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花,你回來了,怎麼樣,選上了嗎?”
安氏放下手裡的簸箕,在腰上的圍裙上擦了擦手,對着女兒滿臉笑意的迎上去。不想,她的一張老臉貼了冷屁股,往日乖巧聽話的女兒難看着一張臉,根本就沒有回答她,自己衝進了自己的房間,“啪”的一聲關上了門。
“荷花!荷花!你這是什麼態度,我可是你老孃!荷花!”
使勁兒拍了拍門,依然沒有得到反應,安氏有些不高興了:“你這孩子,娘問你話呢,你怎麼裝沒有聽見?荷花,快給娘開門,聽見沒有?”
“好啊,你現在翅膀長硬了是吧,連孃的話也當沒有聽見?我辛辛苦苦大半輩子,爲你累死累活的,好不容易給你找了一個不錯的人家。你現在嫁好了,就嫌棄你老孃來了?哎呦,我這是造的什麼孽哦,我乾脆回老家孤苦度日,讓你個小沒良心的……”
緊閉的房門突然被人從裡面打開,紅着一雙眼睛的少婦目光復雜的看着她要強了一輩子的母親。
“娘,你可不可以安靜點,讓我清靜清靜,算我求你了行不行?”
“荷花,你到底是怎麼了,誰欺負你了?告訴娘,看我不上門去罵他個狗血淋頭,我安氏的女兒也敢欺負,也不看看我答不答應!”
少婦搖了搖頭,聲音艱澀:“娘,沒人欺負我,只是心裡有些不好受罷了。你要強了一輩子,我依然比不過徐家的女兒。”
“你這是說的什麼話,怎麼,今天的事不順利?”
“娘,你知道我今天是去給誰家當奶孃麼?”
“誰?”安氏心裡突然有一股不好的預感。她看着自己眉清目秀的女兒,突然有一瞬間不想讓她說下去。
“是佩瑤,徐佩瑤,徐嬸嬸家那個美麗的鳳凰。娘,你知道嗎,佩瑤現在是高高在上的漢王妃了,是高不可及的貴婦人。我站在她的面前,連擡頭的勇氣都沒有。她周圍伺候的那些侍女看起來都比我高貴美麗。娘,你知道那一刻我是多麼難堪嗎?”
“荷花……”
“明明我們是一同長大的同鄉,現在,她是王妃,我卻是爲了生存上門的低賤奶孃。以前我從來不曾有過這樣巨大的落差,我知道以我的條件的確抵不上佩瑤,也迷不住大家公子非我不娶,但我的心態從來都是平衡的,我不曾去羨慕過她上面。但是娘,現在我卻無法做到。我無法放下自己親生的孩子,轉身去當她即將出世的孩子的奶孃。娘,這件事就算了吧。”
少婦捂住臉,只覺心裡沉甸甸的,有一種喘不過氣來的感覺。
嫁人後,每日操心柴米油鹽,她愈發明白生活的現實,曾經的天真不再,她已經變得跟其他市儈的婦人沒有兩樣。只是,她依然想保持自己最後一份自尊。
“荷花,你說什麼傻話,你知道在這個亂世生存有多難麼?沒有一個依靠的勢力,我們如何保住這份家業?徐家現在是飛黃騰達了,看在我們同鄉的份上,你的勝算不是更大麼?”
“反正,說什麼我也不會去的。娘,你死心吧。要當奶孃,也不一定要到漢王府,這應天多的是富貴人家需要奶孃。好了,娘,我累了。”
“這孩子,怎麼這麼不聽話……”看着面前重新關上的門,安氏氣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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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傅夫人來了。”
“請她進來。”扶着旁邊丫鬟的手,挺着一個大肚子行動愈發艱難的女人慢慢挪到鋪墊這一層軟絮的軟榻上,半邊身子斜靠着,一隻手輕輕放在凸起的腹部上。
就走這麼幾步路,她的額頭就冒出了一層密集的細汗。屋內伺候的侍女一個拿着乾淨的絲帕爲夫人擦汗,一個跪在軟榻下動作輕柔的爲夫人捏着浮腫的腿,力道小心翼翼。
跟着丫鬟進來的阿卓擡頭就看見好友挺着大肚子的辛苦模樣,不由心疼的走過來。
“佩瑤,肚子這麼大了,應該快生了吧,穩婆和奶孃找好沒有?”
“預產期就在最近了。放心吧,都找好了。”挪了挪身子,徐佩瑤呼出一口氣。
身子沉重,便是內力深厚,也頂不住女人生孩子啊。等產下麟兒,最近幾年她都不準備再生了。男人要在外打天下,她在後方怎麼也不能讓夫君牽掛,變成他的負擔。
阿卓走過去,坐在好友下方,擡頭看了看四周:“佩瑤,你找的奶孃可靠嗎?我聽說你看見荷花了?”
“嗯。確實看見了。”徐佩瑤擡頭看了阿卓一眼,“你消息倒是靈通。”
“我前些天去銀樓看首飾,遇到安大娘了。她拉着我說了一堆,紅着眼睛抹眼淚,弄得我差點以爲認錯人了。你也知道,以前在鄉里的時候她可沒少背後說我閒話,看到我從來都是冷哼的,突然一下了變得這麼熱情,我心裡毛毛的。”
喝了一口茶,阿卓拍着胸口一臉嘖嘖稱奇。
“那次回鄉,好像是聽說荷花嫁到了集慶。要不是這次遇見,我還真沒想起來。”
“可不是。算了,不說她們了,羅衣呢,怎麼不見她在你身邊伺候?”屋內的幾個大丫鬟應該是最近提上來的,動作看起來倒是井然有序,一絲不差,就是看起來面生。
“袖衣明日就要出嫁了,我讓羅衣回去陪她姐姐。兩姐妹跟了我這些年來,也算全了主僕情誼。”
“說到出嫁,沒想到常黑子那個土匪會看上你身邊的袖衣。老實說,我聽到這事的時候一陣驚訝,常黑子居然也能夠娶個美人回家當老婆暖被窩。就是不知道袖衣心裡是怎麼想的,她不會看不上常黑子吧?”
跟着佩瑤這樣的主子,袖衣想來也是頗有才情的,常黑子大字不識一個,兩人根本就說不到一塊啊。
“我問過袖衣的意見,她親自點了頭。這些年袖衣跟在我身邊走南闖北,她並不是好高騖遠之人。這段婚姻,我相信她會經營得很好的。”常黑子現在畢竟是夫君手下的大將,袖衣只是她身邊的侍女,能夠嫁給常遇春其實是個很不錯的選擇。
相信她自己也看得清楚。
“袖衣現在還在漢王府吧,等會兒我去看看她,順便爲她添添妝。好歹認識這麼多年,等她明日嫁給常黑子,以後肯定會多走動走動。對了,這姐姐都要嫁人了,那妹妹的婚事有着落沒有,我看羅衣也年紀不小了。”
“我正爲這事頭疼呢。現在我大着肚子,也沒那麼多精力。”
“也是。你現在當務之急就是好好養胎,等把孩子生下來再說。其他的,別想那麼多。陳友諒呢,他怎麼沒有陪着你?你鬥快生了,那個男人還在外面幹什麼?”
看阿卓一臉不忿的模樣,徐佩瑤不由好笑。
“他是男人,不可能一整天就看着我吧。就算他願意,我也受不住。”想到夫君對自己那緊張的模樣,她看得都累,沒事也被他感染緊張起來了。
“你現在這麼大的肚子,你這一府上大大小小的事現在都是誰在管?我聽說,陳家你那大嫂二嫂已經被接到應天來了,她們會不會趁着你懷孕給你下絆子?女人生孩子就是過鬼門關,一個疏忽就可能要人命。”阿卓很是擔憂的看着佩瑤。
“我現在行動不便,好在有四弟妹過來幫忙。至於大嫂二嫂,我現在也不與她們住在一塊。”
“也不知道陳友諒是怎麼想的,明知道那兩個女人可能對你不滿,還要把她們接過來幹什麼?”
“大哥二哥現在有了自己的府邸,家裡沒有女主人怎麼行?何況,大嫂二嫂是兄長們的妻子,夫君也管不到兄長的家裡事。”看阿卓還想說什麼,徐佩瑤笑道,“阿卓,你不是說要去給袖衣添妝嗎?快去吧。中午就留在這裡吃飯,我已經吩咐廚房準備了你最喜歡吃的燒雞。”
“那感情好,中午我就不回去了,這些天家裡那死鬼一直呆在軍營,都快把我們母子忘記了。”讓跟着的丫鬟捧好她在銀樓定製的首飾,阿卓跟佩瑤又說了一會兒話,這才帶人去看新娘子。
因着袖衣是漢王府的大丫鬟,王妃特意恩准她從漢王府出嫁。
出嫁這日,天還未亮修養的房間就忙活了起來,許多平日跟她交好的小丫鬟都過來看新娘子。
看着馬上就要嫁人穿着一身大紅喜服的女子,不少丫鬟心裡滿是羨慕。
袖衣姐姐有了好歸宿,將來也是被人伺候的官夫人了,就是不知道她們這些小丫鬟將來的歸宿在哪裡,是否有一日也能夠穿着這美麗的大紅嫁衣。
吉時已到,因王妃懷孕身子不便,袖衣被人扶着在小姐面前磕了一頭,這才啜着淚蓋上蓋頭上了花轎。
她知道,出了漢王府的大門,小姐對她的情誼就盡了。一切,都是自己咎由自取,小姐還能夠爲她的婚事費心力,已經是小姐看在這麼多年的主僕情誼上,對她最後的恩情了。
嗩吶的聲音慢慢遠去,王府重新恢復平靜。陳友諒從外面進來,走到妻子身邊,兩根手指輕柔的揉着妻子皺起的眉頭。
“外面的聲音吵到你了?孩子乖不乖?佩瑤妹妹,如果你身子不適,完全沒必要讓花轎從王府出去。你現在受不得吵鬧,何必……”
女人搖了搖頭,抓住夫君的手,把頭輕輕靠在男人寬厚的胸膛上。
“這是我最後能爲她做的了。以後,她只是藍氏,是常黑子的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