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妃正坐着吃水晶盤子裡的炒腰果,不知是腰果太硬,還是榮妃有些心神不寧,只見她把腰果塞進嘴裡,閉目嚼了很久,才緩緩的嚥下去,每咽一下,便伴着一聲嘆息,好像吃的不是腰果,而是惆悵。承乾宮裡侍候的奴婢一個個低眉垂首,不敢動一下,也不敢發出一點聲音,生怕打擾了榮妃的沉思。
青嬪站在門口拍了拍身上的雪花,見那雪花又撒在鞋面上,積了厚厚一層,便擡腳在門檻上磕了磕鞋,這場面讓奴婢招兒無比尷尬,凌雲瞧着臉上有些不快,哪有做妃嬪的,在宮裡如此沒有體統,就算是承乾宮的下人,也沒有敢在門檻子上淨鞋的,青嬪算是頭一份。雖看不慣,卻也不說出來,只盯着青嬪道:“娘娘,咱們快進屋吧,榮妃娘娘等了好一會兒了。”
青嬪進了內室,先是去火盆邊烤烤手,然後把烤熱的手放在臉上捂了捂,斜着身子跟榮妃隔着小桌子坐了,拿起一枚腰果,卻又生氣的扔在小桌上道:“我阿瑪這回被皇上免了職了,可怎麼好,都是那個鬱妃鬧的,平時不響不動的,她的花花腸子多着呢,她可別有把柄在我手裡,不然,我定要她難堪。報今日之仇。”
“你怎麼要她難堪,她是妃子,如今有四阿哥,你有什麼?不過仗着你阿瑪,現在好了,你阿瑪的官也做到頭了,可以回家天天養着,不用上朝了,應該高興纔是。你還報個什麼仇?”榮妃狠狠的捏着腰果,冷冷的說道。
“不就爲了一點子炭,值當大驚小怪嗎?她就是故意找茬,娘娘你還助她的志氣。”青嬪不滿的道,她本是沒心機的人,什麼喜怒哀樂都在臉上。本以爲榮妃會安慰她一番。沒曾想卻先殺了她的威風。
凌雲遠遠的站着侍候,見榮妃輕輕裹了裹衣袖,怕主子冷着,趕緊走上前,把火盆端到榮妃跟青嬪的腳邊,榮妃看着火盆裡的炭吱吱啪啪燒的正旺,她心頭的火就莫名的往上竄,擡起腳來一下子把火盆踢翻在地,那炭從火盆裡跳出來,紛紛揚揚灑在地上。火星子濺在凌雲的腳背上,燙的她直皺眉頭,卻不敢發出聲音。慌忙跪倒在地道:“奴婢蠢笨,主子恕罪。”
青嬪還不知發生了什麼,榮妃怎麼突然這麼大反應,正詫異,聽榮妃對凌雲說道:“起來吧。把炭收起來,端到奴才們的房裡,餘下的份例,你們都分了,然後到內務府,另外領一份差的炭來。給承乾宮燒。”
凌雲轉身去拿了鐵鉗子,把火紅的炭一一夾到火盆裡,又把地掃了掃。才退了出去,青嬪道:“娘娘何必苦了自己,這別宮的炭,都是下等的,可承乾宮裡的炭。那可是一等一的好炭,無煙。燒的時候又久,還不亂濺火星子,娘娘怎麼倒讓下人們用,還讓奴婢們去內務府領下等的炭?”
“還不都是你那聰明的爹乾的好事?”榮妃道:“整個宮裡,就皇上的養心殿,你的承歡殿,我的承乾宮在用上等炭,皇上又不是瞎子,這事怎麼抖摟出來的?還不是用下等炭薰着了皇上?若讓皇上知道,就咱們兩個在宮裡好好受用,會怎麼看咱們?你爹也真是糊塗,幹什麼不好,打內務府份例的主意,他是第一天當朝爲官呢?竟一點不計後果,等燒了這炭,把宮裡的女人都薰成臘肉了,就咱兩個光鮮體面,怎麼跟皇上交待?”
青嬪被榮妃說的心裡叫苦不疊,論理,這一點銀子,自己孃家府上也不缺,偏偏自己的阿瑪就是總不嫌銀子多的,掙了初一,還想掙個十五,這次倒好,直接惹怒了皇上,官也沒了,一把年紀,可真夠丟人的了,聽榮妃有抱怨之意,便安慰道:“我阿瑪從中也不過才牟利千百兩銀,如今千百兩銀能做什麼大事?或許皇上是一時之怒,爲了給鬱妃一個交待罷了,以後說不定還會重用我阿瑪,下回一定得給阿瑪說說,行事小心,萬不可被別人捏了把柄。”
“他半輩子都沒學會小心行事,你跟他說說,他就記住了?千百兩,哼,你當我坐在承乾宮裡當眯眼彌勒佛呢?什麼都看不見,就算我真眯着眼,也知道你阿瑪這回從中取利最少上萬兩,你天天吃穿不愁的,當然不知其中利害,爲今之計,你阿瑪永遠也不要做官了,這樣才保的了他,也保的了你。”
“可阿瑪不在前朝,我連個照應都沒有,可怎麼好?”青嬪有些失落,被榮妃看透了自己的心思,又有些緊張,如今只好唯榮妃馬首是瞻了。
“後-宮裡不是還有我嗎?要你這阿瑪有何用,只會惹來麻煩,後-宮跟前朝本來就息息相關,一榮俱榮,一損俱損,若你阿瑪再做出讓皇上勃然大怒的事,你覺得你這青嬪,還能當多久呢?這後-宮什麼都缺,就是不缺女人,皇上若願意,隨便就能臨幸,隨便就能封一二十個嬪位的女子,你算什麼?本來就如履薄冰,你們家還非得弄出些風吹草動。”
青嬪聽榮妃說的在理,心裡砰砰直跳,眼下她阿瑪被貶回府上,她能依靠的,只有榮妃了,於是膝蓋一軟,跪倒在地,帶着哭腔道:“是我想的太簡單了,是我蠢笨。多謝娘娘慧眼提點。”
榮妃聽青嬪低三下四的說話,心裡的氣才消了些,拿手帕子擦了擦手,又讓凌雲端了兩杯茶上來道:“我在宮內的消息比你可多多了,不然,怎麼我是妃,你是嬪呢,聽我的,讓你阿瑪把貪進去的萬把兩銀子吐出來,交還給皇上。你承歡殿裡,也換上下等的炭。過幾天內務府統一重新採買也好,今年冬季就用這下等炭也好,關鍵是別讓皇上知道,你於衆不同,這於衆不同,不是什麼好事。”
“可皇上都說了,罷了我阿瑪的官,這銀子,就不用他交出來了。”青嬪心裡還是對銀子依依不捨,一來她在宮裡份例不多,一應吃穿用度有限,很多上好的衣裳,首飾,都是府上送進來的,若到手的銀子再交出去,那就跟剜了她的肉似的,讓她覺得心口生疼。
“皇上說什麼你就信什麼?皇上不過是不想你阿瑪當時那麼難堪罷了,或者是想試一試你阿瑪的意思,如果有人欠了你上萬兩銀子不還,你會不會生氣?會不會計較?如果你阿瑪老老實實交出來,皇上或許心裡一動,一絲憐憫,你在宮裡的路就好走些。況且你府上,也不差那一萬兩萬的不是?何必給自己找不痛快。”
青嬪聽了,只得點點頭,答應改日就差小太監出宮,跟阿瑪說一說,把銀子交上來纔是正理。
榮妃跟青嬪說完話,天都快中午了,本欲留青嬪一起吃飯,可青嬪哪裡還有胃口,悶悶不樂,又無處發泄,只能跟鼓了氣的皮球似的,把臉繃得緊緊的。
出承乾宮時,雪積的更厚了,因天上還在洋洋灑灑的下着,所以各宮奴才並沒有出來打掃,一則此時掃了,一會兒又會落了雪。二則此時近中午,正是各宮侍候主子用飯的時候。青嬪的高底鞋踩在厚厚的雪上,發出咔咔的聲音。那雪又白又軟,踩上去便跟踩在棉花上一樣,一下子就陷進去,青嬪一路從承乾宮門口踩到承歡殿門口,回望自己走來的腳印,長長的出了一口氣,剛纔每走一步,她可都是在心裡詛咒着迴雪的。
承歡殿的奴才們正守在廊下議論紛紛,宮裡的消息,永遠都跟長了翅膀似的,一下子就在宮院裡沸騰起來。衆人正形容着青嬪的阿瑪如何被罷了官,有些人的話裡還有添油加醋的意思,猛的見青嬪回了宮,嚇的趕緊站直了身子,臉上帶着尷尬的表情給青嬪請安。
青嬪顯然是把這些話聽在了耳裡,可是如今阿瑪被罷了官,榮妃還交待要把貪的銀子再吐出來,爲的是以後在宮裡的路好走,若此時聽這些話,生了氣,責罰了奴才,傳出去讓皇上知道了,肯定沒自己的好果子吃,本來這承歡殿裡住的就不止自己,還有那個獨來獨往的管嬪。
青嬪站在廊下望着雪景,以前她是喜歡雪的,在大雪天裡,穿的貂皮襖子,端着精緻手爐,吃着山珍海味,看着那些薄衣奴才,冷的抖抖抖擻擻,才更讓她覺得自己的尊貴跟高高在上,可今兒的雪,卻讓她覺得有些淒涼,好像是爲了嘲笑她佟佳一氏才下的似的,奈何不了天,又不能對奴才興師動衆的,青嬪靠着廊下的柱子,腦中飛速的想了想,然後冷冷的道:“把中午飯端進來,我用過飯後,想睡一會兒,你們,都在廊下守着,不準任何人進我的屋子,什麼時候我醒了,你們就不用守了。”
這是變相的體罰,這麼冷的天,統統站在四面灌風的廊下,可不是什麼好差事,可又有什麼辦法呢,承歡殿裡的氣氛,頓時也跟這大雪天似的,陰冷蕭瑟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