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塵埃落定

姬虞呆若木雞, 腦海裡只餘一片空白。

竟是栽在了她的手裡。終究是栽在了她的手裡。永安公主是他發跡的開始,姬虞卻沒想過永安公主也會是那個終結他所有的人。

“姬虞,放下弓箭吧。”輕輕的嘆氣傳入耳中, 姬虞仍是呆若木雞的站着, 良久, 才兩手一鬆, 搭着箭矢的長弓掉落地上。

千軍萬馬都已靜了下來, 靜得連微風拂過的聲音也清楚可聞。姬虞環視四周,只見自己如今已被至少四層齊師組成的包圍圈圍了起來,莫說掉了弓箭, 就算有弓箭在手也無法在被設成刺蝟前衝出包圍圈。

昭晏一揮手,四名近衛跳下馬來, 一人兩手緊緊把姬虞抓住。昭晏靜靜的望着重重包圍圈下已然放棄了反抗的姬虞, 輕輕道:“五年前, 秦太子曾用是八個字形容你我四人:永安多疑,永定多詐, 少陽多隱忍,神女多狂放。如今永安還是多疑,南山還是多詐,姜朝雲卻已非昔日狂放,先生也非當日能忍了。”

姬虞緘默。昭晏不再多言, 揮了揮手策馬往兵營的方向而去。

行至半路, 終於迎面迎上了那灰衣灰甲之人。燕南山臉上仍是笑着, 那笑仍是那孩子氣的笑, 卻彷彿似有一絲酸意:“阿晏常常怪我拋下你, 如今你倒好,拋下我在後方自己上前當誘餌去了。”

昭晏朝他淡淡一笑, 卻是答非所問:“我在滇池將我的身份公諸天下,朝酌可會怪我?”

燕南山眨眨眼睛:“過了今日,你是朝君,還是昭晏,又有什麼分別?”

昭晏哈哈一笑,馬鞭一揮,兩騎並騎往兵營奔去。

到了燕南山來時已紮好的兵營裡,近衛請示如何處理俘虜。昭晏擺了擺手:“把他帶進秦太子帳中,然後退下吧,不要讓人靠近營帳。”

近衛有些遲疑:“僞殷皇帝身負武功……”

“秦太子也身負武功。”昭晏語氣淡漠,近衛卻知道公主這語氣是發怒的表示,連忙把人送進帳中,退出數十尺外。

昭晏轉首,看見了一旁垂手立着的子融,朝他微微一笑:“上將軍也是朝天宮的傳人,進來一併解決吧。”

子融呆了一下,低低道:“諾。”

殷帝被“請”入帳中,秦太子、齊長公主與齊上將軍前後步入帳中,長公主的近衛在營帳外築起人牆,密不透風,嚴防任何人接近營帳。四人自日上中天時進入營帳,直到日頭西斜時才先後走出營帳,殷帝先行,接着是秦太子,然後是齊長公主,最後是齊上將軍。

沒有人知道他們談了半天都談了些什麼。近衛首先見到殷帝走出營帳,只看見了殷帝的臉色猶如打翻了五味瓶,有些沉鬱,有些慨嘆,有些愕然,更有種甘拜下風的折服。

秦太子的臉色一如既往的輕鬆明亮,兩頰上兩顆酒窩深深的陷了進去,嘴角一如平常的微笑彷彿多了一絲拋卻重擔的輕鬆。齊長公主仍是一臉懶懶的,這種懶洋洋與平日胸有成竹的懶洋洋彷彿有些不同,卻沒有人說得上來時怎麼個不同法。走在最後的子上將軍面色不是太好,眉頭緊縮,彷彿在做着什麼掙扎。

長公主只是對近衛道:“把殷帝送回黔都,不得傷害一分一毫。”

五月十五午,齊鎮國永安長公主與秦太子南山擒殷帝於黔都外,商談半日,放殷帝回城。

五月十六晨,齊師與秦師逾二十萬人齊聚黔都城外。

黔都城外二十萬兵馬靜靜立着,沒有攻擊的意思,連一絲聲響也沒有發出。衆人只是靜靜的立在城外,彷彿在等待着什麼。

須臾,黔都城頭上出現了一抹人影,接着是另一抹,接着……四人齊齊站在城頭,一人藏青衣袍、女相男裝,一人灰衣翩翩、笑容可掬,一人玄色衣裙、嬌媚絕代,最後一人龍袍加身,威嚴肅穆。

衆人呆呆的望着龍袍正裝的殷帝,又呆呆的望着笑靨如花的主子夫妻,腦海裡一大堆的疑問沒有人想得通。只有站在前列的子上將軍的眸光裡含着瞭然,卻更多含着的是唏噓。

正在衆人疑竇叢生時,長公主忽然牽起秦太子的手,兩人齊齊踏步上前,眸光從遠方花卉盛開的山丘移到近處的千軍萬馬上。

只聽長公主朗聲道:“本公主曾與天統帝許誓,必還天下一統安定。今天下十州已復一統,便是本公主離開之時。由今日起,諸位見殷帝如見我夫妻,聽命於殷帝,便如聽命於我夫妻,不得有違殷帝所令。衆位不必尋我,從今以後,天涯海角,便是我夫妻容身之所!”

說罷,兩人手牽着手,撲通一聲,齊齊跪下,再一叩、二叩、三叩首。只聽秦太子朗聲道:“新帝萬歲萬歲萬萬歲!”

將士們依舊呆若木雞的立在那裡。子上將軍首先跪下,喝道:“新帝萬歲萬歲萬萬歲!”

一衆將士這纔回魂似的,齊齊跪下作三叩首,“新帝萬歲萬歲萬萬歲”之聲此起彼落,連綿不絕。

直到兩人手牽手走下城頭,城外才轟動了起來。長公主寥寥四句,已刻進了二十萬將士的腦海之中,直到垂垂老矣撒手人寰時依舊曆歷在目。

昭晏牽着燕南山的手走下了城頭,站在黔都的大道上,回首望了一眼遙遙屹立的重重宮城。

龍袍正身的姬虞緩緩走到昭晏身旁,深深的作了一揖:“知魚多謝公主。”

昭晏輕輕一笑:“先生何必謝我?”

姬虞沉吟了一下,才輕輕道:“知魚至今仍未能明白,爲何公主能如此輕易的放下到手江山。”

“子非魚,按知魚之樂,知魚先生取此名字,卻莫非不明此話深意乎?”昭晏咧嘴一笑。“只是先生莫要忘了昨日所答應的事。”

姬虞正色道:“昭氏與商氏世襲黔都閒散爵位,供其衣食無憂,絕不中斷。”

“多謝你,知魚先生。”昭晏微微一笑,朝他一拱手:“今日我們與先生一別,此後後會無期,先生珍重,神女也珍重。”

“公主珍重。”姬虞朝她點了點頭,又朝燕南山點了點頭:“燕二珍重。”

昭晏毫無猶豫的轉身,與燕南山對望一眼,牽着手提氣往東門的方向奔去。

那一年的桃花林中,亦敵亦友、算計中隱含真心的那次小酌,至今依舊曆歷在目。幾番兜兜轉轉,竟是回到瞭如燕南山小時候般遊走天涯的時光。

從此以後,天涯海角,四海爲家!

—————

大道上只剩姬虞與姜朝雲,兩人面面相覷,默然而立。

姜朝雲忽道:“燕二與雲宮主走了,朝雲也是時候回朝天宮了。”

姬虞靜靜的望着她,半晌才道:“朝雲真的不能爲虞留下?”

姜朝雲平靜的道:“朝雲的初衷,本就是助朝息一統天下,然後回朝天宮接任宮主之位的。”

“虞沒有一統天下,一統天下的是雲宮主與燕二,不過是他們讓了這帝位給我而已。所以這朝天宮的宮主之位,在雲遊四海後雲宮主會回到朝山傳予燕二。”姬虞定定的望着她,一字一頓的道:“我知道,朝雲真正要走是因爲放不下因你我而死的姜景行——來生漫漫,朝雲可願給虞餘生的機會來彌補?”

姜朝雲靜靜的望着他。良久,姬虞才緩緩伸出了一隻手。

姜朝雲靜靜的望着那隻手,良久,輕輕一嘆,終於伸出素手,輕輕置在他的掌心。

—————

城門大開,走出來的已沒有了齊長公主與秦太子,只有統領十州的新任殷帝與殷朝的準皇后。

殷帝虎步走到三軍之前,提氣朗聲道:“將士們若有願留下守護十州江山者請隨我重新編制;若有不願者也可就地解散。”

子融靜靜望着身後猶豫着慢慢選擇了未來一生道路的將士,有些願意秉承公主與太子志願,守護十州不讓其再次分裂,有些則不願事二主,決定如公主般仗劍天涯,或回到東方與家人團聚,棄武從商。

那他自己呢?

一襲龍袍驀地停在子融面前,子融微微擡首,望見的是姬虞誠懇的臉。

“大師兄可願入我殷朝爲上柱國,總領守衛江山之事?”

上柱國……姬三許予他的竟是至高無上的武官之位。子融卻只是搖了搖頭,淡淡一笑,笑中恍惚有些苦澀——“子融本就對入世之事沒有興趣,這五年來……不過是爲了雲宮主入的仕罷了。”

姬虞也不勉強,與姜朝雲拱手道:“大師兄珍重。”

“守業比創業更難,雲宮主信得過你們,你們也定會讓她安心。”子融微笑,拱手:“三弟、四妹珍重。”

子融說罷,毫無留戀的轉身而去。直到走出黔都城外衆人的視線範圍以外,子融才緩緩躺了下來,緩緩闔上眼睛,自言自語般輕輕呢喃:“子融,這身體還給你了,今後珍重。”

半晌後,躺在地上的子融竟詭異的自己和自己對答了起來:“你爭這身體的主導權爭了這許久,現在竟是說放棄便放棄?”

“我與她錯過了五十載,這五年來與她南征北伐,終於一同完了一統十州的願,我已不需佔用你的人生了。”

“哼,說走就走,當真這麼瀟灑?”聲音頓了頓,變得有些擔憂:“八年前你離開了自己的身體,還漂流了三年才找到我這水魚讓你騎劫;如今你離開了我的身體,會到哪兒去?”

聲音靜了一會,再次響了起來,這次是如湖水般的平靜:“忘卻一切,進入輪迴。我已經晚了八年了。”

聲音換成了沒那麼平靜的語氣:“我死了以後不會也在世間飄蕩着尋找身體讓我寄生的吧?”

“不會……只有心中尚有強烈執念的人,纔會帶着記憶徘徊不去。”聲音越來越輕,彷彿正在一點一點的飄走。

子融的眼皮子驀地打開,腰肢一直坐了起來,眸光已不再是那五年來默默定在永安公主背後的那一道。

子融默默環視四周,目光最後定在了蒼天上。

天統帝,一路好走。

—————

只在此山中,雲深不知處。

空蕩蕩的大殿一角放着兩張氈子,並排着用一張被子蓋住。大殿中心兩人並排跪着,齊齊擡首望向花窗外蒼天的方向。

跪着的兩人身旁站着兩人。男人黑髮白衣,潤澤白滑的臉看下去不足四十,手裡握着的葫蘆彷彿怎也喝不盡,只有那雙眸子,怎麼看也不覺得和年齡相配。女人亦是黑髮白衣,杏眼桃腮,歲月彷彿沒有在她的臉上留下流逝的痕跡。兩人皆是一臉肅容,靜靜的望着跪在地上的一對男女。

昭晏面容肅穆,一字一頓的道:“蒼天在上,弟子朝天宮第七十五代宮主雲朝君,今日傳宮主之位予第七十六代宮主燕朝酌,並在天地見證前與燕朝酌結爲夫妻,生世不離,生世不棄。”

燕南山亦面容肅穆,正色道:“蒼天在上,弟子燕朝酌今日接任朝天宮第七十六代宮主之位,定當謹守宮主之義,尋覓天道,爲蒼生謀福祉,亦當謹守夫妻之義,生世不離,生世不棄。”

那一夜,昭晏在氈子上翻來覆去半夜後才緩緩睡去。

多年不曾做夢的昭晏做了一個夢。

夢很奇怪,也很長。

夢很奇怪,也很長。夢中有戰國,這戰國也是封建制度的產物,這戰國卻沒有昭恆,也沒有云朝君。夢中有一個秦國,秦王並非姓商,而是姓姬、嬴氏。戰國不由江陵城主昭恆結束,而由秦王嬴政結束。夢中統一了天下的秦朝亦是歷二世而亡,秦後楚漢爭霸,沒有姬越,沒有姜滄,也沒有商秦或昭齊。

夢中秦後乃劉漢,劉漢時獨尊儒術,出現了昭晏最不願見的——女子地位大大被壓制。漢後天下再次分裂爲三,三國統一爲晉,晉時士庶地位更見懸殊,而晉後四分五裂,歷五胡十六國後南北各自統一而對峙,數代以後南北再次一統爲隋。夢中隋朝亦是歷二世而亡,被李唐取代,李唐開創貞觀盛世,也終於出現了第一個以女子之身敢於行男子之事的女皇帝;可惜女皇帝最後還是傳位於兒子,女子當政只如曇花一現。李唐復國,之後迎來開元盛世;然而強盛如李唐最終也逃不過分裂,唐後南北再次對峙,歷北方五代、南方十國後趙宋統一江山。

趙宋時女子地位再次被抑壓,加以三綱五常的束縛。趙宋中落,退守江南,不思進取,最終被外族侵佔。外族所建元朝於馬上所得,卻妄圖於馬上所治,最終導致被朱明所取。朱明中晚期心學興起,天下人迎來了驚世駭俗的性解放。朱明歷經多代,最終卻也被外族滿清取代。

滿清相對並不太長,在另一塊大陸上的遠方外族的侵蝕下被民國取代。民國曆經短短數十年後再被共和國取代。昭晏心中所想的平等共治一直沒有真正實現,反而曾說過的權利糾紛卻從一開始的秦前時代直到最後的共和國時代都不曾停息過。

而這一切,昭晏彷彿都在經歷其中,卻無法改變一絲一毫。

昭晏醒來時,天還沒亮。數千年竟是濃縮在短短一夢中,而在這分分合合的歷史長流中,無論是昭恆、雲朝君、昭晏還是燕南山,原來什麼也不是。

(全書完)

本書完結,看看其他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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