嗩吶吹的震天響,本就繁華的街道擠滿了人羣,從頭看不到尾,只留下和中間浩浩蕩蕩的迎親隊伍,喜氣洋洋。
朱重八好不容易擠到前面,也沒注意到身後明霞明顯不高興和厭棄的表情,好奇的看熱鬧。
他看了一會兒,依然只看得見那浩浩蕩蕩被擡着的嫁妝,一箱接着一箱,似乎無窮盡似的,看的人嘖嘖稱奇。
伸長脖子望了望,沒有看見迎親的新郎官和大紅的花轎,他隨手拉過身邊站着的一個看熱鬧的人,問道:“小哥,這是誰家娶親啊,這麼熱鬧?”
“那可不是,看到沒有,這嫁妝,那可真正算的上十里紅妝了,我在滁州城生活了這麼多年,還從來沒有看到哪一家娶親這麼大的排場。別看剛纔走過去不少的人,可聽說這送嫁的隊伍還沒完全出了新娘子的家門呢。”
“這新娘子是什麼人,這麼有錢?那娶她的男人可真是有福了。”
那旁邊圍觀的人轉過頭看了感概的朱重八一眼,正想說話,不想男人身後突然傳來一陣推擠,他被人推的一個踉蹌,差點衝出去。
好不容易站穩,他轉過頭對推他的人怒目而視,不想看到一個美豔高傲的姑娘,一身蒙古貴族服服飾,正拉着剛纔跟他說話的男人抱怨似的撒嬌。
一看那身明顯蒙古人的打扮,他頓時把涌上心頭的怒火給壓制下去了,灰溜溜的不說話了。只是,他對剛纔跟他搭訕的男人頓時沒了好感。
一看你就是個漢人,居然跟蒙古女人拉拉扯扯,肯定不是好人,真是我們漢人的敗類。
他沒了開口的興致,周圍原本興致勃勃討論着這場漢王娶王妃的盛典的百姓在看到那個一看就不好惹的蒙古女人後,也立馬閉了嘴。
他們滁州前些日子纔剛剛被元兵包了餃子,就差那麼一點就衝進城來了。要不是未來的漢王妃英勇果斷,說服了藥王莊的人救援,並發動城裡有血性的漢人男子,現在還不知道滁州是個什麼境況呢。
蒙古人從來不把他們漢人當人看,活在那些韃子的鐵蹄下,百姓心裡怎麼可能不怨恨?
場面一時詭異的安靜。
朱重八注意到了,還想說什麼緩和一下,但明顯,他身邊向來高高在上慣了的郡主根本就沒有把那些普通老百姓當一回事,拉着他的手臂眉眼不屑。
“重八,我們走吧,這有什麼好看的。等將來本郡主嫁人,那才叫真正的名動京城,這算什麼,不過是平民百姓的迎親而已。”
“明霞,你別說了。”朱重八有些尷尬,壓低了聲音。
“那我們出去。這裡這麼多人,太擠了,我不喜歡。”她碩明霞向來出門都有人爲她開道,隔開那些賤民,何成向現在這樣,跟一羣賤民擠在一起。這在以前根本就想都不可能的事。要不是爲了朱重八,她一個地位尊貴的郡主,何至於屈尊降貴。
“明霞……那好吧。”朱重八看了看周圍的情況,對上衆人滿懷不滿的眼睛,只好答應她,拉着她擠出了人羣。
一出去,就看見站在不遠處白衣白髮的師姑嘲諷至極的眼神。
“妖女就是妖女,吶喊老賊的女兒又怎麼可能是良善之輩,跟納罕一樣,生性殘忍。”
“老妖婆,你說什麼,不許你侮辱我的父王!”
“侮辱又如何?遲早有一天,我要殺了他,剝皮抽筋,讓他也嚐嚐生不如死的滋味,方能解我心頭之恨!”
“你敢!”
“我有何不敢?便是你,也別想好過。”如果不是朱重八護着這個女人,她又需要朱重八帶她去找她可憐的女兒,她豈能夠讓這蒙古妖女活蹦亂跳。
等她找到佩瑤,這個納罕老賊的女兒就不需要了。
她要讓納罕老賊也嚐嚐失女之痛,白髮人送黑髮人!
看師姑和明霞又有吵起來的趨勢,朱重八一陣頭疼。他站在兩個彼此以眼神廝殺的女人中間,趕緊打圓場。
“師姑,我們已經到了滁州,還是快點去找佩瑤吧。”
看明霞又要說話,他趕緊暗中拉了拉這個小姑奶奶。
你就別添亂了,到時候惹怒了師姑,吃虧的還不是你自己。
看朱重八當着她的面居然還敢和這個蒙古妖女眉目傳情,拉拉扯扯,卓玉冷哼。
“哼,小子,我還以爲你這個妖女迷惑得神魂顛倒,已經忘記要找佩瑤了呢。”卓玉盯着朱重八,眼裡對他的不滿越來越重。
就這麼一個容易被美色迷惑的人,師兄當年怎麼會收他當親傳弟子?是他掩飾得太好,還是這些年跟着師兄在寺廟當和尚,根本就沒有機會見過漂亮的女人?
不管是哪種情況,等她找到女兒後,她都要把這個假和尚跟她的女兒隔絕開來,免得他打上瑤兒的主意。
卓玉心裡打着什麼主意朱重八自然不知道,他只是對師姑和明霞之間的水火不容露出一抹苦笑。
唉,夾在兩個人中間,最裡外不是人還是他啊。
希望等見到佩瑤妹妹,十七年不見的母女情深能夠抹去師姑身上尖銳的刺,讓她放下對明霞的偏見。
明霞是無辜的。當年害了她的,是明霞的父親。上一輩的仇恨,不應該延續到下一代的身上,不管是對她,不知情的明霞,還是對佩瑤,都不公平。
卓玉不再去看那兩個讓她不喜的男女,招呼身後的金童。
“老不死的,走了。”
過了十幾年與世隔絕的生活,她一時也極不適應人多熱鬧的地方。現在,當務之急還是找到她的女兒。
一路匆匆從濠州趕過來,佩瑤的下落卻是毫無蹤影,她心裡不由焦急起來。
看兩位前輩都走了,朱重八連忙拉着不情不願的明霞,也踩了上去。
幾人身後,衆人翹首以盼的大紅花轎終於出現了,八個魁梧的大漢穩穩的擡着轎子,跟在前面一身大紅喜服 騎在高頭大馬上的俊美男人身後,緩緩向着新建不久的漢王府邸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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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王娶親,陳家自然是熱鬧非凡。已經隨着三弟回到滁州的陳家大公子陳二公子站在門口,熱情周到的迎接前來的賓客。
府內,作爲長搜的陳大夫人同樣的招待這女眷。
因爲陳家上面沒有主母,作爲陳老爺繼室的夫人都留在了濠州,陳大夫人安氏自然要忙裡忙外的操勞三叔子的婚禮。近一段時間,她幾乎忙得連喘一口氣的時間都沒有。太多的事情都發生在了一起,她纔剛剛提心吊膽完滁州會不會失陷,他們陳家是逃亡還是被抓俘虜,相公和三叔子就回來了。
終於放心了吧,她一邊要照顧着自己的幾個兒女,一邊要爲辛苦在外人都瘦了一圈的相公補身體,還要費心着三叔子和徐家的婚事,她覺得自己整個人都有些不好了。
幸好,家裡還有二弟妹時不時的可以給她搭把手,讓她這纔不至於累得倒下。
只是……
待吉時已到,一對新人拜了天地,對着上首坐着的陳父和徐父徐母拜了高堂,新娘子被送入洞房後,安氏趁着賓客都在前廳熱鬧的喝酒,她在看到自己的相公出來後,忍不住走過去,對着相公壓低了聲音。
“相公!”
“什麼事?你不在弟妹的新房陪着她,怎麼出來了?”
“相公,有些話我不知道該說不該說?”
以爲新房子那邊出了什麼差錯,陳大公子有些急。
“你倒是說啊,今天這樣熱鬧的日子,萬不可出什麼事,讓陳家被看了笑話。”當然,最主要的是,以他三弟對徐家姑娘那黏糊勁兒,三弟妹那兒要是出了什麼事,他都無法想象三弟會做出什麼事來。
看相公急了,安氏倒也不在賣關子,說出了她心裡藏了不少日子的話。
“相公,三弟如今身份不同,已經貴爲漢王,手下傭兵自用,便是朝廷也要忌憚三分。現如今,他迎娶徐家的姑娘爲正妃,這是不是有些……”
說還沒有說完,不想陳大公子已經變了臉色,低聲呵斥:“閉嘴,無知婦人,你知道什麼!”
安氏一陣錯愕。
“相公,我的話有什麼不對,那徐家的女兒不過永豐鄉一普通村姑,便是長得再漂亮,她的身份也無法改變。現如今三弟的事業蒸蒸日上,最需要的是一個能夠提攜他的妻族,娶一個可以幫助三弟打理好內宅,又能夠對外拿得出手的妻子。那徐姑娘是好,但她的身份侷限了她的眼界,她能夠代表三弟,與各方貴婦人交流,並融入上流階級嗎?那些眼界甚高的世家夫人又願不願意與一個農婦出身的女人交好?”
看相公若有所思,明顯也在想找個問題,安氏鬆了一口氣。
她可不希望與相公離了心。
陳大公子卻是突然嘆了一口氣,“你說的話我何嘗沒有想過,只是三弟自小便喜歡那徐家的姑娘,如果願意娶別人。”
“相公,我也沒說三弟就不娶徐家的姑娘啊。只是,正妻娶一個世家大族的貴女而已,那徐家姑娘依然可以進我陳家的門。有三弟在,徐姑娘也不會吃什麼虧。”
“這話你就不要說了,三弟哪裡願意讓別的女人壓他喜歡的女人一頭。便是徐家,也不會答應做妾的。”
安氏一臉不以爲然:“徐家不過普通的佃戶,要不是三弟喜歡徐家女兒,一個村姑,她何德何能能夠嫁入陳家?”
“好了,這話可不要亂說,免得引起三弟的誤會。”
“我哪有亂說啊。”
“女人就是頭髮長見識短,你知道什麼。你以爲我們的這位三弟妹還是過去永豐鄉佃戶的女兒?”
“難道不是?”
安氏卻是誤會了,以爲相公說的是徐家女嫁入陳家,從此便是高高在上的漢王妃了。
“夫人,你可知道,她還有一個身份,是白蓮教的聖女?滁州能夠在三弟帶兵回來之前守住,對虧了三弟妹聖女的身份。”
安氏不解:“相公,此話何意?”
“何意?你以爲,一個普通的女人,她如何指揮得了留守滁州的兵力?”
“不是三弟的意思?”
“三弟又怎麼可能料到滁州會有變故,提前做了準備!”
“那……”安氏心驚。
“你不知道,白蓮教的聖女對白蓮教弟子擁有怎麼的影響力。紅巾軍中多數都是原白蓮教的弟子,你說,他們的聖女登高一呼,他們哪裡還會不響應?便是你我,哪怕是三弟的兄長大嫂,也沒有這個能力。”
“如此說來,徐家女兒豈不是……”
陳大公子點頭。
“有她在,可比任何世家貴女都管用。三弟的霸業,有白蓮教聖女站在我們一邊,還怕白蓮教的人不前來投奔?便是其他南北方的紅巾軍勢力,恐也會遲疑。”
安氏勉強一笑,也不知道是高興,還是失落。
三弟妹的價值如此之高,自己這個陳家宗婦恐怕是壓制不住她的。尤其是,三弟還對她如此癡迷,一個搞不好,自己就會裡外不是人。
這種感覺,很是不好。
陳大公子看了看客廳,轉身對身側的妻子說道:“好了,別想些有的沒的了,三弟妹已經嫁入了陳家,都拜了天地,已成事實了。我還要去前廳招待賓客,你也快去新人的新房看着三弟妹,時間也不早了。”
說完,男人轉身進去了。
留在原地的安氏絞着手絹,想了想,最終臉上揚起一抹端莊溫和的笑,向着後院走去。
後院。
新房內,一身喜服的俊美男人深呼出一口氣,穩住劇烈跳動的心臟,伸手輕輕揭開了新娘子頭上的蓋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