緩則治本，急則治標。血壓、心率、呼吸、體溫等生命體徵就是最重要的標，也是急診科最重視的東西。
若是能保證生命體徵穩定，那無論病因是什麼，生命暫時都是有保障的。
陳瀾有了主心骨，額頭上的汗神奇地止住，他也顧不上抹一把，蹬蹬蹬跑回辦公室，重新拿了個聽診器回來，端着血壓計就開始測量。
王磊首先聽診心肺，這是檢查呼吸和循環功能最快捷的方法，而呼吸循環則是維持生命的重中之重。
心率110次/分，心律齊，心臟暫時沒有大問題。
呼吸16次/分，雙肺呼吸音清，呼吸也暫時沒有大問題。
呼吸循環沒事，下面就是神志。
王磊問了油膩小仙女的名字，呼喚道：“李繼紅。”
李繼紅毫無反應。
王磊又伸手按壓眼眶上緣，這是檢查神志最便捷的反射，叫做壓眶反射。
如果是淺昏迷，被按壓眶上孔後，病人會因爲痛苦而出現反應，比如皺眉、肢體收縮。
如果壓眶無反應，那就說明是中度以上昏迷，預示着病情嚴重。
手指壓下，王磊注意觀察李繼紅的表情和四肢。
毫無反應。
說明是中度以上昏迷。
突如其來的中重度昏迷，生命體徵卻平穩，會是什麼原因？
顱腦外傷？腦血管意外？糖尿病酮症酸中毒？某種中毒？某種危象？
王磊腦海裡飛快掠過許多病名，壓眶的手指按照急診檢查習慣往下一移，翻動李繼紅的眼皮。
眼爲腦之窗，急診病人對眼睛的檢查非常重要。
翻開上眼瞼，王磊一愣。
眼球竟然在轉動。
淺昏迷纔會出現無意識的眼球轉動，但她壓眶反射都沒了，怎麼可能是淺昏迷？
這個李繼紅，真是渾身上下都充滿了矛盾。
王磊鬆開手，眼瞼重新合攏。
不對！
王磊猛地伸手，再度翻開眼瞼。
眼球骨碌碌飛快轉動，歡快而忙碌。
無意識轉動有這麼活躍？
這種轉動只有一種可能性——癔症的特徵性表現。
癔症是古老的稱呼，現代叫分離轉換性障礙，有四種表現形式。
其中一種叫做分離性身份障礙，也就是小說裡常見的多重人格。
而李繼紅現在的表現，則是轉換性障礙——受到精神刺激後，情緒發生劇烈變化，然後轉換爲軀體症狀，情緒隨之驟然平穩。
李繼紅的昏迷，就是軀體症狀。
這是世界上症狀最爲複雜的疾病，其他疾病的症狀它可能有，它有的症狀其他疾病不一定有。
這種病人長期被污名化，連家屬都看不起他們。
但實際上，他們根本不是裝病，相反，他們無法抵抗病痛，並且絕大多數都受過嚴重傷害，應該得到的是尊重。
不過診斷此病有個原則，就是排除其他病變，尤其是器質性疾病。
器質性疾病對應功能性疾病，就像一輛汽車，爆胎了就是器質性疾病，得修補或者換胎；光是車胎氣不足的話，就是功能性疾病，打氣就好。
如果明明車胎破了個洞，你卻僅僅打氣的話，可能會出事故。
所以王磊沒有貿然下結論，而是不惜使用透視能力，繼續全面檢查。
期間，陳瀾報了幾次數據，全部正常。
見王磊一直在檢查，久久沒給個結論，工頭忐忑不安，忍不住湊過來問道：“要不要轉院？”
李秋馬上把他趕開：“不要影響王醫生檢查。”
從頭查到腳，除了一些無足輕重的小問題外，沒有發現異常。
王磊鬆了口氣，對李繼紅說道：“李繼紅，我知道你是什麼病了。”
四周許多病人和家屬在遠遠圍觀，聞言全都驚訝：這李繼紅不是昏迷不醒嘛，王醫生怎麼還跟她說起話來了？
“你別怕，我們醫院有一種進口來的好藥，是專治你這病的特效藥，打一針很快就好了。”
李秋眼前一亮，她看到江婉柔和任醫師這樣治過病。
陳瀾則滿心迷糊，不是要儘量避免給病人打包票嗎？怎麼把話說得這麼滿？
癔症發病率不低，但到“昏迷”程度的不多，陳瀾剛工作一年不到，尚未接觸過這種病人。
王磊扭頭對李秋說道：“葡酸鈣10ml靜注。”
李秋重複一遍，轉身走向治療室。
葡萄糖酸鈣是一種鈣製劑，可用於缺鈣、過敏、鎂中毒等多種疾病，靜脈注射之後，由於高鈣導致全身毛細血管擴張，會感到全身發熱。
陳瀾疑惑地問道：“她是低鈣血癥？手腳也不抽搐啊。”
話音未落，李繼紅的四肢就抽搐了一下。
“真的是低鈣血癥？！你怎麼看出來的？！”
陳瀾大爲震驚，對王磊的欽佩有如滔滔江水連綿不絕。
王磊沒睬他，又對李繼紅說道：“這藥不但效果特別好，見效還快。”
“用了藥以後，你會先感到喉嚨口發熱，那就是見效了。”
“再過一會，全身都會發熱，那就是藥效全部發揮出來，你的病也就好了。”
李繼紅毫無動靜，四周圍觀者竊竊私語，都無法理解王醫生的舉動。
說話間，李秋已經抽好葡酸鈣過來，接入靜脈通路，開始緩緩推注。
靜脈注射是吸收最快的常規用藥途徑，一般情況下，葡酸鈣推注要緩慢，以20分鐘推完爲宜。
並且還要用糖水加以稀釋，不宜原液直接靜脈推注。
否則的話，少部分患者輕則可能噁心嘔吐，重則心律失常，甚至心跳驟停。
但用於分離轉換性障礙時，緩慢靜注是無效的。
見李秋跟繡花一樣慢慢推，粗大的針筒內，藥液幾乎見不到減少，王磊吩咐道：“加快速度。”
李秋當即加速，但還是顯得緩慢。
王磊又說道：“再快一點。”
李秋驚訝地擡頭，江院長任醫師他們使用時，可沒這麼快。
而且她有經驗，這纔敢於直接遵守醫囑，沒有稀釋就靜推了。
這要是換成謝妍那小丫頭，一開始可能就得提醒王磊，確認之後纔敢執行。
她想了想，確認道：“加快注射速度？”
“對，加快，一分半鐘內推完。”
葡酸鈣的發熱效應跟靜脈推注速度密切相關。
一分鐘內推完，96%的人會出現發熱反應。
一分半推完，降低到90%。
兩分鐘內推完的話，出現發熱反應的機率猛降到70%。
如果按照常規，稀釋後20分鐘內推完，那就別想有發熱反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