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外面回來,陳友諒先回自己的院子,見過妻兒,吃過午膳,這纔拿着前些天佩瑤妹妹整理出來的名冊,去了父親住的榮壽院。
這段時間他並無多少空閒,因此在弟弟的婚事上自然而然多有疏忽。只是,今日見了濠州城的那位上門求見的首富,他心裡倒是生出不少想法。
只因爲,他準備進攻集慶。
古往今來,三軍未動糧草先行,他控制下的和州等地雖是產糧之地,卻也無強徵的道理。
他需要龐大的資金。
榮壽院的丫頭婆子看到進來的三公子一臉冷酷,面無表情,頓時連忙行禮,心裡發憷。
“我爹在裡面嗎?”
“在,在的,奴婢這就去通報老爺,三公子來了。”
陳友諒看着急匆匆跑進內院的丫鬟,倒很耐心的等在門外。不過一會兒,之前的丫鬟又匆匆走了回來。
“老爺請三公子你進去呢。”
陳友諒拿着名冊,揹着手走了進去。
“爹!”
“友諒,來了。”陳老爺坐在太師椅上,手上動作不停,很是怡然自得的煮着茶,看起來倒有幾分風雅。
陳友諒只看了一眼,便不再注意,而是拿出那份佩瑤妹妹很是用了心的名冊。
“爹,你前些日子不是說四弟年紀不小該娶妻了嗎,這是佩瑤妹妹這段時日挑選出來的適嫁女子。我看了看,家世身份都不錯。”
“我看看。”陳老爺頓時顧不得煮茶,接過兒子手裡的名冊翻看起來。
陳友諒一甩衣袖,在旁邊坐下。倒是陳老爺越看發揮滿意,手摸着自己的鬍子微笑着點頭。
“徐氏倒是用了心的,不錯,不錯,這些女子家世都極好。”放在以前,這些出身高貴的官家小姐哪裡是他們陳家高攀得起的,現在嘛,還不是他陳家挑選。
陳老爺越起越得意,看向下首三子的眼神愈加柔和和器重!
陳友諒端起桌上的茶杯輕輕吹了吹,突然拋下一句讓陳老爺始料未及的話:“只是,四弟的妻子人選我卻不準備用這份名冊。”
“爲何?可是這些女子有什麼不對?”陳老爺皺眉。
“不是。爹,我準備攻下集慶,當務之急卻是保證糧草,才能無後顧之憂。這些世家女子除了空有一個高貴的出身,對於我的大業卻幫不到絲毫。就比如這位濠州刺史之女,現在濠州都在我的掌控之下,刺史之位早就有名無實,娶其之女得不償失。至於其他的官家小姐,她們的家族都是官場上的人精,最是老奸巨猾左右搖擺。我們在濠州,他們看似臣服,一旦我們離開,這些人恐怕是最先投降元賊的。”
“你說的有道理,只是,你弟弟的婚事……出身小門小戶的女子總歸配不上我們的家世。”
長子和次子就算了,他們娶妻生子的時候陳家還沒有發跡呢,最多就不過一個鄉紳,也奢望不上娶名門貴女。等到三子陳友諒出息了,他卻只認準了徐家女,便是自己也無法強迫他打消念頭。
好在,徐氏發家世雖不行,人卻沒的說,氣質不比名門貴婦差分毫。
實際算起來,徐氏的生身父母也不差。她在白蓮教中名義上的身份更不低,對友諒的事業起着巨大的助力。她又是友諒他親孃還在世時親自爲兒子定下的,陳老爺對這個三兒媳總歸多了幾分偏頗,比起前兩個兒媳婦也不妨多讓。
但是,四子友仁和幼子友貴的妻子人選卻需要好好的看看。
男人淡淡放下茶杯。
“爹,我需要助力。成大事者不拘小節,我要攻佔集慶,要養活幾十萬人馬,現在最需要的,是錢。”
“那你的意思?”
“這是我看好的一家,爹你看看吧。”男人從衣袖裡拿出另一份名冊,遞給了陳父。
陳老爺疑惑的接過來,打開一看,臉色頓時就有些不好。
“這……這……友諒,這是不是有些太低了。士農工商,商戶最是低賤不過,商戶之女莫說當我們陳家名正言順的兒媳婦,依我們如今的權勢,便是娶她進來當個貴妾也就行了。”
“爹,我也知道這有些委屈四弟,只是,不給足了對方誠意,別人也不是傻子,如何肯在我攻打集慶的時候毫無保留的支持我?”
“可是……”
“不過權宜之計罷了,等我打下集慶,收攏南方的勢力,隨着我們陳家的水漲船高,四弟到時候要納多少出身高貴的女子進門都不是問題。”
這倒是!
陳老爺自然也很是看重三兒子的事業,只是……
“既是助力,何不你納了這女子,到時候這餘家還不更死心塌地的爲你出錢出力。”陳老爺也有擔憂。
四兒子將來如果妻族的勢力太盛,恐引起三子的忌憚。兄弟閡於牆,他倒不擔心友諒,就是怕四子遭了親哥哥的忌諱。
“爹,我此生唯佩瑤妹妹一人足矣!”其他的女人,在他眼中還不如手下的士兵重要。
“可是徐氏不許……”
男人臉一沉,猛地打斷了父親的話:“爹,你是知道我的,我從小就只喜歡一個女人。我想與她白頭偕老,共享河山。我不希望佩瑤妹妹跟娘當年一樣,因爲另外的女人夾在我們夫妻中間,壞了我們夫妻的感情。”
陳老爺嘴角苦澀:“友諒,你還是在怪我。”他當年跟妻子的感情也不是假的。幾十年的感情,元娘爲他育有五子,管有更是一把好手,讓他無後顧之憂,創下一片家業,能夠過上優渥的生活。
後來,又是什麼橫在了他們夫妻之間,造成了無法癒合的裂痕?
總歸是自己對不起元娘!
陳友諒卻不想提當年的事,那讓他心裡陰鬱。
“這婚事,算我對不住四弟。將來,等我打下集慶,我定爲四弟尋一個好的,不至於委屈了四弟。”
陳老爺嘆了一口氣。
“罷了,你記在心上便好。”
正事既已經說定,陳友諒站了起來:“爹,這事我會交代下去,你選個好日子,爲四弟辦個熱熱鬧鬧的大婚。”
“你兩個嫂子都不在,友仁大婚的事還要你媳婦兒多操勞操勞。你回去跟你媳婦兒說說,讓她遣個媒婆去餘家下定吧。”
陳友諒點了點頭,轉身出去了。
等他出了榮壽院,站在花園沐浴在陽光下,男人眼睛暗了暗。
他如何會讓四弟娶進門的女人壓在他的佩瑤妹妹頭上。出身名門又如何?如果想因此就自視甚高給佩瑤妹妹臉色看,還不如一開始就娶個不顯著的。
想到袖衣曾經說他的兩個嫂子對佩瑤妹妹不敬,看不上她的出身,男人的眼神愈發幽深。
“四哥,快看,是三哥!”
突然聽到不遠處傳來的五弟那跳脫的聲音,陳友諒擡頭看去,皺了皺眉。
“四弟,五弟,你們這是準備去看爹?”
陳友貴拉着四哥的手跑了過來,對着面前高大俊美的男人討好的笑:“三哥,我跟四哥是準備去找你呢。聽說你回來了,結果去你的院子只看到了三嫂。”
“找我什麼事?”男人隱晦的看了一眼表情不自然魂不守舍的四弟,淡淡的問道。
“三哥,讓我跟四哥也加入黑衣軍好不好?只要能夠戰場殺敵建功立業,便是從小兵做起我也毫無怨言。”陳友貴期待的看着三哥,心裡一陣緊張。
家裡三個哥哥都戰功赫赫,便是儒雅的大哥如今都管着幾萬人馬,就他和四哥還在家裡呆着,一事無成。
陳友諒沒有理會幼弟那閃亮亮的眼神,側頭看向不出聲的四弟。
“四弟,你也是這麼想?”
“是的,求三哥成全!”陳友仁不知想到了什麼,挺直了脊背,臉上退去遲疑,一派堅定。
“這事,先不急。”
“三哥!”
男人突然低低的笑了:“急什麼,怎麼也要等四弟辦完了終身大事,娶了媳婦兒也不遲。戰場無限,只憑一腔熱血也是不行的。”
“終身大事?三哥,你這話是什麼意思?”陳友仁臉白了白。
“爹已經爲你挑好了妻子,只等下定後就成婚。”陳友諒好似沒有看到弟弟臉上的震驚和落寞,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
“什麼?三哥,我不急着娶妻,等我做出一番事業來也不遲。”
男人馬下臉。
“四弟,你說的這是什麼話。成家立業,成家立業,先成家後立業,你也不小了,就算想上戰場建功立業,也要先留下骨血。”
“可是……”
“好了,這事已經定下了。你也老大不小了,爹爲了你的婚事已經跟我提了好幾次。這次我們在濠州休養生息,正好有空,不然等以後忙起來,你的婚事還不知道要拖到什麼時候。”
“我不急的。”陳友仁嘴脣嚅了嚅,聲音壓得很低,也不知道是說給別人聽,還是給他自己聽。
“我給你提個醒,也是希望你有心理準備。這段時間好好準備,成了親肩膀上就有了負擔,是個有擔當的男子了。”
“三哥……”
“爭取早日給爹生個大胖孫子。好了,你自己好好想想,我回去跟你嫂子說一聲,娶親的事得讓你嫂子好好爲你操辦。”
“三哥!”
男人沒有給四弟說話的機會,轉身走了。
陳友貴站在原地看着三哥離開的冷冽背影,心裡一陣忐忑。
三哥剛纔態度不容人質疑,難道,三哥發現了四哥對三嫂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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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兒子,來,看這邊,看這邊,到娘這邊來!”
看着抓着羅衣的手微顫顫站在榻上的小包子,徐佩瑤拍了拍手,吸引小包子的注意力。
“呀呀……”白胖胖的小糰子踩了踩藕節似的腿,對着坐在木榻邊緣的孃親笑得口水直流,抓着旁邊扶着自己的手直往孃親身邊撲。
“小姐,你看小少爺都會走路了。”羅衣在旁邊小心的護着,臉上透着欣喜。臥房內,其他伺候的丫鬟婆子紛紛誇讚,在主母面前逗趣。
接住撲進自己懷裡的小糰子,徐佩瑤忍不住笑了起來。
“小孩子骨頭還沒有長好,現在也只能扶着走路。”
“什麼扶着走路?”門簾被人掀開,一個高大俊朗的身軀從外面進來。徐佩瑤轉過頭去,就看見一身黑色華服的夫君笑着過來,抱起她懷裡的兒子顛了顛。
“又重了。兒子,有沒有想爹?”
徐佩瑤嗔了男人一眼:“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爹怎麼說?可是看好了哪家的姑娘?”
“餘家的。”男人不以爲然,低頭湊近兒子白嫩嫩的臉蛋親了親,惹來小糰子咯咯咯的直笑,小手直推着男人的臉。
“餘家?哪裡餘家?”她記得她交給夫君的名冊裡沒有姓餘的小姐啊。
“濠州首富餘家的嫡長女。你明天派媒婆去餘家 一趟,換了帖子,商議一下婚禮的事。”
徐佩瑤驚訝的扭過頭,看向夫君:“你說的,可是那個餘有。夫君,那餘家可是商戶,爹他怎麼會答應?”之前不是還說要出身高貴的大戶之女?
男人把孩子交給旁邊候着的奶孃,讓她把孩子抱下來,自己則走過去坐在妻子的身側,伸手抱緊佩瑤妹妹纖細的腰肢,下巴擱在女人柔軟的肩膀上。
“佩瑤妹妹,等過一段時日,我恐怕就要領兵攻打集慶。”
徐佩瑤沒有說話,任身後男人緊緊抱着自己。
她知道,遲早都有這麼一天。這個男人心向往着天下,而這個時代又給他提供了契機。
他願意在自己生產這段時間守着自己,停止追逐天下的步伐,已經夠了。
至少,自己在他的心裡,擁有着與天下同樣的份量。
“四弟的大婚可能就在近幾個月,你明日派人去餘家下聘。時間上可能有些緊,這段時日就麻煩佩瑤妹妹你費點心了。”
“要不要派人去把大嫂二嫂接來?”老實說,她沒有單獨操辦過婚事,一時心裡有些沒底。
“時間來不及。你如果有不懂的地方,可以把岳母接來搭把手。放心,你只管放手去做,我們府邸自有管事和婆子知道怎麼做,你只需要坐鎮指揮就行。”
聞言,徐佩瑤微微放了心。
她想着這陳府的管家婆子應當有不少經驗,不說她之前嫁進來的婚事,便是大嫂二嫂嫁入陳家,這陳府的人都沒出過什麼差錯,想來輪到四弟了,應該沒問題。
徐佩瑤點頭應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