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家女
女人停止了笑,身形渺渺走過來,坐在桌前。燈光下,她的容顏好不美麗,五官無不精緻,分明豔麗濃郁,卻又有透骨的清高雅妍。我爲她工作了幾個月,才發現原來了解的不過皮毛。她——秦秋水簡直深不可測。
“你好像不太驚訝。”秦秋水輕鬆優雅得坐着。
“就算現在有隻猴子竄到我面前開口說話,我也不會怎麼樣了吧。”比起她的淑女坐姿,我是太大大咧咧了。
“說得也是。”她贊同地點點頭。
“你是王福貴的女人?”我非常好奇。
她沒有回答我,只說:“有空管閒事,不如想想怎麼脫身?”
“我窮怕了。無意中知道洛神之舟,所以混進來看看有無機會。我不相信,難道你們會對付每張新面孔?”我問。
“那倒不是,一張卡可以另外帶兩個人,這是客人的自由。如果不是你掉了面具,又被人認了出來,我們不至於這麼緊張。半年多以前,就有警方臥底混進來。她先從洛神下手,隱藏了一年多。這麼看的話,你們竟有點相似。”她比王福貴好多了,至少解我一些疑惑。
黑色紅十字,我立刻想到。沒錯,面具是在那時候掉的。當時看到的人除了黑袍人,還有兩個洛兵。我可以確定黑袍人不可能認識我,那麼只有洛兵了。他們如果和高明,秦秋水一樣,當然可能在洛神裡見過我。
“我像臥底嗎?”我問她。
“我說了可不算。”她深深看着我,“我曾以爲你很特別,特別的與衆不同。誰知你其實和多數的女人沒什麼區別。”
我笑得隨意。特別?秦秋水挺看得起我。
“還是同樣的問題,誰告訴你這裡的?好好回答的話,我或許能保你平安。”她自始自終維持着雍容的笑。
“是誰很重要麼?”我真的很不明白。
“本來你說紅龍說的,只要他不否認,我們不會找你麻煩。不過,你利用他女朋友才進來,那就值得深究了。基本上,我們已經不會相信是紅龍。而你接下來給的任何一個名字,我們都會調查。如果是可信任的來源,你就能出去。”她似乎知無不言。
我不能說是自己猜出來的,那隻會加大他們的質疑。誰呢?給誰的名字能令他們放鬆警惕?我怔怔看着秦秋水。她雖然笑着,卻並不令我心安。可是,突然我有了主意。
“好吧。”走到如今,一步看一步,“洛——明——揚。”
她神情大變,周身氣息毅然轉冷,竟起了殺意。
我在這鬼地方呆的一段時間,對危險的嗅覺敏銳了,頓時暗叫不妙。
正當我懊惱自己魯莽時,秦秋水站起身,揚起手,作了個古怪的動作,然後俯視着我。很怪,那股殺人的寒意轉淡轉淡,漸漸消失了。我鬆口氣的同時,不敢大意,全身緊繃繃。
“洛明揚是吧。他什麼時候,什麼地方說的,怎麼說的?別動歪心思,否則——”她臉上出現淒厲之色,冷哼兩聲,“我立刻把剛纔那個男人叫進來,或者再多叫幾個男人。”
我檢討自己的天真,讓自己淪落到與虎謀皮的地步。秦秋水或許在洛神裡是個明察秋毫的好上司,在這條船上卻和心狠手辣的歹徒沒有區別。
“我做司儀結束當晚,本想混到包廂那邊堵紅龍,誰知走錯房間。”我娓娓道來,“看到有個人躺在牀上,我以爲是紅龍,走進一看,卻發現那是洛明揚。他喝了很多酒,好像醉了,可是還在自言自語。他說,洛神裡有一條黃金船,上船的人雖然富貴,但大都骯髒的要命。我當然奇怪,就隨便問那船在什麼地方。他就像能聽懂我的話一樣,接着就說,找到洛神最底層隱藏的門,在魔術師的口袋裡翻出消失的樓層,讓持鑰匙的人帶你進去。我聽得糊里糊塗,只當他喝多了胡說八道,打算要走。他突然大叫了兩個字。”我帶着別有深意的眼光看秦秋水。
她將信將疑的神情聽到這兒,滲出一絲好奇。
“秦秦。”我說。
她臉色泛白泛青泛紅泛紫,跟調色盤似的。我知道我搏對了。
洛明揚那天喊的橙橙,事後我想了半天,憑直覺一定是洛神裡的某個人,可沒有什麼頭緒。直到剛纔我說出洛明揚名字的前幾秒鐘,這兩個字和秦秋水的影像合上了。那晚洛明揚醉的幾乎不省人事,說話大舌頭,夾雜着很重的鼻音,所以極可能誤聽。可是他的心上人分明應該在洛神之舟,而我和他都認識的女人也只有秦秋水。因此我賭了一把,雖然贏了,卻已經一身虛汗。連我自己都驚訝洛明揚居然鍾情秦秋水。兩人同時出現的畫面不少,說不上當彼此透明,但實在沒露出端倪。我真得相當佩服這二人的定力。一個只敢在醉生夢死中過過乾癮,一個壓根象仙女樣的不沾染半分情緒。
“秦秦?秦秦!”秦秋水跌坐在椅子裡,雙目茫然,略泛出紅色血絲。那樣的神態說不出的疲憊。“他沒有資格這麼叫。憑什麼,憑什麼!”
我收回說她像仙女的話。我錯了。秦秋水不是不在乎洛明揚,也許太在乎,所以看着要崩潰。我有點着急,怕她這麼傻了,適得其反。很快,再次證明我的很**。
秦秋水目光漸漸明亮,不過瞬間,恢復豔麗妖媚。她直勾勾得盯着我,讓我心裡發毛,卻不得不硬着頭皮撐着。
“他說得那麼模糊,你還能找到,的確聰明。也是,我都被你蒙了,一心一意培養你。”她的不屑溢於言表,可並不都是厭惡。
“也不完全是。後來,我知道走錯包廂,轉到紅龍那間時,聽到隻字片語關於交易什麼的,纔開始尋找進入的機會。黃金船哪!想想就流口水。我一個小孤兒,無親無勢,這麼好的機會當然要把握。”我把表情弄得有點諂媚,令秦秋水皺皺眉頭。“我現在進來了,頭兒,幫我一把吧。只要能賺錢,什麼苦我都吃。”我陡得打出一張人情牌。
“傻女,錢是吃人的。”她語氣有些緩和。
“沒有錢卻被人吃。”我知道秦秋水是苦出身,熬到今天有相當辛酸的過程。
“你真有點像當年的我。傻乎乎的以爲錢無所不能,付出一切在所不惜。當有一天終於站在頂端,望身後不過是瘋狂的寂寞。不知什麼時候,朋友親人已經不見,自己也早不完整,把本心遺落。再找來時路,卻是再也回不去了。”
她話裡滄桑,我明明想隨她嘆息,又不能表現。
“哎——你還太小,怎麼明白。我或許就幫你一次,不過如人飲水,冷暖自知。”她本來心冷,不料在我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觸到柔軟處,竟要答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