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練度+1”
伴隨着眼前閃過的半透明字符,那層在手掌握到劍柄時,便已然積醞於鐵灰劍身之上的赭紅光芒驟然明亮。
徑直貫入長蛇喉口的斬首長劍,剎那間被一團如煙花般爆開的力場能量吞沒。
無視物理防禦。
從內到外,骨骼、筋肉、鱗皮……能夠輕鬆抵禦職業級別強者全力一擊的肉體,在這抹自體內爆發的赭紅色力場能量的衝擊下,沒有絲毫抵抗。
仿若一枚被安裝在其喉嚨深處的定時炸彈,強勁衝擊力令椎骨崩碎化作齏粉,膿血裹着碎肉朝周圍爆開。
轟——
被長劍刺入喉口而原地僵直的乾屍,眨眼間便再次化作了幾十秒之前,那副無頭殘軀的模樣。
與此同時,右手木劍持續發力,手腕一轉,那兩條緊緊咬住夏南手臂的蛇頭也被灼切而下,抽搐扭動着跌落在地。
強忍着肩膀劇痛,他吸取了剛纔的教訓,即使自乾屍身體內探出的四條長蛇都已經被砍爆,也並不收劍。
“嗤!嗤!嗤!”
繚繞赤紅焰光的烏黑木劍在空氣中不停揮動,映襯着銳物割裂血肉與火焰灼燒的噪響,乾屍那本就在變身後更加殘缺的瘦瘠身軀,轉瞬便只剩下了一堆分不清身體部位,焦灼漆黑的屍塊。
似是剛纔怪物“二階段”的變身讓夏南心中留有餘悸,這個過程一直持續了幾分鐘的時間。
直到地面上每一塊血肉都被穿刺灼燒,【青松】劍身表面的焰流逐漸消散,只在周身水霧中留下淡淡餘溫。
他才喘着氣,停下了手中的動作。
“如果這都還能有三階段的話……不,應該不會了。”
目光在手中已然恢復了平常狀態的木劍上掃過,夏南倒退兩步,心中如此道。
右側肩膀,“春脈滌愈”的翠綠自然能量流轉不停,在陣陣痠痛中快速治癒着傷口。
他的決策非常成功,這項來自【春息之淚】項鍊,七天只能使用一次的四環治癒類法術,並非瞬間回覆體力,它的治療是一個持續的過程。
使得咬在自己肩膀上的兩道蛇吻,或許在第一時間造成了足以影響手臂正常活動的嚴重傷勢,但在蛇頭被炎劍斬斷化作焦炭之後,“春脈滌愈”依舊維持着運作。
本應隨着血液流動傳播全身的致命毒素,被自然能量化作膿綠煙霧嫋嫋升起逼出體外,撕裂貫穿的血肉兩側肉芽蠕動,彼此交觸融合。
不過幾秒鐘的時間,夏南右肩原本血肉淋漓的猙獰傷口便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塊除了表面衣物破損外,看不出任何異樣,光滑無損的皮膚。
連輕傷都算不上,除了精神方面稍微有些疲憊,身體幾乎恢復到了最佳狀態。
對於夏南而言,方纔與蛇鱗乾屍的交手,可以說是最近這段時間最爲激烈的一場戰鬥。
身上底牌就剩一張【命運硬幣】沒有掀開,其他都用了個遍。
面對敵人誇張的身體素質與詭異的特殊能力,他幾乎用上了自己如今所掌握的一切,將專長、戰技、裝備與自身經驗、靈感結合在一起,發揮到極致,才最終取得了戰鬥的勝利。
而付出的代價……
刨除部分戰技、裝備的充能次數,與那顆用於試探的火油彈。
是來自巖錘鐵匠鋪,由馬蘭紋鋼製作的精良裝備“板鏈複合甲”,以及……
木劍【青松】悄然入鞘,夏南目光望向左手握持的斬首長劍。
夾雜着惋惜、感慨與唏噓,臉上露出了一抹極其複雜的神色。
雖然本身擁有着出衆的“50%耐久加成”,但歸根到底,終究只是一柄白色品質的普通武器。
這位自夏南穿越之後,陪伴了他幾百個日夜的老夥計、冒險者稱號的來源、比任何隊友都更加可靠的夥伴。
在一場勢均力敵、極度驚險的戰鬥中,做出了它最後的奉獻。
以普通白板的身軀,強行頂着足以融蝕鋼鐵的膿綠毒液,刺入長蛇喉口,爲自己掙得一線生機。
眼下,敵人已然徹底死亡。
而斬首長劍原本光滑韌硬的鐵灰色劍身,表面卻也同時被留下了一個個大大小小的腐蝕凹陷。
在高層次高頻率高節奏的戰鬥當中,任何一點缺漏都將被無限放大,特別是這種需要仗之長時間作戰的主力武器。
斬首長劍,似乎到了離隊的時候。
這一刻,夏南的心情甚至比前世同初戀分開的那個夜晚更加糟糕。
吸氣,吐氣……吸氣,吐氣……
就這麼站在原地,好久都沒有緩過來。
指尖在劍身表面輕輕撫過,仔細感受着指腹處傳來的溫潤冰涼。
神色深沉。
他小心而鄭重地將斬首長劍插回了身後的劍鞘。
作爲自己最可靠的戰友,夏南絕不可能只是因爲它短暫失去了繼續作戰的能力,就把對方這麼孤零零留在原地。
他要把長劍帶回去。
一百金也好,一千金也無所謂,只要能夠把對方修好,即使以銀行存款清空爲代價,他也願意。
夏南或許有些時候對金錢方面的數字格外敏感,但和斬首長劍所爲他做出的貢獻相比,這些金幣也確實只是數字了。
而倘若真的沒有了修復的可能,他也不會將斬首長劍獨自留在鐵匠鋪角落的廢料堆,亦或者雜貨鋪的貨架上。
他希望能給自己這位老夥計,一個體面的結局。
只可惜【蛇鱗臂盾】不在身邊,不然以其300%的腐蝕傷害抗性加成,或許不至於讓眼下情況來到如此境地。
夏南輕輕搖了搖頭,不再多想。
收拾好情緒,也不管周圍地面上其他幾具屍體,轉身走向祭壇。
漆黑眼眸倒映着那根頂端嵌有橘紅寶石,散發有如灰燼餘薪般光澤的灰黑法杖。
只希望這一次的收穫,能夠抵得上他所付出的代價。
腳步邁動,夏南注意力集中,警惕着周圍可能存在的陷阱,小心靠近祭壇。
但就像之前那兩次秘境中的經歷那樣,沒有絲毫預兆。
就在他右腳踩地,左腳微微擡起,打算離得更近一些,觸發屬性面板以查看法杖信息的時候。
極爲突兀的,仿若踩入虛空,身體重心詭異失衡。
周圍景物好似時光流逝般快速變換的同時,整個人後仰,視線也隨之從祭壇下方的法杖,轉升到了其後面,那尊面容模糊的女神雕像。
依舊維持着祂此前單手向上,託舉祈憐的姿態,但那些在時間長河沖刷下失去了其原本模樣的細節,卻以一種時光回溯般的狀態,重新於其表面浮現。
身體表面的細密裂紋與斑駁痕跡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失於無形,原本暗沉的石質也像是被某種看不見的力量打磨着,在光滑中逐漸顯露其瑩白的大理石色澤; 石頭雕刻而成,凝固紗裙宛若雲霧,褶皺清晰、織紋明顯,邊緣薄的好似能透出光來。
而最爲關鍵的,之前被石粉沙塵磨平的面孔,也終於恢復了祂原本的樣貌:
嫺雅寧靜,五官不算精緻,拼湊在一起卻給人一種本該如此,渾然天成的和諧美感;目光低垂而悲憫,似是同情着世間凡物所遭遇的苦楚。
夏南並未來得及仔細觀察,也沒能思考更多。
因爲就在他的視線一路向上,隨時光變換,從女神點落基座的足尖,到飄揚紗裙下的圓潤輪廓,到纖細苗條的赤裸腰腹,再到那抹清晰精緻的下陷鎖骨,最後落到女神面孔。
與那雙悲憫低垂,明黃色的豎瞳蛇眸對視之時。
他的思維,便徹底陷入了凝滯。
“先生,您……確定嗎?”
一道於顱腔中迴盪的陌生男音,將夏南的意識從昏沉中喚醒。
“我”……在說話?
他心中詫異,卻發現詭異的失去了操控身體的能力。
只稍微反應,便意識到現在的自己,似乎進入到了某個類似之前【織夢迴廊】中體驗的秘境。
以一種第一人稱的視角,成爲了故事中的某位NPC。
但不同的是,這一次的他擁有着區別於角色本身的獨立意識,雖不能夠操控身體移動,但卻獲得了及時思考的能力。
稍微掙扎,察覺到短時間內怕是無法擺脫。
他便也就接着自己所“附身”角色的視角,觀察起了周圍的環境。
是難以言喻的熟悉。
高聳穹頂仿若石質天穹,以超乎想象的弧度向上收斂,將一束彷彿匯聚着天地間最純粹乾淨能量的聖光照射而下,落在女神雕像的潔淨面頰之上。
蛇眸依舊,以神聖而悲憫的目光,俯視着世間萬物;
而在其身後,是一扇佔據了整面高牆,在燦光映照下仿若燃燒,華麗巨大的彩窗。
藍紫金紅……無數種色彩在折射後奔涌而出,匯聚成一抹神聖的白,傾瀉在神像之上,與其頭頂的光束融合,讓祂表面綻放出一種溫和卻難以直視的瑰麗光彩。
彷彿真有這樣一位神明,自無盡光芒中踏落雲端,降臨凡世。
森然排列的石柱、幽深延長的殿廊,浮雕、拱璧與燈龕……
眼前似曾相識的場面,無一不證明着此處宏偉雄奇之地,正是夏南方纔斬殺乾屍,那座空蕩一片只剩下破敗死寂的巨大教堂。
聯想到之前眼角餘光所捕捉到的,仿若時光倒流般的景象。
或許眼下自己所處,是無數年前,甚至另外一個世界,來自異域,尚且完好還沒有被廢棄的教堂原地?
心緒流動間,夏南的目光與他所在的這具身體一起,望向了前方女神雕像之下,那正卑微而虔誠祈禱着,跪伏在地的瘦削身影。
嗯……那件牧師長袍,格外眼熟。
“你終於來了。”蒼老年邁的聲音在空闊教堂內幽幽迴盪。
“火之將熄,世界就要陷入無邊冰冷與黑暗。”
“拿着它!”瘦削的身體劇烈顫抖着,語氣驟然變得激烈起來。
牧師幾乎是爬着,從一塵不染的地磚上艱難起身。
手中握着的,是那柄同樣眼熟,頂端綴有橘紅晶石的灰黑法杖。
“裡面……是最後的‘種’,帶它走!”
好似灰燼餘薪般的光彩在晶石上閃爍着。
牧師的聲音陡然拔高,彷彿有什麼東西要從內部撕裂掙出。
“離開這裡,去王城,那裡有最後的柴薪。”
“還有……殺了我,趁這具軀殼還能被稱作‘人’之前。”
“我”沉默着,夏南能夠感受到這具身體愈發沉緩的呼吸,與其凝視着前方老人面孔的視線。
表面印有不知名繁複紋路,沉重堅固的金屬臂甲自眼前擡起伸向背後。
在金屬摩擦的刺耳刮擦聲中,鋒銳寒光於空氣中閃爍不定。
“我”拔出了身後的巨劍。
眼前牧師渾濁而隱隱朝蛇類靠攏,瞳孔上下兩端收緊的眼眸深處,閃過一縷解脫般的微光。
他閉上雙眼,向身後女神祈禱着,迎接終結的降臨。
“我”的動作迅猛而利落,沒有讓牧師感受到一絲一毫多餘的痛苦。
左腿驟然前踏,重劍呼嘯而過,在空氣中劃出一道巨大彎曲的弧光。
蒼老年邁的頭顱,在噴涌鮮血的衝託下高高飛起。
而與此同時,爲牧師終結痛苦的巨刃劍勢一轉,變橫劈爲斜斬,將牧師那隻握持法杖的手臂也給砍了下來。
“我”用劍的技藝似乎非常高超,全程除了劍刃沒有觸碰到牧師哪怕一寸皮膚,那些自傷口中噴涌而出的血液,更是一滴都沒有沾到。
“啪。”
散發着金屬寒光的鐵手套輕輕握攏,將那根隨斷裂手臂高飛而起,旋轉落下的法杖握於掌心。
沉默着,空氣中只剩下血液泵涌流淌的噪響。
“我”冷酷地望了眼前方地面,身首分離,只剩下一隻胳膊的牧師。
收劍轉身,朝着教堂大門的方向走去。
身後,牧師瘦削乾癟的屍體靜靜躺在血泊之中,兩邊分別落着他的腦殼與左臂。
純淨聖潔的光芒自穹頂幽幽灑下,落在他血肉淋漓的斷口之上。
映照着巨大華麗的彩窗。
神像矗立。
明黃蛇眸,悲憫憐視着下方的牧師軀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