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長的睫毛投在眼底的淺影微微一動,從兩泓深秋湖水般的眼波里映射出一個柔情款款的影子。她不懂自己爲何竟會對眼前這人怦然心動,只是因爲那個神一般完美的臉龐跟夜一般清寂的影子麼?
宋墨殊此刻終於有機會深深觀摩眼前這位如煙一般朦朧的女子。自當日在林中救她那一瞬開始,自己便被那雙清麗明澈的鳳眸勾了魂魄去。自以爲看遍滄桑雲海,本已不再信這世上能有驚心純粹的愛情,可就在此時,她出現了。
這個女子,名喚白如煙。
“如煙,輕煙淡泊,盈盈嫋嫋,姑娘甚合芳名。”這竟是自己對這個女子說起的第一句話。
她確實像是一位煙一般的女子,只輕輕望了一眼,便淪陷在她建起的一座城。
她着一身純白的衣衫立在自己的城牆之上,白雲蔽日,清風渺渺。她便像那一縷輕煙,翩躚而舞,當自己真正想走近一視,卻已飄揚遠去,不帶痕跡。
我好想踏進她的城,可是大門緊閉,只能靜靜守望。
白芯蕊別過身去,將頭頂上的花帽取下放在手裡打量,俏臉上暈開淺淺紅緋,“此物甚是精緻,竟想不到你手工如此精巧。”
宋墨殊淺淺一笑,“喜歡便送你。”
白芯蕊一怔,“送我?”
宋墨殊微微點了點頭,眉宇間笑意盡顯,“因爲它之前答應過我一件事。”
“什麼?”
宋墨殊將白芯蕊明麗的鳳眸收入眼底,道,“它說,要幫我逗你開心。”
白芯蕊心底竟有一絲柔情不經意的悄悄蔓延,彷彿千紫萬紅開遍。臉上一涼,似有什麼東西落在臉頰。白芯蕊清醒過來,竟然飄起了絲絲春雨。
宋墨殊伸出手去,想幫白芯蕊拂去臉上的雨滴,卻被白芯蕊一閃躲開了。白芯蕊蹙着倩眉,驚奇地望着他。宋墨殊淡淡一笑,道,“不要誤會,只是見你失了神。”
竹椅上空搭在竹屋上有藤蔓遮成的蔽擋,斜雨打過來,竟氤氳在白芯蕊的臉上成了晶瑩的點綴。白芯蕊仍沉浸在那無法躲開的深情言訴裡,難以自拔。
不知過了多久,雨漸漸小了,周圍只剩下窸窸窣窣的落雨聲響徹心底。那滴滴的山雨墜落在綠草掩映的山地上,明澈得像一面毫無灰塵勾染的鏡子,映照出兩個明明相去甚遠卻彷彿彼此之間被何物所拉扯的影子。
宋墨殊一味浸心在白芯蕊一雙眺望青山的眸子裡,不知此刻該做什麼,該說什麼,便也不再深究這些。兩個人的沉默縈繞在淅淅瀝瀝的雨聲裡,彷彿這青山竹林儘自睡了去,這世界上已沒有任何聲響可以打破這平靜。
“你冷麼?”那人說話了。白芯蕊一擡眸,竟碰見一雙明媚流轉的眼睛。
白芯蕊挪了挪步,低下首,懷抱着肩膀,想必應是感覺了這周圍擴散的涼意。
宋墨殊走近一步,將自己身
上那一襲黑色披風遮在白芯蕊的背脊上。白芯蕊一怔,氾濫的涼意幻化成俏臉上的紅暈,只道了聲,“謝謝。”
那雙眼睛將白芯蕊收入心底,如沐春風的笑容在他的臉上盪漾開來。
宋墨殊突然用手指了指,淡淡一笑,“喜歡看你戴上。”
白芯蕊順着他的眼神,低首望見自己手中仍然躺着的那個花帽。她沒有動,亦不知自己是否該把它放在頭頂。
宋墨殊趨步上前,自白芯蕊手中取過花帽,將它再次戴在它主人的頭上。方纔未曾仔細觀看,竟是這般俊容,花帽立頂,斜雨打過,面前這位女子宛若從天山上綻放的雪蓮一般,純潔無染,白淨明麗。
“你又如此看我?”白芯蕊倒也不再去動頭頂上的東西,不敢去看宋墨殊灼熱的眼神。
“你戴着確是好看。有了它,煙便不會再跑了。”宋墨殊竟露出孩童般的笑容。
白芯蕊心知他所言之意,這便是眼前這個男人的真心麼?可是,我……
閩皓揚負手立在窗前,眼前的場景重重擊打在心房,一陣錐心的疼痛。他深咳了一聲,聲響湮沒在落雨裡,無人發覺。
牧兒仍坐在裡屋擺弄着宋墨殊的弓箭,彷彿外邊任何喧囂都與自己相干無事。自前幾日迷戀上和宋墨殊上山打獵之後,這孩子便終日沉浸在那張精緻的彎弓上。
閩皓揚眼神落在窗外漸停的春雨裡,任它帶走自己逐漸枯萎的思緒。自帶白芯蕊從京都出逃之後,實在發生了太多的事。身爲昔日叱吒風雲,連皇帝都逼下位的滕王,竟也無法護她周全。這個女子跟隨自己吃了如此多的苦,太多的人走了進來橫跨在兩人之間,這距離竟愈來愈遠。她,是因爲換了個名字,自己漸漸讀不懂了麼?
斜雨打入窗子,落在閩皓揚的臉上。閩皓揚瞥了一眼窗外立着的那二人,嘴角微勾,嗓音裡盡透着涼入骨髓的寒冰,“你是芯蕊麼?……”語調很輕,輕得只有自己一人聽見。他在問遠處立在那男人對面的女子,亦在問自己。
閩皓揚裹了裹身上的素色長袍,還殘留着剛剛洗過的清香。胸口的位置又在隱隱作痛,想必是心裡的感覺牽動了傷口。他略一皺眉,伸出壓在胸口。實在疼的厲害,他竟再也站不住,踉蹌一步跌倒在榻上。沉重的喘息自落着汗滴的鼻尖上升,融入窗外的細雨中,融入青山綠林中,融入自己與一人的一場隱約的夢境裡。
傷口漸漸隱去了傷痛,衣衫上淡淡一絲殷紅。閩皓揚兩眼無神地望着屋頂,想自己對白芯蕊曾是那樣霸道,如今卻爲這個女子傷悲動容。真心不泯,只是那人不懂。
閩皓揚靜靜閉上了目,腦中逐漸被淡淡落雨聲充斥,宛若幾聲輕絃聲起,清泉珠濺空山鳳鳴,餘音嫋嫋不絕於縷。他不知何時在疼痛裡竟逐漸沉沉睡了去。像是一場夢境在自己身上長出了花朵,那花容裡全是某個人的影子,鶯語笑貌縈
繞四周,自己追啊追,追啊追,卻總也追不上。一不留神竟跌倒在地,可那人還是一味向前走,不曾停留。
這便是你我的緣分麼?
閩皓揚感覺好像什麼東西正射在自己的臉上,刺眼得睜不開雙目。他彷彿聽見什麼聲響,應是人說話的聲音。面前像是立着一人,面容看不清楚,卻熟悉的很。
白芯蕊立在榻前,見閩皓揚的傷口又開始流血了,心裡甚是焦急。已靜養幾日,傷口應早已痊癒纔對,即使自己對醫術並不精通,但止血的草藥跟施藥的步驟應是沒有錯。這傷不能再復發了,否則產生其他副症,那後果將不堪設想。
牧兒立在白芯蕊身旁正靜靜注視着榻上這人,眼神裡先前的懼怕之色已經消失不見,添了一絲掩飾不住的擔憂。
閩皓揚掙扎着睜開了眼睛,臉上卻是雲淡風輕,像是絲毫沒有痛覺。他望見白芯蕊急切的面容,心裡不知該暖還是該痛。他聽見白芯蕊在喚自己的名字。
“你,醒了?”白芯蕊抹了抹眼角,沒有讓閩皓揚發覺,卻讓立在門口的宋墨殊盡收眼底。
宋墨殊沒有進來,懷着佩劍倚在門框上。
閔皓揚眸色微掀,姿態慵懶,俊美的容顏在日光下熠熠生輝,大有與繁花奪寵之意。他正要說話,才知喉嚨像被什麼東西鎖上一般,竟發不出來任何聲音。他抿了抿乾澀的脣角,吃力道,“我怎麼了?”
那鳳眸深得宛如一潭清泉,讓人猜不透,只道,“你應是牽動了傷口,舊病復發,我幫你配了新的藥,不過看來效果不大。萬全之策便是去找個大夫……”
閩皓揚也心知自己的傷必定要費一番周折,可這荒郊野嶺,離人煙甚遠,況且外有官府追殺,出去必定不安全。如此呆在這裡,仍是無濟於事。白芯蕊見閩皓揚只蹙眉不言語,亦讀懂他了內心的憂慮,也不知該怎麼規勸。
立在門口的宋墨殊拂了拂擺起的衣角,清冷的聲音似遠亦近,給人的感覺甚是漂渺,“如煙姑娘,放心帶閩兄去尋大夫,我定一路護你們周全。”
白芯蕊回視了一眼,不知何時宋墨殊已站在自己的身後。宋墨殊撫着牧兒的腦袋,淡淡一笑帶着不容褻瀆的神聖。
正在白芯蕊要對宋墨殊說些什麼,閩皓揚倒搶先了一步,聲聲清冷,“墨殊兄好意在下心領,在下與牧兒如煙已叨擾數日,深覺心中不便。想今日一別……”
白芯蕊不曾想閩皓揚竟然道出口這麼着急離開,心中一急,“你的傷經不起跋涉,再引發什麼病症,就麻煩了。”
閩皓揚以爲她是不想走,清澈的眼眸徒然一沉,表情變得無比凌冽,壓抑的積怨仍是沒有爆發,只道,“我已無礙。”他頓了頓,緩緩擡眸對宋墨殊道,“墨殊兄能否先帶牧兒出去片刻,在下與如煙有話要說。”
宋墨殊只點了點頭沒再說什麼,拉着牧兒穩步踱了出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