到什麼時候，不等的話就得再向前走，她記得要一直走上十分鐘才能到達轉盤，到那裡才能看到成排的出租車。
猶豫了一陣子，趙海珊決定繼續向前走，說不定能在下一個拐彎處看到一輛迎面駛來的出租車呢。這麼想着，她邁開步子，這時，她聽到一串銀鈴般的清脆笑聲。
驀然一愣，她轉身，看向那笑聲傳來的方向。
她看見一個小人，渾身**，皮膚是血一般的紅色，十分的刺目，他的頭髮堅硬而直挺，他的眼裡射出狡黠的光，他在趙海珊十步之外，看着她，雙手打着拍子，兩隻小腳歡快的蹦蹦跳跳。
“末日要來了，洪水要來了。”
他的嘴上下噏動着，反反覆覆的唸叨着這兩句話，他一邊說，一邊扭曲嘴角的肌肉，做出嚇人的微笑。
趙海珊起初感到一股寒氣直逼心臟，她差點呼吸不過來，接着她意識到這是在白天的街道上，膽子終於大了起來。
“什麼末日，還有洪水是什麼？”她抑制住喚人的衝動，這裡有十來個成年人，只要她出聲，就能引起他們的注意。
“這裡太髒了。”那張惡魔的嘴說。
“這裡是很髒，”趙海珊重複他的話，“可是會變好的。”
“要清洗，要清洗。”那張臉扭曲了，看上去更加的駭人。
“清洗？什麼清洗？”趙海珊想到水。
那小人高舉雙手，輕盈的轉動了一圈，然後蹦蹦跳跳的跑開了，他的身影像一陣風，在趙海珊從震驚中恢復過來，重新感覺到自己的身體知覺之前，他就已經消失了。
趙海珊的目光一直追着那小人的背影，她清晰的看到了那血紅的脊背，還有那有節奏的邁動的兩條小腿，它們同樣是血一般的紅，直到那身影消失，那雙小腿還在她心裡不停的移動。
是——怎麼回事呢？
她喃喃自語，看向周圍。奇怪的是，她的身邊一個人也不見了，好像在一眨眼的功夫，所有人都鑽進房子裡躲起來了，她沒有看到先前那幾張冷漠的臉，也沒有看到在木凳上一臉倦意的抽菸的女人，那木凳還在原來的地方，可是人卻不在了，在那凳子邊上的地上，她看到三個菸蒂，還有一團菸灰。
是幻覺嗎？她想，手指下意識的放到了出租車的玻璃窗上。
“要坐車嗎？”
不知過了多久，她被一個溫和的聲音喚醒，她擡起頭，看着從她的沉思中跳出來的司機，他身材壯實，下身穿着一件得體的黑色長褲，上身的紅色夾克敞開着，他戴着一頂鴨舌帽，眯起眼睛看着趙海珊的臉。
“你看起來很慌亂，不舒服嗎？”他衝她自然的笑笑。
趙海珊看向街邊，先前的女人手裡拿着報紙出來了，她冷漠的看了趙海珊一眼，在那張木凳上坐下，翹起二郎腿開始讀報紙。
“沒什麼，帶我去新都。”
那男人禮貌的打開後面的車門，趙海珊壓低身子鑽進去，屁股一捱上軟綿綿的皮靠椅，她就合上眼睛。
她覺得有些疲倦，希望在到達新都之前能稍微打個盹，可是她一閉上眼睛，就看見那個**的紅色身體在她面前搖晃，看見那雙小腳在蹦蹦跳跳，她耳邊響起那個蠱惑的聲音：清洗，清洗，清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