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時分的太原城外,旌旗招展,鑼鼓喧天。
衛王大軍,和太原城的官僚士紳,在盛大的儀式下,終於達成了這場並非真心誠意的雙向奔赴。
宋溪山領着山西省內的一衆官紳,熱情地上前迎接奉旨而來的衛王,和他身後的大軍。
這樣的場合,即使是心頭有鬼的布政使田有光和按察使嚴通等人,不敢造次,都是十分恭敬地見禮。
一行人融融洽洽地朝着城外早就清騰好了的臨時營房中走去,頗有幾分賓主盡歡的感覺。
一路上,布政使田有光熱情地給衛王介紹着這處營房的情況。
“我等得知殿下要來,特意立即將此間騰空,同時徵調了許多民夫前來修繕,希望趕在殿下和將士們到達前竣工,讓將士們能夠住得舒心,順心。”
聽着田有光的介紹,衛王緩緩點頭,“田大人有心了。”
田有光接着又介紹起來各處的佈置陳設,聽上去,不僅沒有對衛王的敵視和對抗,反倒是有幾分巴結的感覺。
宋溪山冷眼旁觀着,心頭自然覺得有鬼。
他雖不是那種掌控欲極強風格,但作爲封疆大吏,深耕山西官場數十年,手段耳目都是不缺的。
他清楚地知道田有光、嚴通和那位楚王使者的勾結,只不過隱忍不發罷了。
同時,雖然他已經與齊政達成了合作,算是站上了衛王的船,但此刻他也沒有提醒衛王,更沒有搶話示好。
對他這個層次的人物而言,過早地亮明態度,站穩隊伍,有時候就會失了餘地,也失了後發制人逆風翻盤的機會。
他只是默默地看着,準備瞧瞧田有光肚子裡憋着什麼壞水。
將衆將士安頓下來之後,一幫官員們便簇擁着衛王,登上了演武場的臺子上落座。
當然,有資格坐在臺上的,都是少數,其餘人便在臺子左右兩側擺上了椅子。
隆冬臘月的風,吹得人身子都是木的,但沒有一個人說要提前離開。
場面人最重要的是什麼?
是場面。
只有不斷在圈子裡的重要場面出現,你才能成爲這個圈子的一份子。
此番衛王大駕前來,那就是太原城的頭號大事。
你覺得這些人又是捐錢捐物,還要在這兒吹寒風凍得鼻涕直流,真他孃的可憐?
多少人想這麼可憐還沒門子呢!
想當初天德帝登基大典,九十歲高齡的永安伯硬生生地不用人扶站完了整個大典的流程,大典結束直接就油盡燈枯了。
但就因爲這一站,皇帝破例開恩,讓他的兒子以伯爵襲爵,沒有降到子爵。
相當於硬生生地爲他們家續了幾十年的好日子。
這都是活生生的先例。
當衆人坐定,閒聊了幾句,小吏們便帶着人,將各種勞軍物資搬了來,在臺前擺開了。
很快,各種東西都快在臺前堆成小山了。
衛王在齊政的陪伴下,已經鍛煉出來了不俗的政治敏感度,見狀微眯着眼,下意識地覺得有問題。
但他並不擔心,反倒有種【且將冷眼觀螃蟹,看它橫行到幾時】的從容。
這份從容,是齊政給的。
想到這兒,他又忍不住感慨自己,能遇到齊政,真的是僥天之倖。
想來他今日的行動也快接近尾聲了吧?
當東西擺好,將士們也卸下行囊,回到了演武場整軍。
瞧見這麼多的勞軍物資,一衆軍士們都是喜笑顏開。
倒不是他們沒見過什麼世面,身爲中央禁軍,看過的場面多了,不過幸福的標準從來都是隨着境遇而改變的,一路困苦狼狽的冬日行軍過後,能有這樣的好吃好住,那就很好了!
瞧着軍士們臉上的笑容,田有光笑着道:“衛王殿下,這些都是我們山西百姓的一些心意,不知殿下可還滿意?”
宋溪山雙眼微眯,敏銳地察覺到了這話背後的坑。衛王也有所感覺,但他並不擔心這些跳樑小醜,相反,他初來乍到,正需要這些跳樑小醜自己蹦出來,自己好拿他們祭旗立威。
所以,他微微點頭,“大家太客氣了,一番心意,本王代營中將士謝過。”
衛王回話之後,田有光並未開口,臺子一旁的坐位上,站起一個士紳,朝着衛王拱手,“殿下,我等捐獻物資勞軍,皆是本心,也無任何大人逼迫,只希望殿下能夠儘早肅清匪患,還我山西士紳一個安寧樂土啊!”
而隨着這人一開口,緊跟着便也有幾個士紳起身,口中喊着希望殿下早日肅清匪患,還他們一個王道樂土之類的話。
見狀衆人都有些懵,有些腦子最機靈的,瞬間便聯想到了朝中爭儲的餘波,這些人這話雖然沒問題,但卻是把衛王架在了火上烤。
大家都這麼熱情了,捐錢捐物,還在這兒吹着寒風陪你哆嗦,你是不是應該抓緊把土匪剿了?
但是,這匪是那麼好剿的嗎?
如果真的那麼好剿,山西也不是沒有自己的官兵,又怎麼可能讓這太行十八寨做大!
更何況,老軍神和定國公已經打了樣,將這些藏在深山裡的土匪一網打盡的最好辦法是滲透、分化再一戰功成。
但這是需要時間的,也需要周密的準備。
這幫人這樣鬧哄哄地一架,要求速勝,豈不就是斷了衛王這條最好走的路?
上述念頭,來自於人羣中極少數腦子機靈又清醒的人,而一些不那麼機靈的人,就只是意識到了有古怪,然後按兵不動,靜觀其變。
至於一些蠢貨,則是完全看不透其中的門道,以爲大家還在其樂融融地捧衛王的臭腳,連忙起身跟着一起。
同樣坐在臺上的喬海豐,目光掃過這些人,嘲諷和鄙夷之色都要溢出來了。
你們想跟衛王殿下鬥,問過齊政了嗎?
等着吧,你們現在蹦得越歡,一會兒就死相就越難看!
風暴眼中的衛王也同樣看出來了端倪,當初跟着在朝堂聽政那幾個月沒白乾,這套路雖然有那麼一點水平,但比起朝堂上的那些彎彎繞繞,可還是差遠了。
他點頭起身,看着衆人,目光又掃過下方的隊伍,朗聲道:“諸位將士,你們看見了嗎?這就是山西百姓們的拳拳心意!”
“陛下爲何要讓我們立刻出徵?我們爲何要在這天寒地凍的時節行軍?因爲,這兒有爲禍一方的匪患,因爲山西的百姓已經深受其害,苦盼王師久矣!”
“我們的每一分拖沓,都是對敵人的縱容;我們的每一刻耽擱,都會讓我們的百姓遭受山賊的襲擾和傷害!”
“將士們,當着在場諸位的面,本王想問替山西的百姓問你們一句,你們有沒有信心,儘快地掃清匪患,還三晉大地一片安寧祥和!”
“有!”
上萬人整齊劃一的呼喊聲,響徹天際,震耳欲聾。
宋溪山眉頭一皺,不應該啊,衛王之前距離太原也不算遠,從白衣寨變故到現在已經三日了,齊政沒理由不將自己的計劃詳細告知衛王。
至少會說拿下白衣寨和自己上船的事情吧?
可如果衛王知曉了這些,那他爲什麼還要主動.
想到這兒,他忽然眼前一亮,明白了過來。
他不由地看向一旁的田有光,果然在對方的臉上瞧見了一抹喜色。
田有光的確是喜不自勝,他只想給衛王挖個坑,堵住路,沒想到衛王竟然自己主動跳進去,還把自己埋起來了!
衛王殿下,這可是你自找的,可別怪我啊!
楚王殿下,你瞧好吧,下官這就給你來個厲害的!
衛王滿意地看着下方瞬間士氣高漲的將士們,點了點頭。
“好!今晚,就都給我好好吃好好喝,好好休息!但後面你們要拿不出對應的戰果來,不用本王說話,你們好好想想你們對不對得起三晉大地的百姓吧!”
“是!”
藉機收攏了一波人心之後,衛王滿意地頷首坐下。
然後在心頭默默等着跳樑小醜的出現,三、二、一
“衛王殿下!”
衛王扭頭看去,發現開口的竟然是山西官場的二把手,堂堂的布政使大人,登時眉頭一挑。
被這道目光一看,田有光登時覺得有那麼點不對。
衛王殿下怎麼還有點興奮呢?
難不成是真以爲我們上下一心,誠心歡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