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南當然留意過這具跪倒在神像之下,虔誠祈禱的牧師乾屍。
但說實話,當時的自己其實和那幾位冒險者一樣,注意力基本都被祭壇上的法杖所吸引,沒有仔細觀察,且對方背影實在沒有值得在意之處。
直到後面乾屍被人類遊俠一箭射死,冒險者小隊發生內鬥,他便徹底放下了對這具死屍的關注。
但沒想到……
“嗡。”
鐵灰色的劍光在空氣中閃過,斬首長劍轉瞬入鞘。
灼熱氣浪將周圍的霧氣朝兩邊衝涌,突兀的溫差讓細小水霧在周身凝結。
赤紅色的火光於身前劃過殘陽般的弧度,木劍【青松】已然被其握持手中。
自內心迸發的危險之感,讓夏南下意識靠後,與前方的死屍保持距離。
眼角餘光,是前所未有,在木劍表面幾乎形成實質焰流,熾熱爆裂的奪目光焰。
心中不由感到疑惑。
如此狀態,單從其外表來看,就已經不是簡單的“15%陽炎傷害”所能夠解釋的了。
“到底是什麼東西?”
倒映着火光的漆黑眼眸,凝視着那具靜靜躺在祭壇之下的屍體。
渾身繃緊,呼吸隨之沉緩。
已然做好了戰鬥的準備。
“嗬……”
依舊是那種自喉嚨深處擠出的乾澀喉音。
暗紫仿若枯柴的指尖在地面上微微抽動,滿是破孔的骯髒牧師長袍起伏皺褶。
搖搖晃晃,瘦瘠身影就像是一個臥牀多年的病人,以一種虛弱艱難,顯得有些扭曲的姿態緩緩爬起。
甚至都沒有往後看站在遠處的夏南,依舊維持着方纔被箭矢貫穿前的姿態。
夏南卻不敢放鬆警惕。
哪怕對方於此刻表現得再如何無害,手中滾燙到幾乎快握不住的木劍,已然表明了其遠超普通乾屍,甚至比此前那位肥碩騎士更高的危險性。
或許是【青松】的反應過於激烈,那幾乎將小半個教堂照亮的赤紅焰光終於被遲鈍緩慢的乾屍察覺。
挪動腳步,緩緩轉身。
夏南因而得以瞥見,那令木劍燃燒近乎點燃空氣的原因所在。
不只是其亡靈生物不死者的身份,那是層層迭迭一片片在焰光映照下明滅滑膩光澤,墨綠暗沉的——
蛇鱗!
並非均勻覆蓋,這些蛇鱗仿若某種活性的菌苔,一簇一簇地鑲嵌滋長在乾屍皺癟的皮膚表面。
大小不一,排列紊亂,邊緣銳利尤其在關節彎曲處。
似是甲冑,但鱗片與鱗片間的縫隙卻又顯露出深紫色的龜裂皮膚,給人一種極度不適的斑駁之感。
乾屍本身和夏南之前所見過那幾只,外形並沒有特別大的區別。
唯脖頸之下與左邊肩膀處,各留有一道巨大猙獰的撕裂傷,並沒有癒合,傷口只是凝滯在了某個時刻,能看到其中紫紅色的腐肉翻卷硬化。
暗綠蛇鱗仿若正來自這兩道傷口當中,鱗片從靠近傷口處的緊緻細密,而逐漸稀疏扭曲,彷彿真就是感染了某種怪病,使得菌落般的蛇鱗於其中滋長而出。
“難怪……”夏南心中暗道。
難怪【青松】反應如此激烈,眼前的乾屍已經不再只是普通的不死生物,其身體表面的暗沉鱗片,與空洞眼眶中那雙渾濁無神的豎瞳,已然表明了其體內蛇類生物的血脈。
而這也就意味着……
“+15%對不死生物傷害(陽炎)”與“+20%對蛇蠍類生物傷害(陽炎)”。
兩種傷害加成,於此刻同時迭加!
如果不是本身來自異域秘境的特殊身份,以及作爲裝備基底的藍色品質。
夏南甚至懷疑那縈繞於劍身表面的灼熱炎流,幾乎可以把整把木劍點燃。
事實上,這一刻的【青松】和被點燃也沒有什麼區別了。
那些滾燙炙熱的火焰自劍柄往下,已然完全將整個劍身覆蓋,連帶着木劍原本烏黑柔韌的質地,也顯露出一抹近乎灼焦的褐紅。
“這麼看來,倒還是有些疏漏。”
感受着掌心灼燙,夏南目光緊緊盯着前方的蛇鱗乾屍,心中呢喃道。
如果能早發現這具屍體的不對勁,就應該再留馬庫斯一會兒,不那麼早現身出手,而是讓他用肉身幫着自己探一探對方的虛實。
腦中如此覆盤,他臉上卻並無如何懊悔的神色,事已至此,再後悔也沒有什麼意義。
眼下,擺在夏南面前的,不過只有兩條路。
戰,或逃。
後者,自己或許能帶上此行他所獲取的所有戰利品,安全撤出灰谷。
但同時也意味着他將錯過這其中最珍貴的寶物,與那柄法杖失之交臂。
夏南自認爲並不是一個極端貪財的人,但真當如此寶物擺在眼前,要想讓他什麼也不做直接後退,也着實不現實。
至少……先試一試對方的深淺,如果在雙重增傷迭加,火力全開的【青松】加持下,自己仍然不是眼前敵人的對手。
那他自也不會頭鐵地把性命耗在這裡,而是明智撤退。
腦中思緒只是一瞬。
迴轉過身,正面朝向夏南的牧師乾屍,那一雙沒有焦點的凝固蛇眸並未看向前方這位闖入教堂的不速之客,而只是直愣愣地望着眼前的地面。
這給人一種極爲強烈的迷惑性,彷彿它沒有察覺到侵入者的存在。
但倘若你真的被它騙到了,下一秒,那隻看似纖薄脆弱仿若枯枝,實則比鋼鐵還要堅硬的手掌,便將穿入胸膛將你的心臟捏爛。
“轟!”
教堂覆着一層厚灰的大理石地面,驟然浮現裂紋。
狂風呼嘯捲動霧氣,乾癟身影於剎那間消失在原地。
始終保持着警覺,敏銳無比的感知讓夏南在對方退步發力的一瞬間,就察覺到了其中危險。
昂——
狼嘯幽鳴,漆黑鬃毛搖曳間,龐大扭曲的黑狼虛影以一種輕盈而迅捷的姿態,往旁邊一個小跳。
“砰隆隆!”
是地面崩裂,碎石飛濺的噪響。
滿是破洞的牧師長袍因爲周身氣流而猛烈擺動,乾癟瘦瘠的身影立在方纔夏南所站的位置。
身形搖晃似和之前同樣呆愣,但足肢之下,卻是已經化作齏粉,向下凹陷的教堂地板。
在滿級【牙狩】加持下,憑空躍起躲避的夏南,目光在對方所造成的誇張痕跡上掃過,心中不禁感到驚訝。
實力遠超他在灰谷中所遇到的任何敵人,那是遠超普通職業者的誇張戰鬥能力。
或許緊張,也更加謹慎,但在這一瞬間,他心中卻並無任何恐懼情緒。
只是遵循着這具身體與他靈魂、記憶結合之下,所形成的戰鬥本能。
縈繞焰光的木劍化作於空中下撲,漆黑狼獸的繚繞火牙,以迅猛而爆裂的姿態,驟然落下!
嗡——
【牙狩】帶動【旋斬】,兩項lv5戰技彼此迭加融合,【劈砍達人】專長一如既往默默起效,提供最基礎而萬能的傷害加成。
力量、敏捷、體質……多種屬性被髮揮到極致,精準的肌肉控制能力讓渾身力量在頃刻匯聚到一點,並隨劍刃傾瀉而出。
“嗤!”
伴隨着火焰灼燒肉體的“滋滋”聲,血肉切裂的滯澀聲響在教堂內幽幽傳蕩。
只可惜被熾焰灼焦,飛旋半空的,並非夏南想象中乾屍那顆長有暗綠蛇鱗的腦殼,而只是一塊來自其前身胸脯再普通不過,並不影響其行動的血肉。
面對夏南的斬擊,牧師乾屍再一次展現出了它那具身體非人的誇張素質。
明明夏南的時機選擇已經最恰當不過,利用的是常人舊力已盡,新力未生的僵直時刻。
它那具乾癟的身軀卻又彷彿根本不遵循人類身體的運動規則,二次發力,讓本應被炎劍徑直砍下腦袋的身體,猛地朝側方一轉,將致死一擊轉化爲毫不影響戰鬥能力的普通輕傷。
大腦極速轉動。
狼嘯聲在牆壁間迴盪着尚未完全消逝,便已然再一次響起。
黑狼躍起,後跳,將夏南的身體順勢帶向後方。
【潮汐定形】無聲起效,厚實皮靴穩穩踩在地面之上 “啪。”
被火焰灼焦的血肉落地。
手中木劍熾烈依舊,夏南望向前方乾屍的目光,卻愈發凝重。
哪怕只是一回合的交手,他仍然察覺到了對方遠超自身預期的戰鬥能力。
並未使用如何高深的戰鬥技巧,只是單憑其本身的身體素質就已經足夠難纏。
更爲關鍵的是,自獲得起就無往不利,令受影響者在狼嘯聲中恐懼震懾的【夜母凝睇】,對於這具乾屍也絲毫不起作用,彷彿免疫着一切精神層面的傷害。
也就是【青松】木劍有着特殊的陽炎傷害加成,考慮到之前所目睹,冒險者小隊同其他乾屍的戰鬥情況,夏南甚至懷疑對方擁有着遠超尋常的卓越物理防禦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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應該怎麼打?自己的優勢又在哪裡? 利用戰鬥間隙,夏南大腦高速轉動,本能的分析着場上的情況。
首先,對方身體無比強勁,令自己以往針對同等級職業者碾壓的身體素質優勢無從發揮。
且免疫控制效果,【牙狩】使用收益銳減,只能純粹作爲位移類戰技使用。
看上去好像已經落入了僵持死局,但實際狀況卻有希望的多。
【青松】木劍的存在也就意味着只要自己能夠攻擊到要害,對方那顆腦袋同樣能夠被他斬下。
且身上幾張底牌都處在尚未揭開的狀態。
刨除掉僅剩下一次使用機會的【命運硬幣】,【春息之淚】的回覆技能“春脈滌愈”尚未進入冷卻狀態,【死線】戒指的偏折力場也還有使用的機會。
“能打!”
夏南眼中閃過一抹決色。
高攻低防,注重遊走與機動性的戰鬥風格,意味着只要給他一次機會。
一次能夠將劍刃送到對方脖頸的機會。
他就能讓勝利的天秤徹底往自己這一側傾斜。
而就算實在不敵,他也有恢復、後撤的手段。
轟——
破空聲再一次於空氣中響起。
那方纔經受過他的熾烈斬擊,受到些許傷勢的乾屍,不需要絲毫喘息恢復的時間,已然向夏南發起了又一輪進攻。
濃霧翻涌,塵埃四溢。
夏南只覺眼前一瞬模糊,下一秒,那根瘦削枯指便落到了近前。
他甚至能夠清楚地望到那手指表面的褶皺紋理,以及零星幾片蛇鱗映射的滑膩光澤。
“呼……”
胸膛起伏,呼吸。
雙眼微眯,又猛地睜開。
隨即,一道半透明的赭紅光幕自虛空中映現,將他的身軀籠罩。
“砰!”
那足以擰碎鋼石的磅礴力道,落在光罩之上,卻只仿若點過水麪的蜻蜓,留下陣陣漣漪。
力道被紊亂而又凝結的力場能量吞噬,均勻擴散傳播到這橢圓光幕的每一處。
吱啦——
光罩崩碎。
只堪堪擋住了來自敵人的一道攻擊。
卻也爲夏南提供了寶貴的,能夠毫不顧忌其他,樸實揮劍的機會。
赭紅光罩化作星點飄散,還未落到地上,便又被熾烈焰光捲起,消融於木劍掀動的滾燙熱浪之中。
夏南掀開了他的第一張底牌,用【死線】戒指的“偏折力場”,換取了一次出手的機會。
長劍徑直瞄準敵人脖頸。
乾屍自不可能束手待斃,哪怕本身看上去並無明顯神智,單純憑藉本能行事,卻也知道躲避那些散發危險氣息的攻擊。
一如方纔那般,以一種詭異的二次發力的形式,試圖向後蹦越躲過這趟攻擊 但在這一刻,不知道爲什麼,他那乾癟瘦削的身軀,卻驀地愣了一下。
那是一股來自前方虛空,無形的拉扯之力。
彷彿有着一隻無形的手掌,將其牢牢握在掌心,難以動彈。
古怪的凝滯之感,讓它那雙本就無神的豎瞳蛇眸都顯露出一抹怪異的疑惑。
閃躲失敗。
繚繞着熾烈焰光的木劍因而嵌入它脖頸處的傷口。
絲滑切過。
沒有鮮血,也並無多餘碎肉。
只帶着濃濃的焦灼痕跡,乾癟頭顱高高飛起,無力滾落。
夏南稍微喘氣,目光朝着對方的屍體瞥了一眼,確認其已經徹底死亡,這才邁步走向祭壇的位置。
“嘶……”
而也就在這時,一股極細微的聲響,自身後傳來。
心中頓時警惕,持劍轉身。
只見那具被他砍掉了腦袋的乾屍軀體,正以一種古怪扭曲的姿態,原地抽搐着。
嘶鳴聲正來自它那血淋淋的脖頸斷口深處。
“噗。”
是仿若蟬蛹破殼般的血肉滯響。
映照着劍身再一次燃起的火光,修長畸形的陰影緩緩升起,將夏南的身體籠罩。
“不是,也沒說還有二階段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