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7、

街上依舊燈火通明,人流卻已不再像之前那麼多了。天際上的月華漸漸探出了腦袋,吐露出清輝,爲這個喧囂的世界天上濃妝淡抹的一筆。

夜久無雲天練淨,月華如水正三更。

白芯蕊一路走去,在街上找尋閔皓揚,卻始終不見他的蹤跡。奇怪,他又是去哪裡了呢?!

突一聲悠揚的笛音傳來,通透白芯蕊的心底。她不禁駐足閉目聆聽,那笛聲曲折婉轉,甚是如啜甘露般哀婉深情,越過所有的樂器獨樹一幟,遙遙飄蕩在上空,頗有“笛聲三弄,梅心驚破”之意。

白芯蕊不禁嘖嘖稱讚,待仔細聞聽之,她面上的表情竟慢慢凝結,那曲莫不是自己常常吟奏之曲麼?

那曲名喚“積雪迎春”,乃當初白芯蕊深愛積雪花,故尋蘇州著名樂師創作了此曲。尋常之人皆不解其中線譜,怎此刻有人奏之?

她倒不回身,只閉目傾聽,優揚雅緻,委婉抒情,將積雪花的清雅幽馨盡顯。甚是不錯,之前曾經似聽過此曲,不過味道亦有所不同。至於不同在何處,卻只能放於心上描之。

一曲作罷,周圍忽響起一陣擊掌稱讚。白芯蕊轉身擡眼望去,見一人正立於人羣之內,將脣前橫笛慢慢交至身旁一年輕女子的手中,並低首道了聲謝。

那人於人羣之中對上白芯蕊的眸子,只淡淡一笑,便舉步向她走來。出了人羣,那人立於白芯蕊身旁,嘴角抹上一層瀟灑的笑意,“我奏的怎樣?”

原來是閔皓揚。

白芯蕊將內心的暖意化作眸間一絲嫵媚,回道,“比我差一點。”

風迎於袖,飄得閔皓揚眉毛一揚,“我承認,不過跟你偷學的而已。”他的黑眸在夜裡更顯幽暗深邃,添了一絲狂蕩不羈,邪魅非凡。

白芯蕊隻字不語,只淡淡一笑,卻化解了閔皓揚所有的冷峻。

“夏嫣姑娘呢?”閔皓揚見只有白芯蕊一人,不禁疑惑問道。

白芯蕊微斂了笑意,嘆息道,“我也不知,她說要自己一人出來走走,不讓我跟去。”

閔皓揚知夏嫣與白芯蕊之間定有故事,但沒有多問,只道,“這麼晚了,她一個弱女子,不太安全,等下我們去尋尋她吧。”

白芯蕊望着閔皓揚的眸子,不禁心安,月輝碎在他的瞳仁裡,化作一絲堅韌的光澤。她緩緩應了一聲,“好。”

閔皓揚兩瓣薄脣噙着淺笑,拉過白芯蕊的纖手,徑直沿着長街走去。

身後衆人已經散去,那年輕女子將橫笛斜在脣間,又一曲笛聲幽幽響起,坐在夜風裡,飄搖在遙遠的天際深處。

白芯蕊隨閔皓揚一路找尋,卻始終不見夏嫣的蹤影,心中不免有些擔心。她真的懼怕夏嫣做出什麼傻事,心知這個女子其實內心並不夠堅強。

轉眼走至七絲堂的門前,白芯蕊停下腳步,見大門緊閉,但堂內隱隱泄出燈燭的光芒。她側臉對閔皓揚道,“等下,我進去問問。”

閔皓揚亦向七絲堂內望了一眼,點點頭,道,“好。”

白芯蕊走上臺階,擡手輕叩了下門,“

咚咚咚……”

過了片刻,從堂內傳來一絲帶有些許不悅和倦意的聲音,“又是誰啊?”沒有腳步聲,顯然那人並未意欲前來開門。

白芯蕊嘴角一揚,聲音平淡,“何管家,你倒是連本姑娘都不打算開門了麼?”

門內忽又匆匆響起跌撞和腳步的聲響,“請等下,來了,來了……”

很快,門開了,從裡面走出一人,正是何管家。他肩上披着一件長袍,頭髮凌亂,一臉倦意之下的愧疚之色,忙歉道,“原來是白姑娘,是小人耳濁了。”

白芯蕊被他的用語和表情惹得一笑,“無礙,無礙,看你嚇的。”她見何管家擡手抹拭着額頭,知他比自己還驚嚇,不禁笑出了聲。

何管家臉上的皺紋驀地擁擠成堆,滿臉疚意,舉止失措,“白老闆快進來……”他正擡手打算將白芯蕊引至堂內,卻被白芯蕊拂手擋住。

白芯蕊生生壓抑着笑意,道,“不進去了。何管家,抱歉打擾你歇息了。我來此只是想問下,夏嫣姑娘來過了麼?”

何管家默默一思忖,蹙眉道,“莫非方纔那人便是夏嫣姑娘?!”

“她來過?”白芯蕊斂了笑意,臉色暗沉。

何管家回道,“不瞞白老闆,方纔便有一人敲門,小人問是誰,他倒不言語,小人也未去開門。故白老闆來此,小人以爲又是他!……”

“原來如此。”白芯蕊略一沉吟,繼續道,“十分抱歉,何管家,你繼續歇息吧。”

何管家竊竊打了個哈欠,迅速擡手捂住,揖道,“白老闆也早點歇息,小人先閉堂了。”

“好,去吧。”白芯蕊退了臺階。

閔皓揚見白芯蕊迎面走來,便知她一勞無獲,趨上前道,“沒在?”

白芯蕊微微頷首,目光環視着四周的黑幕,心中不由又捲起一層波浪。她能去哪裡呢?既方纔來過這裡,尋瞭如此久皆不見,說不定此時已回了客棧。

白芯蕊回眸,對閔皓揚道,“如今已過亥時,夏姑娘可能回去了,要不我們先回客棧吧。”

“好。”閔皓揚依舊一副清冷的聲音,背影在月色裡沉浸成一抹孤傲。

再回來之際,一條漫長的主街上已漸漸散去了人流,昔時的繁華瞬間消失殆盡。百姓們紛紛開始收拾樂器而回家去,連商鋪也陸續熄了燈燭,關上了鋪門。只餘下街道兩旁在風中搖曳的樹葉,在回憶着白日的喧囂。

天籟節,便在漫天的月華里這般悄無聲息的流逝。

二人回了客棧,門還不曾關上。白芯蕊見小二正伏在前臺閉目憩神,輕輕喚了一聲,“小二?”

“歡迎客官,這裡有的是房間!……”那小二忙一回身,依舊緊閉雙目,面對着白芯蕊與閔皓揚二人。他漸漸睜眼,見二人皆一臉詫異着盯望着他,才知原是做夢。他忙躬身歉道,“是白姑娘和閔公子……”

白芯蕊雙眸澄澈,看着客棧小二慌張的神情,頓生笑意,“又在做何美夢呢?”

那小二知方纔在二人面前出醜,低着腦袋不敢擡起,只道,“白姑娘

可莫要打趣小人了。”

白芯蕊收了戲謔的神色,轉入了正題,肅色道,“夏姑娘回來了麼?”

那小二手指了指裡堂的方向,湊近白芯蕊,輕聲道,“剛回來不久。”

白芯蕊眉間一顫,既回來就好,心中的擔憂慢慢淡去,只道了聲,“好,時候不早了,也該關門了,你早點休息吧。”她面向身側一直不語的閔皓揚道,“走吧。”

見二人離去,那小二移到一側又一揖,後哈欠一聲,舉步將客棧門欄拉上,拿着燈燭進了裡堂。

轉眼之間,客棧只餘常明燈在點點閃亮,如刮來一陣陰霾,掩了所有的色彩。

二人進了屋子,亮了燈燭,整個客房漸漸透出了光芒。白芯蕊忙了一日,又走了一夜,雙腿不禁隱隱痠痛起來。

閔皓揚倒也一臉雲淡風輕,想他閒暇了一日,也無什麼勞累可言。他坐在榻上,本想寬衣入睡,卻見白芯蕊立於窗前,久久靜默。

他只脫了長袍,露出裡面的短衫,下榻走近白芯蕊,從身後抱住她。

白芯蕊一驚,只側頭響後瞥了一眼,沒說其他,又回眸重新將目光落在遙遠的天際上。

閔皓揚嗅着白芯蕊身上散發的香味,遍遍陶醉,聲音繾綣道,“芯蕊,你還記得你的承諾麼?”

白芯蕊臉上的表情一凝,原來已是三日過去,該到了回去京都的時候了。

如此之快,三日。

白芯蕊遙望着窗外,淡月籠紗,娉婷多姿。暗沉的夜晚,彷彿無邊的濃墨重重地塗抹在天際之上。

縱她心中千帆不捨,既臨了此刻,又能如何?!

不過,她也算完了願望,既尋得了良方,上曲的百姓也離了水火,再成了那事,便在此無其他念想。

白芯蕊靜靜沉浸着閔皓揚的呼吸裡,也許只剩此刻她才能真正獨有他。倘若回去京都,一切必定不會再像如今。

即使白芯蕊不想明白,這是真實存在的現實,早日清楚總比裝傻受的苦少一些。

她擡手撫着閔皓揚環繞在腰上的手指,一種直達心底的溫度瞬間傳達而來。那種溫暖,也只有此刻才能感受的到。

閔皓揚,你到底清不清楚,回去京都,一切便是物是人非。

回去京都,只不過是要我親手鬆開你。

白芯蕊拉着閔皓揚的手指,緊緊用力,自身卻毫無知覺。此時,她才真正明白,原來,痛是她給的。只有鬆開,他纔不會痛,而自己的內心便再無人溫暖。

這便是二人的緣分。

“呃……”閔皓揚輕輕哼了一聲。

因他倚在白芯蕊的肩膀,她聽的很清楚,“你怎麼了?”她回眸去視閔皓揚,只見他透着月華的臉龐上淡淡一笑。

“無礙。”

白芯蕊感覺自己的手臂漸漸縮緊,低眸才見原來是自己抓着閔皓揚的手指太用力了,竟一時忘了知覺。她連忙鬆開,歉道,“對不起。”

閔皓揚重新拉過她的手指,放在手心,道,“無礙,你繼續抓着就好,你的力氣弄不痛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