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世上有句話是說,落花有情,流水無意。
還有句話是說,對牛彈琴,徒勞無功。
趙崢的關懷,在懷瑜的耳朵裡,其實是讓人一頭霧水的話。其一懷瑜覺得自己身體很好,沒有什麼需要值得注意的,其二從來沒有見過無緣無故忽然說讓人保證身體的,這就和道士半道上攔着你說注意安全一樣,其實是有些微妙的。
關鍵是,他們其實不過是萍水相逢的關係,但是也許是因爲這樣寒冷的天氣,所以這位青陽王才口頭上關心了一句,懷瑜聽過很多次父親對下面的士兵說出這樣表示關懷的話,想通之後以爲趙崢也是這樣的原因,因此這樣的時候也沒有怎麼往心裡去,只當他是和父親一個意思,爲了表示親王對臣子的關懷罷了。
於是懷瑜點了點頭,很是敷衍的說好的,然後確定了青陽王沒有其他什麼事情,便轉過身,快步的往那宮門走去。
趙崢的手指動了動,然後就靜止了,他沒有更多的理由讓人留下,他一直看着李懷瑜進去那道門消失在自己的視線內,才悵然若失的離開。
其實趙崢也不是什麼膽小或者害羞的人,在青陽關的時候他可以在街頭巷角和任何一個沒見過的老頭小孩聊上一個下午,卻沒辦法和懷瑜侃侃而談。
難道是水土不服——可他本是京都人啊。
趙崢回到了長青殿內,卻發現母后宮中的那個大太監仍然呆在原處,見他回來了,才叩首,又用那細細的,刺耳的嗓音說道
“娘娘請王爺過去一見。”
趙崢停下腳步,鼻息之間是寒冷的氣息,他忽而想到自己剛纔的舉止是不是逾矩了,他離開京都太久,有點忘記臣弟能不能和長兄的未婚妻一道行走。
又想這太監一定會將這樣的事情稟告給太后——那一瞬間趙崢忽而起了一種莫名的殺意,但是也只是瞬間而已。
在宮中殺人,很蠢。
趙崢深深地呼吸,覺得喘不過氣,京都如密網,一舉一動,都要小心翼翼。
他擺了擺手,無力的說道
“走罷。”
果真呵斥自己,也就呵斥吧,父親死去,想必他心中也不大好受,做兒子的讓母親發泄悶氣,實屬應當。
而話說回來,懷瑜完全感受不到趙崢的情誼,他的心思在面對趙稷大的時候該做出何種的反應,畢竟纔在一起睡過,好像當做什麼都不存在是不可能的事情。
但是如果說有什麼改變——好像也沒有什麼變化,懷瑜是個遲鈍的人,對於很多的事情都太遲鈍,或者說並不知道其中的影響深遠,但是這又不能怪他,畢竟不是所有人都能在看到一隻蝴蝶震動翅膀的時候,會預料到一場風暴的發生。
而且最重要的事情,卻又是從來沒有人和他說地坤和人睡了是怎樣嚴重的事情,雖然平時也看什麼書籍,但是如隔靴撓癢,對他沒有什麼教育意義,再則和趙崢熟的不能再熟,讓他也沒有很大的反應。
因此一面覺得睡了就睡了,又怎樣樣;一面又覺得,睡了還是會怎麼樣的,畢竟不是普通意義上的睡了。
當下,懷瑜懷着這樣矛盾的心情進去了那偏僻的院子裡,沿路只有幾個明黃色的宮燈掛在高處照亮道路,他在昏暗夜色下沿着石子路往前走,在見到兄長和趙稷之前,便先聽到了他們交談的聲音。
聽到他們在談什麼延遲婚期或者直接解除婚約的詞句,懷瑜呼吸一滯,不知道爲什麼,忽然覺得心中有一點的慌亂,於是往前走的腳步聲變得很輕,便又聽到兄長的聲音
“等你與瑜兒大婚之後,我再啓程去邊關,好歹送出門,我才放心,瑜兒沒受過委屈,殿下可不能欺負他;另外盡染現在在幾度香別院,他不肯回來府中居住,雖然不明白原委,但是安全總還是讓人擔憂,殿下多分心,我總覺得事情不是很簡單,但是我留在京都時間不多,不能親自調查。”
趙稷呵了一聲,很不以爲意的接過話道
“這難道不是像擺在案上的白玉盤一樣明顯的事情嗎?這人並不是當年的人,懷瑾你這樣的心慈手軟,我真的擔憂——你在戰場上對敵人也抱着柔軟的情懷,從而手下留情啊。”
懷瑾沉默一刻,便放聲大笑,又豪氣雲天的說道
“聖上儘可放心,臣絕不丟聖上江山一寸沙土!”
那聲音驚起一樹飛鳥,嘩啦啦的飛過高空,飄落四方。
這倒是他第一次叫趙稷聖上,竟然也如此熟練,趙稷擡眼看着他信誓旦旦的,又充滿自信,不由自主的,便也扯了扯嘴角笑了一下,君臣一心,是再好不過的事情。
懷瑜停腳在那亭子前,隔着昏暗的宮燈,看着那兩個人意氣風發的模樣,忽然便不知道怎麼走過去了——這個時候的心情說來也可笑,竟然是覺得走過去是十分的破壞氣氛的存在。
只是懷瑜還沒有胡思亂想很久,趙稷已經錯眼看見了他,於是翹了翹嘴角,朝他招了招手,萬分可親的對他說道
“夫人來了。”
“……”
“……”
“……”
剛纔,是不是聽到了什麼很可怕的話?懷瑜恍恍惚惚,覺得耳朵出了毛病。
“喂!”
一陣詭異的沉默之後,卻是懷瑾大叫一聲,佯怒道
“你們可是過了年才能成親的,怎麼現在就佔起了便宜!”
“情不自禁。”
趙稷的目光掠過懷瑾的臉龐,一點也沒有情不自禁的表現。而後朝懷瑜招了招手,再次重複了那句話,並且是更爲清晰的音調
“夫人,還不過來嗎?”
“夫人???”
懷瑜面容扭曲的伸出手指着自己,完完全全被他這一聲清清楚楚的夫人叫的擾亂了心扉,並且覺得很彆扭。
他這樣彆扭又心情複雜的走到了亭子裡,盯着趙稷看,像是要把他看出一個洞,又有些無可奈何的說道
“你在說什麼胡話。”
“這怎麼是胡話。”
趙稷看着他,走過去,伸出手甚是溫柔的拂去懷瑜肩膀上的落葉,替他整理了鬢角青絲,語氣輕快,毫無卡頓的說道
“夫人若是害羞,也不必表現的如此失態,兩情相悅不是什麼令人恥於說出口的事情,夫人在兄長面前,不若坦誠以待,難道懷瑾會覺得不適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