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船上論未來,京中爭高低
衛王輕聲的一嘆,引動了無數浪花的共鳴,它們躍動着,將踊躍的附和聲傳進了安靜的艙室。
“殿下說得不錯,自離開揚州,我們或許的確無需再與地方上做過多糾葛,應該將心思都放在中京城中了。”
齊政先用一句看似廢話的話接過了話頭,聽起來很無趣,但附和本來就是建議甚至反對的開始。
“在下倒覺得,殿下不必太過擔心回京之後的位置。”
“哦?”
齊政這話一出,不止衛王驚訝,就連凌嶽也忍不住詫異。
江南事畢,功德圓滿,同時也露出崢嶸,無法再韜光養晦,此番回京,不擔心回京之後的位置,難不成等死嗎?
抑或者,這位置已經定了?
齊政微笑道:“按照我們先前的猜測,殿下此行,是陛下不能容忍自己治下江南勢力的瘋狂擴張和不守規矩,做下了許多錯事,要敲打江南。殿下此行,圓滿達成了目標,所以,殿下是立了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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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殿下也該記得,陛下只是敲打江南,而不是要與江南決裂,所以,如果陛下重用殿下,這背後的態度就不對。”
衛王和凌嶽都是在那種環境下耳濡目染長大的,雖然不像齊政想得這麼多,但也都明白朝堂的微妙,一點就透,聞言皆是緩緩點頭。
“我們方纔是定下了調子,現在我們可以做一個合理的推理,如果陛下確如我們所想,那給殿下安排的宗旨便是:既要嘉獎,但同時又不能大肆褒獎。在這樣的情況下,能把殿下安排在哪兒呢?”
衛王緩緩道:“那地方可多了。”
凌嶽掰了掰手指,“京畿幾支中央軍、城防軍、甚至禁軍抑或兵部,都是很適合的,也符合他的經歷。”
齊政笑了笑,“地方多不怕,我們還可以縮小範圍。但凌將軍所說的軍伍,在下覺得應該可以首先排除。”
凌嶽和衛王再度皺眉,在他倆之前的猜測中,最可能的就是軍伍了。
齊政輕聲道:“一個有志爭儲的皇子,讓他掌兵?還是在京城掌兵,二位真覺得可能嗎?”
二人對視一眼,眼中皆有恍然之色。
對啊,皇子是他孃的能掌中央兵權的嘛?
這不是鼓動衛王當唐太宗嘛!
齊政進一步解釋道:“殿下之前在軍伍之中歷練過,雖未曾掌軍,但對軍旅之事亦是十分熟稔,如今在江南的作爲也表露出了手段和能力,哪怕陛下有意讓殿下掌兵,楚王、齊王,甚至於朝中諸相和勳貴大臣也都不可能同意。頂了天,讓殿下去邊軍歷練,但那樣形同發配,陛下當不會如此對待殿下。”
衛王點頭,用期待的眼神等着齊政的進一步分析。
齊政笑着道:“我們不好去揣摩陛下怎麼想,但我們可以來分析分析殿下的經歷。”
“殿下少年時便進了軍伍,有着從軍資歷;從軍隊出來之後,又跟在太子殿下身邊,受過太子教導;而後再度從軍,直至此番下江南;此番在江南,又積累了與人鬥爭的經歷。”
他看着衛王和凌嶽,“如果,咱們說如果,陛下真的有想法讓殿下成爲爭儲的另一極,陛下會覺得殿下欠缺些什麼呢?”
衛王和凌嶽幾乎異口同聲地脫口而出,“政務。”
齊政點了點頭,“很大可能,陛下會給殿下安排一個能夠通盤熟悉政務的位置。”
衛王摩挲着下巴,“如果是按照這個想法的話,六部不大合適,只是單獨一方面,而且需要輪換諸崗。政事堂不用想,楚王兄和齊王都進不去,我也不可能。那麼想來想去,恐怕就只有一個地方適合了。”
齊政嗯了一聲,“在下的猜測,也是一樣。”
事實上,還有些想法他並沒有說,像北宋初年,皇子兼京兆尹便是儲位之象徵,因爲這個位置其實很適合歷練,一切又都在皇帝眼皮子底下。
如果皇帝真的願意讓衛王出任這個位置,那齊政對皇帝可能的心思,把握便能更深些了。
他看着衛王,“如果陛下真能將殿下放到這個位置,或許真的是有培養之心,殿下切莫覺得委屈,踏實幹出成績纔是要務。”
衛王認真頷首,緩緩道:“如果按照這樣的話,這沿途該停還是得停停,多聽聽看看地方官怎麼做的纔好啊!”
說完,他忽然反應過來,笑着對齊政道:“你方纔還附和我說無需跟地方官打交道了,原來也不是實話啊!”
齊政微微一笑,“這是殿下自己琢磨出來的事情,可不是在下反對啊!”
凌嶽聽着兩人的言語,看着兩個人一臉笑容的樣子,忍不住有些無語,“你們不會真覺得就這麼就能推算出陛下的心思吧?就不再做點其他的準備了?萬一不是呢?”
衛王看着他,想了想,“你若是這麼說了,那多半就是了。”
凌嶽翻了個白眼,不想搭理他!
在傲嬌片刻之後,他扭頭看着齊政,“你那酒樓,沒有你坐鎮,你確定能達到滄浪園的效果?”
齊政笑着道:“在下覺得,我們要充分相信中京人民的驕傲和自信。”
事實上,就在此刻的金玉閣中,同樣有人問出了和凌嶽一樣的問題。
詢問的對象是齊政的“親傳弟子”宋徽,而開口問話的人,則是定國公府的凌大管家。
宋徽並沒有如齊政一般直接回答,而是笑着道:“大管家何出此言?”
凌大管家站在二樓的包廂門口,看着忙碌的閣中,緩緩道:“金玉閣在魏奇山手裡,能成爲享譽全城的酒樓,往來皆是權貴,但同樣的地方,放在我們手裡,可並不一定。”
宋徽點了點頭,“大管家說得有道理,小到一個家,大到一個國,不同的人管起來,就是不同的成效,不能說金玉閣以前生意紅火,在我們手裡也一定紅火。”
凌大管家扭頭看着他,“你很有信心?”
宋徽微微一笑,“聽說這兩日,中京城在流傳一本叫做牡丹亭的書?”
聽見這忽然轉開的話題,凌大管家挑眉,以他的城府自然不會冒冒失失問什麼很愚蠢的問題,只是面露詢問地看向宋徽。
宋徽輕聲道:“請大管家拭目以待。”
當時間來到上午,雲集在宮中的百官已然散去,如一羣飛鳥,沒入了各自的林間。
齊王坐上馬車回到了自己的府邸,一進府,便扯了扯自己的朝服,讓下人服侍自己換上一身舒適的衣衫,然後走入書房,靠在軟塌上,愉悅地鬆了口氣。
獨孤先生笑着給他端上一杯茶,“看殿下的神色,似乎朝會的結果很不錯?”
齊王嘿嘿道:“定國公主動給魏奇山解圍了。”
獨孤先生眉頭一挑,笑着道:“那楚王殿下恐怕會想很多了。”
齊王哈哈一笑,“他最好去敲打一下定國公,或者爲難一下定國公新開的酒樓。”
獨孤先生也笑了笑,“可惜楚王殿下絕不是那麼莽撞的人。”
齊王嘆了口氣,“是啊,本王這個王兄,心思可深着呢!”
他看向獨孤先生,“那你說本王接下來用不用親自去與定國公拉攏一番?”
獨孤先生笑着搖頭,“殿下出馬,這事情就變了,陛下不會允許的。”
齊王面色微變,點了點頭,“也是,定國公畢竟執掌兵權,他也不敢明目張膽地與本王結交。”
獨孤先生嗯了一聲,“所以眼下這時候,讓魏奇山去便是了。只需要在關鍵時刻,定國公能站在我們這頭,就夠了。”
齊王點頭,想了想,“那得給魏奇山栓好繩子。”
獨孤先生微微一笑,“殿下所言甚是。”
另一邊,楚王回到了自己的府邸,細細地洗過手,理了理衣衫,在府上慢慢地走着。
身後的隨從,府上的下人,都安靜地讓自己的呼吸都變得無聲,不敢驚擾殿下的思考。
楚王的眉頭微微皺着,就像是今日朝堂之上,那兩場荒誕的彈劾激起的餘波久久未平。
在園中漸起的秋色之中,他深吸一口氣,放緩了眉頭,轉過身來,“去春秋閣。”
一旁的親隨無聲離開,當楚王走出府門時,馬車已經停在了門口。
天德帝並沒有給任何皇子開設文學館招賢納士的權限,但楚王這等賢王自然有自己的手段。
江南有的是豪商願意資助“貧寒”的江南士子,在京城中抱團取暖。
楚王殿下禮賢下士,時常去探望一下,也似乎沒什麼問題。
這春秋閣,便是楚王麾下,不似文學館,勝似文學館的存在。
政治就是這樣,哪怕心知肚明,但只要沒擺上檯面,那大家都會耳聾目瞎。 當楚王抵達,一路便是整齊的參拜之聲。
楚王不厭其煩地一一回禮,而後走入院子正堂。
房中的十餘位年輕讀書人立刻整齊而恭敬地朝他一拜,“參見殿下。”
楚王笑着說了一聲不必多禮,然後挨個與他們一一問候,順手還幫他們理了理衣冠。
看着殿下如此平易近人,禮賢下士,衆人感動得眼眶都紅了。
忙活完這一切,楚王暗鬆了一口氣,在屋子正中的座位上坐下,“諸位這些日子,可有什麼疑難之事?”
“多謝殿下厚愛,我等得以潛心治學,必當努力考中進士,以謝殿下深恩。”
楚王笑着擺了擺手,“都是父皇廣佈仁德與天下,本王何敢貪天之功。”
衆人也反應過來,跟着改口,稱頌起陛下仁德,但依舊在後面補上了對楚王殿下的,忠誠!
正說笑間,一道身影從門外匆匆走入,朝着楚王一拜,“下官拜見殿下!”
楚王笑着道:“顧博士面帶喜色,想來必有好消息帶給本王。”
那位國子監博士笑着點頭,從懷中掏出一本書,“殿下,江南又出了一本奇書,如今正在江南各地風靡傳唱,亦被不少人帶到了中京,想來亦會風靡中京,這大大有助於提升咱們江南士子在士林的影響啊!”
楚王伸手接過那本書,不露痕跡地在書角壓了壓,看着被捲起的書角恢復平整,才面露滿意,緩緩打開。
隨着時間流逝,原本還隱有交談的房間內,悄然安靜了下來。
衆人都好奇地看向楚王,這書真的這麼厲害嗎?讓殿下看得這般入迷?
過得片刻,楚王終於強忍着看下去慾望,合上了書,面帶感慨,“不愧是天下文華薈萃之地,此文值得風靡天下啊!”
一衆士子的眼中愈發好奇,並羨慕起此文的作者。
但站在堂中的國子博士和候在堂前的春秋閣管事,都聽懂了楚王殿下話中之意。
憑藉着本身過硬的質量,再加上某些人的有心推動,牡丹亭幾乎是一傳入中京城,便徹底風靡。
自士人圈子,慢慢溢出到了市民圈子。
國子監的課堂外,高門大戶的高牆內,街頭巷尾的茶肆中,到處都有人唸叨着【原來奼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賦予斷井殘垣】、【如花美眷,似水流年】的句子。
瞧見這些,宋徽悄悄將小泥鰍叫到身邊,“這些日子,準備得如何了?”
小泥鰍嘿嘿一笑,“宋哥放心,我們已經搞好了不少的路子,散佈點消息什麼的,輕輕鬆鬆,要想蠱惑一些士子也是手到擒來。”
“你小子還會用成語了!”宋徽笑着道:“不能牽扯到酒樓這邊,更不能牽扯到殿下和齊公子身上。”
“宋哥放心吧,我們只是江南來的普通富商之子,來中京遊玩,結交了幾個朋友而已。”
宋徽笑了笑,“如今時候差不多了,該你們上場了,可別讓我失望哦!”
小泥鰍嘿嘿一笑,“行!你瞧好吧!”
中京城這等地方,要揚名不容易。
但一旦揚了名,那名頭便會越來越響。
經歷過士林傳頌,市井閒聊,貴婦小姐搶購癡迷,當一支崑曲班子來到中京,開演牡丹亭,牡丹亭的聲勢便徹底如那軍中的信號煙花,直衝雲霄。
就在這樣的討論中,卻冷不丁地出現了一些,讓人意外的說法。
國子監,一羣士子正聚在一起閒聊着。
都是文化人,自然少不了如今中京文壇最時髦的話題,牡丹亭。
“這書是寫得真好啊,文辭典雅,又不失華麗。”
“不錯,想象瑰麗,如夢似幻,很難不讓人沉醉其中啊!”
就在衆人紛紛誇讚的時候,一個聲音得意道:“諸位,瞧見了吧,這就是咱們江南的文華!隨着江南之地的日益繁盛,這樣的經典之作還會更多的!以前的天下文華薈萃之地皆在北方,如今只看江南了!”
這話一出,不少人都眉頭一皺。
一些北方士子更是忍不住直接嗆聲道:“伯開兄,你這話是何意?難不成這些年北方文壇就沒出過好文章?爲何要作這等言語?!”
那人哼了一聲,“在下不是故作挑釁,而是真心這般認爲。咱們都是在國子監中求學之人,眼界自當不同,當看深遠。曾經江南之地爲蠻夷不化之邦,自然也談不上什麼文華。但所謂倉廩實而知禮節,隨着如今,天下之繁盛首重江南,這士林文壇也自當隨之薈萃於江南。這牡丹亭不是最終,只是個開始。”
“哼!笑話!若論繁盛,這天底下哪有比得過京城的存在!你的話根本就站不住腳!”
那人半點不懼,“事實勝於雄辯。如今江南家家戶戶,書聲琅琅,在如此多的讀書人面前,文豪大家自然會層出不窮!”
“放肆!便是你江南大儒,也不敢如此狂妄,瞧不起天下士子!”
“我哪兒有瞧不起天下士子?我只是陳述一個事實罷了,你們這些人,不會就喜歡聽好話吧?”
“你說事實就事實嗎?這分明就是你個人的狂妄?”
“要聽事實是吧?那我就說個事實,晏夫子仙逝了,天下文宗就剩下江南的孟夫子了!”
“我甘霖涼!”
安詳的國子監中,霎時間打作一團!
同樣的情景,同樣的討論,這些日子也陸續發生在京城各地。
宋徽等人的推動,在這偌大的京城,只是小小的火星,但卻燃起了熊熊的火。
因爲,這本就是許多人心底的念頭。
江南集團要佔據文壇士林的高地,可其餘各地又怎會容忍。
那些積攢的怨氣與小心思,早就已經在暗地裡,不知道洶涌過了多少回。
隨着士林的討論越來越多,這一番爭執也蔓延到了市井之中。
市井的反應就比起士林要激烈得多了。
他孃的,什麼狗屁江南,敢騎在咱皇城根下老爺們的脖子上撒歡?
那絕對不行!
不就是一本破書嗎?有什麼了不起的?
知不知道什麼是帝都,知不知道什麼是煌煌天威不可冒犯!
親眼看着這些吵鬧,聽着這些議論,宋徽忍不住感慨,“齊公子之智,神乎其神啊!”
小泥鰍站在旁邊深以爲然地點頭,“是啊,我們就隨便起了個頭,沒想到這聲勢能這麼大,但政哥兒在江南就算到了算準了,太厲害了。”
宋徽深吸一口氣,“那咱們也不能拖後腿,休息了幾日,該動手了!”
就在民間的議論洶洶,北地文豪士子們紛紛動手,準備寫出力壓牡丹亭的文章時,那暫時閉門五日的金玉閣忽然擡出了一塊木板。
木板上,貼着一張大紙。
好奇的人便立刻圍了上去,然後眼睛一瞪,面露驚訝。
【《告江南諸君書》】
【爾等自詡江南文華,狂妄至極!】
【囿於低吟淺唱間,作些鶯啼燕囀的脂粉文章,竟敢妄言天下文魁?】
【蜷在二十四橋明月裡,嚼着楊梅寫些豔詞,也敢妄稱天下文樞?】
【被秦淮脂粉泡軟的筆鋒,寫不出吞吐四海的氣魄!】
【用來襯托美人香肩的團扇中,畫不出橫掃六合的壯闊!】
【牡丹亭那情情愛愛的脂粉味兒,更蓋不住天下興亡的豪情壯志!】
【諸君若是不服,三日之後,便來此間,試聽我北地文豪大作。】
【《三國演義》!】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