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時分,陽光熾烈地直射在這片土地上,帶來暖洋洋的感覺。周圍是崇山峻嶺,數不盡的山巒遍佈在四周,長滿了冬樹藤蔓,一時間漫天遍地的蒼色撲面而來。
而在其中最高的一座山峰上,縱橫交錯的林間,陽光倒是透不進去,只能灑下淡淡的幾點光斑,讓人知道這還是白日。但冬日的樹林裡總是會有這樣的陰冷,即使是在正午,也能使人瑟瑟發抖,而其中,更有幾個身影正在艱難地走動着。
時而用手劈撥開橫亙在地上的藤蔓,時而低頭繞過懸於空中的枝條,時而踉踉蹌蹌地跑動幾步,時而又伏着身子蹣跚地走着。
幾人走在前面,幾人墜在後方。前面的披荊斬棘,身後的橫推助力,而中間,則有一人昂首闊步。
那人身材魁梧,濃眉大眼,身穿着冬日厚厚的院服,但還是有種在陰冷下發抖的感覺。本該是一臉不拘的面容,但此時因爲臉上的陰鬱倒是讓人覺得愈發不舒服。
正是一直跟陳穀雨作對的林大古。
林大古是林家嫡系,父親身爲長安天牢的大監正,有着極大的權勢,所以他也成了長安有名的世家子弟。而這次出征,林家的家主林風雨又是幾大統領之一,軍銜三品,執藍紫龜符,握有三軍。
所以從一開始林大古可以說就是志得意滿的。
因爲他覺得自己終於有機會找那個可惡的陳穀雨報仇了。陳穀雨雖說是宰相之子,但是很多人都知道,陳策的勢力只環繞於長安附近,一旦離了長安,便是鞭長莫及的了。
而這次出征,要遠至前線。在這路途中,相信他想怎麼報仇都沒問題。畢竟除了元帥,他林家的家主已經是這個隊伍中最有權勢的了。
正所謂子仗父勢,小輩靠於長輩,這套借勢的功夫林大古倒是練得爐火純青。至少在這短短的幾日行軍裡,他已經憑藉着這個身份好好整治了以前的一些對頭。
可是人算終究不如天算。一開始陳穀雨就沒有單獨相處的念頭,而是選擇了搭夥。其中有地字營的幾個精英,更有天字營的二號種子越汐。林大古雖然一心想整治陳穀雨,但也不想在這位天之驕女面前丟分。所以他只能一直等待着,想要找尋更好的機會。
結果……陳穀雨卻是消失了,如同神龍見首不見尾般,無故消失在了隊伍中,任他怎麼打聽也得不到任何蹤跡。
他向三一教官稟告,企圖在這上面狠狠地告上一筆。結果那個大黑臉教官卻嚴肅地說是執行秘密任務去了。
是什麼任務?爲什麼會有任務?他怎麼不知道?
林大古暗暗咬牙,他可是特意向本家家主打聽過了,根本沒有這回事!
三一你竟敢騙我!
林大古很憤怒。他有種被人輕視的感覺,本來以爲自己憑藉着這身份已經可以在學院裡橫走了,卻不想人家根本沒把他放眼裡。
他氣不過,所以在今天的訓練中,故意向教官挑釁,由此獲得了這個寶貴的被懲罰機會。
想到這裡,林大古那寬厚的面容上露出了一個極其不協調的陰冷笑容。他在書上看到過,想要對付一個人,有時候示敵以弱也是一種不錯的手段。在那個三一眼裡,他就是一個無用的貴族蛀蟲。但是他永遠想不到,當一個蛀蟲有了背景與勢力之後,狠狠地咬上一口往往會更加可怕。
這次他被懲罰了,那麼下山之後,有人會付出更多的代價。
一來一去,自古便是如此。
他可不是像崔昊林承那般的廢物,只知道衝在前頭,結果成了陳穀雨正名的犧牲品。
林大古陰冷地笑着,不經意間已經想好了向林風雨告狀的措辭,有時候,告狀也要告得有技巧,免得把自己也給整進去了。
這
時,旁邊幾個林氏附屬家族的學生忽然叫喊了起來。
其中走在後面推着他往上攀爬的精瘦學生喊道:“快,大古哥,看,那是不是陳穀雨?”
林大古被人打斷思緒,不滿地皺了皺眉,回頭不耐煩道:“誰啊!”
另外幾個學生卻也是異口同聲地喊了起來:“快,快,真的是陳穀雨!”
林大古這才反應過來,忙向山下望去。透過枝蔓橫亙交錯的縫隙,只見一個少年正從一個營帳中跑出來,黑色的髮絲散亂在額頭,顯得青春而活力。
當然林大古的注意力自然不在這裡,他緊緊地盯着陳穀雨的手,死咬住牙齒,一副想吃人的樣子。
“好……好你個陳穀雨,你給我等着!”
聲音淒厲怨恨,還有那十足的怒火。讓他後面一直緊跟着的學生都嚇得後退了幾步,生怕被殃及無辜。他們可清楚,眼前這位主家的少爺,別看平時寬厚爽朗,但其實陰沉的很,脾氣也十分地暴躁。
陳穀雨不會聽到來自山上的淒厲吼聲,更不知道他已經死死得罪了一個人。因爲此時他的手正緊緊拉着一隻柔軟的手,讓他樂不思蜀,整個人都微微地顫抖着。
這是興奮的顫抖。
他輕輕捏着那隻潔白的纖手,有滑膩的觸感,又柔若無骨,仿若是一團軟軟的棉花,又似縹緲的雲彩,讓人捨不得放開!
而那隻手的主人此時正一臉無奈地看着他。
越汐的臉微微紅着。她想着之前發生的事,心中不禁有些迷茫與欣喜。心想總算是結束這一切了,師公得救,而她也不會被開除學籍。雖然陳穀雨明天要去接下那任務,但自己陪着去好了,至少無論怎麼樣,現在兩個人能夠一起面對,倒是挺不錯的結果呢。
直到從營帳中出來,那正午的陽光照在她的臉上,暖洋洋的,如同可以驅散之前營帳裡的緊張不安。她終於反應過來一件事,那就是陳穀雨正拉着她的手。
他的手不像是一些閒書上說的那般粗糙生硬,反而跟自己差不多,有着少年人獨有的滑膩感,但又與自己的不同,不是那麼柔弱,而是異常有力,彷彿握住了它,就是握住了全天下。
越汐微微地掙扎,但那隻手依舊緊緊地抓着,不肯放開,讓她很是無奈,只能跟着繼續走下去。
在越汐掙扎的時候,其實陳穀雨也有過猶豫,是不是要放開。但不知爲何地,最終他還是決定就這樣緊緊地抓住,不想放也不肯放,他覺得,抓住了這雙柔軟的手,就是抓住了全世界。
他拉着她,她跟着他,少年與少女迎着陽光奔跑着,像是在盛大逃亡,又像是雙宿雙飛。
此時,在那些零零散散的營帳外,成羣結隊的學生正在那邊休息,爲下午的趕路訓練做準備。
突然都擡起頭來,看向前方。
那個方向,正是陳穀雨他們過來的方向。
有人在輕輕地講話。
“那個……不是陳穀雨嗎?”
“對,還有越汐!”
“他們兩個……是在一起了嗎?”
“我的天啊!”
無數人心醉的聲音。當然也有的人關心的是他們這兩天到底去了哪裡,但無論如何,所有人都知道了這件事,兩個人拉着手從他們身側跑過,帶來了一陣陣寒風與笑語。
不知道跑了多久,陳穀雨停下,輕輕放開了那隻柔若無骨的手,隨後看向越汐。
這是一個無人的地方,遠離營帳與休息處,沒有大量的圍觀人羣,有的只是青山綠水,樹影陽光。
斑駁的樹影投下,帶來了一圈圈的光斑,在兩人的中間不斷抖動着。這是風吹樹葉的抖動,彷彿在抖動間便可以阻止風的肆虐,可以抖去無盡的煩惱。
陳穀雨看着越汐,低聲說道:“你……”
越汐微紅着臉打斷了他的話,卻沒有說什麼,只是不住地搖頭。
陳穀雨無奈地看着,他知道現在越汐的心情。所以他也沒有怎麼樣,只是跟着沉默。
不知道兩人沉默了多久,越汐終於鼓起勇氣擡頭看向了陳穀雨,紅霞早就飛滿臉頰,她輕聲說道:“會不會太急了?”
“啊?太急了?”
陳穀雨一時間沒反應過來,在這方面,他也是新手,不是很懂女孩的意思。
越汐解釋道:“我想……我們才認識沒多久,會不會太急了,我想我們或許先可以試着瞭解,相處幾天。”
雖說同是學院的二年級生,又同爲天字營中精英,但在這之前,彼此之間其實只是聽聞過互相的名字,真要說認識,還是不久前的事。
陳穀雨也聽明白了。越汐這是覺得太快了,雖然兩人共經生死,但也不能就這麼在一起了,還缺乏各種互相地瞭解,包括吃穿愛好等等,這些流於表面的東西,有時候也是挺重要的。
既然越汐已經說得那麼直白了,他也不能再說什麼,所以他微微一笑,應道:“當然可以,我們可以互相更好的瞭解,瞭解之後,再談這個也不遲。”
越汐像是舒了一口氣,笑道:“謝謝!”
“沒事。”說着沒事,但其實內心還是有些鬱悶的,畢竟是他的第一次表白呢。少年情懷作怪,誰不想她就這樣能應下來呢?何況越汐的回答算是同意呢還是拒絕呢,她對他到底有沒有好感?陳穀雨有點疑惑,疑惑之餘更是露出了一點點的不安。
越汐看着他略微愁苦的臉頰,一時間卻也沒想到他的想法,只是考慮着另一件事。
“明天,你去元帥那的時候,帶上我。”
越汐的聲音很堅定。
陳穀雨很快滿口應下。雖然他很想一個人去,但他知道,他拒絕不了這個要求,就像他不同意越汐一個人接下任務一樣,越汐也是不會同意他獨自一個人的。
眼見陳穀雨那麼快就同意,越汐也是一呆,本以爲他會勸阻自己,卻不想同意得那麼果斷。她本就是很聰慧的人兒,此時細細一想,便很快明白了陳穀雨的想法,不禁感嘆兩人間的信任與默契。
話題聊完,又陷入了長久的沉默。她剛纔的話其實也是讓陳穀雨很難說,陳穀雨一直在心中暗暗猜測着,這個相處到底是什麼意思?
本來只是兩種可能,越汐同意,兩人相親相愛,越汐拒絕,兩人形同陌路。或還是一對知心但不交心的好友。可是越汐的回答,讓兩人陷入了一個比較尷尬的境地,若是一個情場高手,或許能領悟其中五味,但對於陳穀雨而言,卻是遠遠不夠的。
所以陳穀雨在糾結,在懷疑。他一下子從那個淵渟嶽峙的宗師變成了一個情竇初開的少年,當然,他也真的是個少年,他完全具備了少年戀愛時的心態,彷徨與迷茫,時而糾結懷疑,時而欣喜悲傷,想猜測女孩的心思卻總是猜不中。
越汐此時終於發現了陳穀雨的不對勁,細細一想才發現之前自己的問答其實不是很明確,從一些方面看,或許像是拒絕了,所以她連忙說道。
聲音很輕,但聽到陳穀雨的耳中,卻是那麼地清脆悅耳。
“這個相處,很快的,我只是需要……適應一下。”
“嗯!”
陳穀雨大聲應下,臉上頓時掛滿了笑容,之前的不安猶豫如冰雪般融化。
越汐也是笑了笑,隨即想起剛纔自己的話,羞紅了臉。
氣憤從尷尬一下子向曖昧奔去,此時此刻,彷彿連陽光都帶上了一絲嫵媚。
這一刻的冬日,相信春光明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