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瑪麗，醒醒。”
“韓瑪麗，韓瑪麗。”
連叫幾聲，韓瑪麗再次被喚醒，這次王磊不讓她繼續睡覺，示意張院長給予適當刺激，讓她保持清醒。
張院長伏在老伴耳邊連聲呼喚，見效果不大，狠狠心伸手掐住老伴手臂，終於成功地讓她維持清醒。
王磊趁機連聲發問：“韓瑪麗，你吃過晚飯沒？回答我，吃過晚飯沒？”
韓瑪麗答道：“吃…過…了。”
“吃的什麼菜？”
“涼拌…黃瓜…青…椒…土豆絲…椒…麻…雞。”
“你家住在哪裡？”
“中漢…門…慶…通路…莫愁…小區……”
地名太長，對於重病在身的韓瑪麗來說是個困難的任務，王磊止住她的回答，環顧衆人：“各位，第二個線索很明顯了。”
他特意沒有點明是什麼線索。
水清淺的診斷已經缺乏支撐，只能勉強說服合飛一院進行診斷性治療，韓瑪麗的診斷支撐更少，王磊要說服所有人，起到一錘定音的效果，就必須讓衆人受到衝擊。
最好是所有人都理解錯誤，這樣的話，在王磊指出正確思路時，纔會有震撼性，才能減少阻力。
腦科主任狐疑道：“你是說，無力肌肉不僅僅是眼外肌，已經影響到咀嚼肌？從而導致構音障礙、吞嚥困難？”
“所以你依舊認爲是重症肌無力？”
腦科主任的口氣已經是否定式，儘管他不知道怎麼解釋上瞼下垂，但仍然覺得這樣的診斷太勉強了。
賀主任更是覺得王磊已經翻車，頓時勇氣倍增，大聲道：“這不算構音障礙吧，吞嚥困難也算不上，最多是身體虛弱+嗜睡導致的說話無力。”
好幾個人點頭，這個表現跟重症肌無力的構音障礙、吞嚥困難確實相去甚遠。
而重症患者、久病虛弱患者，說話乏力一點也不奇怪。
聽了幾位主任的質疑，病房的邊邊角角里傳來擔憂的目光。
這種病人，從來不缺乏跑來學習的實習、規培、住院、進修生，他們是來蹭本事的，自然不能影響大佬們的會診，全都老老實實呆在邊邊角角里。
王磊和他們一樣，先是什麼都不懂的卑微實習蟲，繼而進化到隨便使喚的略懂規培獸，前不久又進化成任勞任怨的搬磚住院狗，未來還有往死裡折磨的進修驢一關要過，所以在感情上，年輕醫生們都是偏向王磊的。
現在他們都覺得主任們說得有道理，不由着急起來：傳說中從沒診斷失誤過的王磊，今天難道要失手？
王磊沒有反駁賀主任，而是伸手指向韓瑪麗的臉：“這裡，有第三個線索，而且是至關重要的線索。”
現在賀主任有點佩服王磊了。
真能扯啊，張夫人的症狀以高熱偏癱失明爲主，一看就是全身性疾病，你卻硬是在臉上這方寸之地做文章，竟然一口氣扯了三個重要線索出來。
要不是你頭不圓身不圓不愛唱五環，我都要叫你一聲小越越了。
不過心裡不信歸不信，鬼使神差地，賀主任還是忍不住看向韓瑪麗的臉。
韓瑪麗年紀大了，一半西方血統讓她衰老得特別快，臉上全是褶子，下巴有三四個，重重疊疊。
由於被鐘點工扇了幾巴掌，又拿鑰匙狠狠地戳了幾下，臉上還遺留着紅印，看起來格外可憐。
“請看她臉上的紅印。”
王磊伸手觸摸紅印，韓瑪麗在睡夢中依舊痛得蹙起了眉頭。
看到老太婆吃痛，張院長心裡也是一揪。
那裡是鑰匙戳出來的外傷，觸摸有何意義？
若非下手的是王磊，他就得大聲呵斥了。
賀主任現在勇氣越來越高，又一次發問：“那是鑰匙戳的，能說明什麼？”
想起王磊曾經說冤枉鐘點工，賀主任譏笑道：“你該不會又要說冤枉鐘點工了吧？”
王磊點點頭：“對，是冤枉鐘點工了。”
賀主任冷笑道：“但是張夫人也沒有說謊？”
“沒錯，她沒有說謊。”
“哈哈，那你說這紅印是怎麼回事？”
“這不是很清晰嗎？教科書式的炎性變——紅腫熱痛，炎症四大特徵。”
賀主任的笑聲戛然而止，驚疑地打量着那紅印。
“紅印的基礎是皮膚病損——這個等會再討論。病損之後，特別容易留下印記。張夫人因臉頰劇痛而伸手觸摸、甚至用指甲掐自己，試圖藉此減輕疼痛——這也是很多劇痛患者常做的事。”
“被自己的指甲掐出印痕後，在她‘鐘點工拿鑰匙戳我’的誘導下，醫生就誤以爲是鑰匙戳傷的印記。”
賀主任大聲問道：“那張夫人爲什麼要這樣說？”
“問得好！”
王磊退開一步，環繞四周的專家們跟着退開。
王磊身周頓時寬敞許多，他轉身面向大衆，朗聲道：“不知道大家還記得金美紅嗎？那個腹痛12年，企圖跳樓的腹型癲癇、間腦腫瘤患者。”
金阿姨的病情詭異複雜，被丁銘拿到學術會議上宣講，震撼了與會神外專家，一院的醫護人員全都知道。
兩者聯繫，丁銘頓時領會：“你是說，張夫人和金美紅一樣，是大腦損害導致了精神症狀？”
“對，主觀上，她沒有說謊的意圖。但由於病情，她產生了幻聽，誤以爲鐘點工說過下毒。”
“在有臉頰劇痛、炎性變的情況下，她又產生了疼痛紅腫是被鑰匙戳傷的想象。”
幻聽只有一個原因——聽覺中樞對信號的錯誤加工。
這在腦損害的情況下完全可能發生。
但王磊的說法明顯缺乏依據，簡直就是臆測，腦科醫院的兩位主任、賀主任，還有幾位專家都不由張嘴，一副有話要說的樣子。
王磊伸手下壓，止住質疑：“腦損害而CT正常的原因不難解釋，大家都知道。”
對於醫生來說這是常識，就跟喝水能解渴，但喝水卻又不一定能解渴的道理一樣，簡單到無需放在心上。
除了一兩位沒下過苦功的實習生，所有人都沒當回事，剛纔那幾位主任依舊躍躍欲試地看着王磊，恨不得馬上反駁。
“那麼，腦損害從何而來？依據何在？”
“首先，我認爲病因不是重症肌無力，也不是其綜合徵。”
“其次，我說的第二個線索，不是構音障礙，也不是吞嚥困難，而是語言停頓。”
“而其病因，不是咀嚼肌無力，而是咀嚼肌疼痛——紅腫熱痛，這同樣是炎症的表現。”
躍躍欲試的專家們瞬間啞火。
他們萬萬沒想到，王磊居然會拋出這麼一個玩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