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永八年元月, 姜滄政變,南海侯與南海夫人領兵攻入滄王宮,地方軍隊與黔都京營紛紛倒戈, 閔襄王於書房自焚, 南海侯姬虞取而代之, 改國號殷, 廢王稱帝, 立南海夫人爲後。鎮國永安長公主譴責姬殷禮崩樂壞,宣佈南北三年和約終結,親領帝師西征, 相約與率軍南下的商秦太子會合共伐崩壞封建的姬殷。
二月,長公主與帝師行軍至江陵。
時隔一年, 昭晏又再次見到了魏長春。城頭上, 昭晏遠遠眺望城外山丘林木, 微笑道:“長春這五年江陵建設,如今已是萬事俱備, 只欠東風了。”
“長春聽聞公主排除衆議在京師開武舉,不論士庶男女,均論才錄用,如今兵力已是大壯。”魏長春也微微一笑:“說到遠見,長春終究還是不如公主。”
“我自幼被教養以男子之法, 直至此次迴歸才知女人的路在這天下終究難行。至於庶民, 當年的雲家軍便是由庶民組成, 天下人都輕視了庶民的實力, 纔會讓雲家軍有機可乘。”昭晏回首, 定定的望着魏長春,悠悠而笑:“我只願, 我能開創一個真正的新紀元,一個士庶男女平等共治的新紀元。”
“士庶男女平等共治……若非已跟隨公主這許多年,長春怕也難以接受。”魏長春緩緩嘆了一口氣。“要天下之人接受,其艱鉅怕是堪比移山填海。”
“貪慾二字,人皆有之,天下紛亂從來最核心的原委便只有分贓不均這一條。而這贓,便是權力。”昭晏輕輕一笑。“權力啊,是一樣很神奇的東西;人啊,則總有一種拜高踩低的奴性。人沒有權力的時候,總算有些骨氣,想要反抗,因爲他們知道只有靠反抗才能得到權力;然而當一無所有的人沾到了一點點的權力,便如看見了希望的一線曙光,往往便會反過來壓榨那些試圖反抗的人來討好比自己爲高權重的人以獲得更多的權力。”
魏長春默默聽罷,皺眉沉吟了一會,才道:“公主的意思是當天下權力都在氏族男丁手中,庶民廣受氏族欺壓,纔會奮起反抗,導致天下不穩?”
昭晏點了點頭,讚許的笑道:“故而只有以庶民治庶民,讓庶民看見權力的希望,纔會達到真正的天下安治。秦滄越三國之中除了姬氏是戰國時諸侯後裔外,姜氏是沒落氏族,商氏更非傳統氏族,可見如今天下已不能只靠氏族統治,而必須士庶共處、士庶共治。”
“士庶共處,士庶共治,我的公主果然字字珠璣,發人深省!”清澈的笑聲伴着啪啪拍掌聲從後傳來。昭晏不用回首也知來人是誰,奇道:“你怎麼能自己上來的?”
燕南山眨了眨眼,笑道:“帝師上下大多都知道南山是公主的駙馬了,連問也不用問便讓城門的人放了南山上來與公主敘舊。”
昭晏一怔,“這!”轉頭望向魏長春的方向,卻發現他早已跑路,本來站着魏長春的位子如今站着一抹熟悉的灰影,熟悉的孩子臉上掛着熟悉的狡黠笑容,正一步一步的往自己移近。
“那些個……鬼靈精!”昭晏竟有些結巴了起來,伸出一隻手止住了他再欲前進的腳步。
燕南山卻只是一手輕輕擄獲那隻伸出來的手,一直走到她的身畔,眸光緩緩與她的移向遠方山丘。“阿晏,一年不見,別來無恙?”
昭晏眨了眨眼,輕輕一笑:“我要有恙,現在還會好好站在你面前?”
“這話可不對了。”燕南山也眨了眨眼:“南山有恙得很,還不照樣站在了阿晏面前。”
昭晏回過頭來直直望着他,上上下下的掃視了好幾遍,才疑道:“你有恙?我怎麼看不出來。”
燕南山笑道:“一年不見夫人,爲夫可是思慮成疾了,這病在心裡呢,夫人自是看不出來。”
昭晏“噗”的一聲笑了出來,白了他一眼,轉過頭去又繼續望着遠方的山丘。“我這年來做的事,朝酌可有耳聞?”
燕南山雙手抱肩擱在城頭上,支着頭往昭晏視線的方向望去,那看來看去也不覺得有多好看的山丘彷彿把他的興奮雀躍都洗滌了一番般,聲音也平淡了下來。“開設武舉、不分男女、士庶同取,這些南山自是有所耳聞。”
昭晏淡淡道:“我如今是打着保衛封建的旗號討伐姬虞,在自家做的卻是打翻封建制度之事,朝酌可有覺得我虛僞?”
燕南山和煦而笑,道:“封建禮法從來都是一張無人敢捅的紙——如今姬虞崩壞封建,手下軍權卻仍是集中在氏族手中,與封建並無二致;公主維護封建,卻讓庶民女子與氏族男丁皆有平等機會進入封建之中,名爲封建,實質做的比姬虞更徹底推翻了封建的陋習,南山又豈敢言公主虛僞?”
昭晏聽罷,雙目一亮,嘴角咧開了一個大大的笑容。“那朝酌是願與昭晏同建這衆生平等的新紀元了?”
燕南山微微笑道:“婦唱夫隨,爲夫恭敬不如從命。”
昭晏轉首直直望着他,輕輕一笑:“我還以爲我這平等新元的想法已經夠驚世駭俗了,原來竟還有人願意婦唱夫隨。”
燕南山把頭從臂間擡起,轉首直直對上她的雙眸,一手輕輕撫上她的腰際:“那夫人就記住了,夫人夫人雖驚世駭俗,這天下卻總也有一個人伴你驚世駭俗。”
昭晏第一次主動回摟住他的腰際,淺淺一笑,笑中也是含有前所未有的堅定與憧憬:“由今日開始往我們驚世駭俗的新紀元進發,昂首挺胸,有進無退!”
南北的對決終於在面前展開,昭晏只希望這是通往新紀元的最後一場戰役,也只願這是九州天下的最後一場戰役,此役了後,天下一統,士庶融和,男女平等,真正達到共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