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泰二年(619年)二月初十,洛陽。
皇泰這個年號,本是宇文化及在江都用練巾勒死隋煬帝后,東都洛陽的“七貴”大臣們(段達、王世充、元文都、韋津、皇甫無逸、盧楚、郭文懿和趙長文)擁立留守洛陽的越王楊侗爲帝所改的新年號。
當時,王世充在朝中專橫跋扈,楊侗雖繼位爲帝,但對他還有“七貴”這幫人無可奈何,也就只能聽之任之,任由他們“挾天子以令諸侯”。
只不過,最近這些日子以來,形勢卻是發生了一些微妙的變化。
這一日恰好是二月初十,看似並無什麼大事,相對整個洛陽的百姓而言,也不過就是個平常普通的日子罷了。
莫約中午時分,洛陽的東門附近突然喧譁聲起,便見一隊宮廷儀仗腳步匆匆的從城北皇城匆忙而來在門前佈設,隨後便有文武官員簇擁着一架二十四人護衛的軺車趕了過來,左右路人一看這陣仗,便也猜着這應該是朝裡某位屬於“七貴”集團的大官,這是準備來東門迎接什麼重要的大人物。
不久,也就瞧見洛陽城東面的管道上,迤邐行來的一隊人馬,瞧服色倒也能辨出該是城中禁軍,只是不知爲何這隊禁軍不但隊伍走得拖沓,便是旌旗也打得東倒西歪,一個個全無精氣神兒,直待快要走到城前之後,也才強行打起精神來。
不久後,當兩支隊伍終於碰頭之時,便見那軺車之上下來一個錦袍中年,遙遙便拱手喝道:“文都此行辛苦了!”
歸來的隊伍之中,便有一個騎馬的中年文官策騎出列,急忙翻身下馬來拜道:“下官豈敢叫鄭公遠迎……下官惶恐!惶恐啊!”
這對答二人,一個叫做元文都,乃是朝中“七貴”之一,本爲北魏景穆皇帝拓跋晃後代,北周小冢宰元孝則之子,隋煬帝死後因爲擁立越王楊侗爲帝有功,逐拜爲內史令、開府儀同三司、光祿大夫、左驍衛大將軍,封爲魯國公。
而另外一個就牛逼了,這人雖然被元文都喚作鄭公,但卻並不姓鄭,他也是“七貴”之一,本姓支、字行滿,西域析支(今甘肅臨夏縣)氐族,汴州長史支收之子,因爲父親支收跟隨他的改嫁到霸城王氏的母親生活,因而就改爲姓王,漢名世充,正是如今的左翊衛大將軍、代理吏部尚書、太尉、鄭國公。
卻也說,但見得王世充倒也眼疾手快,等元文都剛剛拜下,便也伸手去扶道:“哎呀呀!文都哪裡的話,快快請起!請起!”
說起來,這元文都乃是去年臘月裡由朝廷合議楊桐下旨,領了天使之責,押了金銀輜重前往黎陽犒軍督戰,結果一路上又是暴雪又是冰凍,走到衛縣李密營中已經是正月裡了,然後他穿着皮氅子在營中轉了一圈,也就看到李密營中的士兵們普遍都是穿着薄襖躲在地窩子裡被凍得瑟瑟發抖,自然是屁都不敢放一個就乖乖轉回了。
而回來的路上又是雨雪不斷,狀況也不斷,結果緊趕慢趕直到今日也才趕回洛陽。
二人在城門前一番寒暄之後,便並行着往宮城走,一路上王世充坐在軺車之內,不時探出身子與騎馬並行的元文都交談,顯示出一番熱絡的模樣,倒也叫路人紛紛側目。
實際上,自打王世充晉封太尉以後,幾乎專總朝政,朝廷事無大小,均由他的太尉府處理決斷。
此外,他還僞裝求賢,命部下在太尉府門外樹立三塊木牌,訪求堪稱濟時安民的文學才識之士和文武雙全、富有智略、能衝鋒陷陣的武將。還號召有冤無處申張的人前來申冤。
各地百姓聽說此事,信以爲真,上書陳事者每天有幾百人。王世充還均加以接見,殷勤地慰諭衆人,博得了人們的讚賞,都以爲王世充對他們提的意見會採納,但這只是王世充收買人心、博取虛名的手段,並沒有取得什麼實際效果。
如今親自來迎接元文都歸朝,打的也是如此算盤,一路上假裝兩人很是熱絡,便是演戲給有心人來看的。
二人行至宮門之前,元文都自然要入宮交差報備,王世充則轉向回了太尉府。
瞧着王世充車駕遠去的背影,元文都暗暗皺眉之後便也邁步入宮,哪知才進了宮門,便瞧見幾箇中年大臣早已等候在耳房多時,其中有一黑麪文官,上來便劈頭蓋臉的喝問道:“文都,汝……汝……汝欲……侍……侍賊呼?”
元文都左右瞧瞧,便見身左相近之人都在眼前,便也低聲答道:“與野支做戲罷了!豈能信以爲真?”
元文都口中的“野支”,指的便是王世充,因他乃是西域析支氐族又原姓支,所以朝臣多以“野支”暗指其人。
而那上來劈臉呵斥元文都的黑麪文官倒也不是別人,也是“七貴”之一的盧楚,此人乃是涿郡范陽縣(今河北涿州)人,出身范陽盧氏,任隋朝內史令。其人少有才學,只是有個鯁急口吃的毛病,平時說話倒也還好,一旦急切起來便會言語澀難。
元文都答了盧楚之後,倒也並未多言什麼,而是與另外幾人將手一拱,道:“諸位且稍待,待某入宮陛見之後,再言其他!”
待得元文都順着御道入城之後,盧楚等人也才歸了耳房,就聽盧楚與另外幾人道:“野支……賊……賊……賊心已顯,某等需……需……需早……早做籌謀!”
這話說來,另外幾人聽了也都點都稱是。
由此,各位看官怕也不難看出,這元文都與盧楚自是一夥,與王世充早有間隙,只是不知道其中關鍵如何。
實際上,這如今“七貴”並非同心,其中元文都和盧楚之所以與王世充有隙,全由招安李密之事而起。
卻說之前,李密攜瓦崗事起之後,一擊而下大興,使得天下震動,元文都便對盧楚說:“如今宇文化及殺君叛逆尚未伏誅,又有叛軍攻佔黎陽進逼國都,我雖然復仇心切,但力不從心。從國家大局考慮,不如用高官籠絡李密,拿國庫的資財暫時利誘他,讓他去攻打叛軍,使得兩夥人自相殘殺,待叛軍被打敗後,李密的兵馬必然也疲憊不堪了。再說李密的士卒得到了朝廷的獎賞,擔任着朝廷官職,朝廷多跟他們建立感情,容易運用離間之計,我們的軍隊養精蓄銳來鑽他們疲憊睏乏的空子,那麼李密也是可以對付的。”盧楚認爲應當如此,便與元文都一起說動楊桐,派使者授予李密太尉、尚書令的官職,命令他討伐黎陽的叛軍(也就是天鳳軍)。
而結果李密向朝廷稱臣之後,旦夕之間便突然做大,大有要與王世充分庭抗禮之勢,這自然而然也就把人給得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