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光反而有問題。
聽到槿的這個答覆。
顧維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氣，表情有些深沉。
果然如此
實際上早在得知博科三世的‘異常’並非惡性病變之後，他的心中便隱隱有了這方面的猜測。
因爲這是一個很簡單的邏輯或者說數學加減問題：
金光出現後讓博科三世機體從上升狀態恢復到了正常，那麼這玩意兒肯定是一個類似負值的衰減buff。
只是當槿正式確認這個猜測無誤時，多多少少會給衆人帶來一些心理衝擊。
畢竟事實真相與肉眼上看到的觀感完全相反——當時那場景換成任何人恐怕都會認爲博科三世身體出了壞毛病，而金光則是在進行某種治癒行爲。
結果誰知道金光居然是一種束縛，更重要的是.
博科三世似乎對這種束縛並不牴觸？
“.”
隨後槿頓了頓，繼續下拉着面前的表格：“設備採樣報告顯示得很清楚，那道金光經過的區域，相關數值幾乎都在一瞬間恢復了正常。”
“但這種恢復並非沒有代價——在金光消失之後，博科三世的表面細胞活性降低了一大截，換個更實際點的描述口徑就是透支了兩年左右的生命——當然，可以用手段補回來的那種。”
米洛看了眼飛船外那座巨大的行宮，沉吟片刻：“那金光呢？金光的本質是什麼？——別告訴我你眼睛跟快門似的眨巴了那麼多下連物質特性都解析不出來嗷。”
“那倒不至於，我又不是顧維認識的那個鳶歌，這點技術力還是有的，”槿聞言擺了擺手：“但說出來你們可能不信.那道金光其實是一種晶體。”
“注意，別理解錯了，我的意思是它在宏觀上就是一種單晶。”
顧維和米洛等人頓時一愣。
好傢伙.
那玩意兒居然是宏觀單晶？
要知道。
從技術角度上來說。
想要將很多微觀層次的細小晶體組成一個宏觀的‘態’並不困難——這裡的技術不是指星海，而是顧維穿越前的地球就能做到。
比如日常生活中常見的鋁合金或鋼鐵，它們本質上就是由無數微小單晶體通過晶界連接而成的宏觀多晶體。
另外壓電陶瓷、鋰離子電池正極材料還有羥基磷灰石也都屬於這類結構。
但宏觀單晶.尤其是表現成光一樣的宏觀單晶，那就是另一種概念了。
這代表它既要在在四維閔可夫斯基空間中延展，又要在三維投影呈現類流體光學特性，同時還得嚴格滿足單晶的長程有序條件.
至少以顧維的認知框架，確實有點難想象這種結構的存在。
而另一邊。
槿帶來的震撼卻依舊沒有停止：“同時除了結構特殊之外.你們恐怕很難想象它是如何‘降低’博科三世肉體異常的——不是細胞毛孔的限制，也不是神經傳輸的中斷，而是更加粗暴的.”
說到這裡。
槿停頓了一下，方纔蹦出了一個詞：
“熵減。”
這一次。
連栗子和喬科文等人都跟着驚訝了起來：“熵減？”
顧維更是差點把眼珠子瞪出來。
我嘞個豆
熵減？？？？
這tmd未免也粗暴的有點過頭了吧
熵。
這是一個熱力學的概念，但在歷史的發展中，各種因素造就了它非常豐富的內涵，進入了很多學科的視野。
這個概念從定義上解釋起來非常複雜，涉及到了香農、克勞修斯、玻爾茲曼等等，還包括了熱力熵、信息熵、化學熵等等
但其實它也可以解釋的很通俗：
簡單來說，熵代表了物質混亂程度。
有臥室的同學應該都知道。
在保持有人生活的情況下，自己的臥室要是不去收拾它，就會變得越來越混亂。
最開始可能是衣服變得雜亂，接着是書本、紙張、筆、數據線、快遞箱開始出現在各個位置，最終變成一個狗窩。
這裡屋子混亂的定義就是熵，混亂程度越高，熵就越高，也就是所謂的熵增。
把屋子擴展成宇宙，當宇宙的熵值達到最大之時，宇宙中的能量也就全部轉化爲了熱能，最終宇宙毀滅，也就是此前提到過的宇宙熱寂說。
而既然有熵增，那麼自然有作爲反義詞的熵減。
它是指在一個封閉系統中，系統的熵值隨着時間的推移而減少——而這在正常情況下是不可能的。
用上面的例子來描述，就是除非你人工干預性的對你的臥室進行整理，否則房子它自己無法自潔。
簡潔明瞭.JPG。
“當然了，熵減這個概念雖然在文字角度比較簡單，但在技術層面卻是另一個難度，”槿說雙手環抱在胸前，對自己發現的情況進行着總結：“這道具備類光屬性的單晶可以通過能量流驅動下將肌體恢復.或者說降低成有序結構，並將這種有序結構分形壓縮出一類特殊的屏蔽效應，最終篩選出高序化的負熵流。”
“另外如果我的判斷沒錯，博科三世的丘腦網狀核和透明質酸鏈可能也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影響.總而言之，這是一個最少高階文明纔會涉及到的領域，並且不存在類似上位機甲那樣可以通過交易流傳到下級文明的可能，出現在博科三世身上未免有點誇張。”
顧維眯了下眼睛。
高階文明層次的技術啊
不過想想也合理。
在他穿越之前，地球上沒有任何技術可以突破熱力學第二定律導致的全局熵增。不考慮那種把水凍成冰的簡單行爲，物理層面頂多就是通過能量輸入與信息調控，在局部時空尺度實現顯著熵減。
譬如通過激光捕獲微觀粒子並對其排序，從而讓局部熵退化——這個量級的ΔS在10 J/K左右。
因此在星海文明中，熵減也絕對不是一項輕易可以具備宏觀效益的技術。
否則只要四處普及技術，宇宙就可以不會因爲熵增而熱寂了。
所以就像槿說的那樣。
熵減從性質上來說確實是一種降低機體素質的方案，但出現在博科三世身上有些過分了。
這就好比你面前有一條二十公分寬的小河，你想把它的流速給放緩——正常情況下找幾塊大點兒的石頭壘在一塊就能解決，而博科三世則是整了個三峽大壩
米洛在一旁靜靜聽完槿的介紹，心中大致有了數：“所以你的意思是有高階文明參與到了這件事裡？”
“概率很大，不過不一定是某個文明，”槿聳了下肩膀，語氣倒是聽不出太大慌亂：“準確的描述應該是某種高科技層次的力量，總之我建議把心理預案調高一些。”
米洛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
前有莫名奇妙的信息污染，現在又扒出來了不屬於四階文明可以掌握的熵減技術.
另外還有一點。
金光的出現只是解釋了博科三世從異變恢復正常的邏輯原因，他爲什麼發生異變還是個未知數呢——正常人肌體哪能爆發出那種強度的提升效率？
甚至在星海之中，想要做到這點都得花點心思——爆發一通然後嗝屁或者半殘的方案倒是大把，但想能安穩沒啥副作用的還真不太好找。
總而言之。
波斯卡的水似乎比看上去的要深很多吶.
“對了，”隨後米洛又想到了什麼，對槿問道：“槿，那個伯魯呢？他的信息檢索到了不？”
按照林恩提供的消息。
三個月前有個叫做伯魯的人前來拜訪過博科三世，對方據說是博科三世讀書時的同窗，雙方接觸之後博科三世就開始出現了這種像是要覺醒漆黑烈焰使之力的異常行爲。
因此這個神秘人似乎也是個切入點。
“這事兒你得問咩咩，”槿聞言看向了咩咩的投影：“咩咩，咋樣，找到那個叫勃擼的檔案了不？”
“是伯魯啦，”咩咩糾正了一番槿的發音，隨後像是個精靈似的在衆人周圍飛來飛去：“檔案倒是定位到了，不過感覺沒啥太特殊的地方.”
槿掀了掀眉毛：“哦？具體說說？”
“行吧，”咩咩聞言投放出了一組數據，在可汗號智腦配合的情況下它在主控室內權限還是很高的：“伯魯，人型碳基生命，出生於四階初期文明蘭尼克，族羣生命數量九百三十六億，父母均爲文明內的普通階層。”
“伯魯在七十年前被四階後期文明桑利亞境內的赫拉學院土木專業錄取，與隱藏身份、明面上是普通商人子嗣所以不住貴族區的博科三世分到了同一間宿舍，二人關係相當融洽。”
“伯魯在讀書期間表現中規中矩，除了拿過幾次赫拉學院第三檔的獎學金之外沒有多少亮眼的記錄，畢業後進入了一家橋樑企業工作，當了幾年監理之後企業因爲被拖欠工程款倒閉了，提桶跑路後伯魯賣過保險、送過快遞、做過水果生意，很標準的土木老哥發展軌跡。”
“聽起來有點慘呀”米洛聞言摸了摸下巴：“那他現在在幹啥？來波斯卡的原因呢？——是博科三世主動邀請，還是他自己提出的拜訪？”
“八年前他改行到了工業領域，現在混成了一家冶金企業採購部門的小頭目，”咩咩很快給出了答覆：“按照查詢到的備份記錄，上次他來波斯卡的目的就是爲了洽談一種波斯卡疆域內特有的礦石，這種礦石在離子湍流的重映射方面效率可觀，屬於四階和五階文明層次中很有市場的一類資源——至於再高級的文明就不太看得上它了。”
“當然了，伯魯想要和博科三世這個老朋友見面應該也是原因之一，畢竟對於那種層次的生命而言，一位堪稱摯友的四階初期文明君主應該可以算是人脈圈最頂層的資源。”
“最終伯魯在波斯卡文明待了四天，簽訂了初步合作協議後便離開了迷徑帶，我在帷幕層監控站的出入境記錄裡也確認了這點。”
米洛輕輕點了點頭。
確實。
正如咩咩所說。
雖然波斯卡文明只是個四階初期文明，但博科三世畢竟是文明領袖，和普通文明成員有着天壤之別。
就像顧維穿越前的隔壁半島。
如果你是個普通民衆那自然只能充當\O/表情包，保不齊還有7.62毫米靜脈注射的風險。
但如果你是被\O/的那位，性質可就不一樣了。
像博科三世如果真的走出迷徑帶去其他文明訪問，五階以內最少都會有個外長級別的大人物出面做個接待。
所以單純從明面上看。
這個叫做伯魯的人反而是最正常的那個.
於是主控室內的氛圍隱隱變得有些微妙了起來。
今天的這番分析說實話彙總了不少有價值的信息和情報，但一言難盡的是，幾乎每個信息點都和它在現實表現出的狀況有點相悖
當然了。
還是那句話。
這些都是目前明面上的狀況，至於背後是否還有隱情就需要另外去探究了。
“對了，槿女士，”就在氛圍有些沉悶之際，一旁的喬科文突然看向了槿：“能不能麻煩你一件事？”
槿扭頭與他對視了一眼：“啥事兒？”
喬科文看了一眼阿黛爾和奧菲莉婭，靠近槿身邊，低聲說了一句話。
槿柳眉微微一皺，看得出來表情有點意外，但旋即眉頭便鬆了開來：“你確定要這樣做？”
喬科文緩慢但堅定的點了點頭：
“麻煩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