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正十七年,天完政權丞相倪文俊趁漢陽駐軍空虛,意圖暗殺徐壽輝,篡奪帝位。僅新婚不久的徐達帶兵回援。同年,接到消息在應天別莊養傷的朱元璋不顧謝家小姐的挽留,連夜奔赴漢陽。
至正十八年,救助有功的朱元璋被任命三軍元帥,蠶食鯨吞倪文俊舊部,勢力空前強大。
至正十九年,徐壽輝遷都江州,改年號爲天定,封兵馬大元帥朱元璋爲吳國公,賜官署府邸。彼時,朱元璋已掌管兵馬大權,徐壽輝漸漸被架空權利,對軍隊的控制力不從心,呈現尾大不掉的局勢。
至正二十年,黑衣軍養精蓄銳三年,長驅直入平江,俘虜誠王張士誠。次年,漢王陳友諒揮軍南下,進攻江州。
爲不腹背受敵,陳友諒採納部下謀士之策,先易後難,逐步吞併周圍軟弱勢力,最後對江州紅巾軍形成包圍之勢。
江州城外,已自稱吳王的朱元璋身披戰甲站在城牆上,面色沉重的注視着江面上那一艘艘來者不善的大船。
成百上千的戰船停駐在江州城下,放眼望去一片黑雲連綿,望不到盡頭。那戰船上一個個手拿兵器和弓箭的黑衣軍肅殺凜然,如蟄伏的猛獸,只等她們的王一聲令下,便蜂擁而至,所向披靡!
“吳王,黑衣軍短短几個月已連續攻佔蘄州、黃州、興國、黃梅、廣濟、樂平、撫州等地,收編了龍興守軍,對外據說有六十萬兵馬,那陳友諒又是水路出身,我們算上後勤人嗎也不過將將二十萬。如果沒有支援,江州恐怕危矣!”
朱元璋沒有說話。
他又何嘗不明白。只是,江州現在已經變成了一座孤城,其他勢力誠如誠王張士誠方國珍都降於陳友諒,還有誰能夠支援?
“吳王,我們還有大將軍徐達啊。”
“天德?”男人一怔。近年來,因爲他逐步把持政權的緣故,天德已與他漸生隔閡。徐壽輝對他算有知遇之恩,別管這幾年因爲徐家跟陳友諒的姻親關係徐壽輝對他怎麼猜忌,天德那人是個重性情的,只要徐壽輝沒有觸及他的底線,他對他自是效忠的。
元帥的沉默看在他下屬的眼裡,卻是想到了另一方面。
“屬下明白吳王的顧忌,只是,大將軍之妹雖嫁予了陳友諒,但我們手裡也掌握着徐將軍的妻眷。有他夫人在,大將軍投鼠忌器,定不敢陽奉陰違,致江州不顧!”
朱元璋臉色一凝。
“弟妹……”用婦孺威脅摯友,他不屑。只是……
法源寺
古樸宏偉的山門前,穿着灰衣的小沙彌已早早起來,做完功課後拿着掃帚一步一步的掃着臺階。他掃的很用心,以至有人走到他的身邊都沒有注意到。直到一個清脆如百靈般歡快的少女聲音突然響起在身後,他這纔回過身,雙手合十。
“阿彌陀佛,女施主,有什麼吩咐?”
“小和尚,在你寺裡掛單的高彬主持可在?”
“你問的可是高彬大師?”
“正是,勞煩你通報一聲,我家小姐要見高彬住持!”
順着少女來時的方向,小沙彌注意到一輛華美的軟轎正停在不遠處。一陣山風吹來,那轎子周圍的輕紗輕輕晃動,只隱隱約約看得見裡面端坐的朦朧身影。
小沙彌收回視線不敢再看,那護衛在轎子周圍的黑衣護衛個個腰側佩刀,凶神惡煞,明顯不好招惹。
“阿彌陀佛,高彬大師近幾日齋戒,恐不便見客!”
“我家小姐可不是別的旁人,你只管帶話,就說……就說……”糟了,說什麼?一身翠衣亭亭玉立如玉竹般的少女突然轉身跑向轎子前,俯身說了什麼。不過幾息間,她又快樂的跑了回來。
“小和尚,你就說,外孫元亨來看他了。”
外孫?
小沙彌不由看了一眼不遠處的轎子。難道是高彬大師未出家前的嫁人?如果是這樣,倒是不好攔着。
“阿彌陀佛,女施主,請稍等!”他只管去通報一聲,以至大師見不見,就不是他所能夠知道的了。
“小和尚,勞煩你了。”
眼看小沙彌進了寺門,轎子那邊傳來一陣動靜。隨着侍女輕輕掀開簾子,一個纖細嫵媚,額墜頭飾的絕美女子手裡牽着一個六七歲的男孩走了出來。
她看着眼前巍峨的山門,微微出了一會兒神。
“小姐,你怎麼出來了。這裡山風大,小心受涼。春路,還不快把小姐的披風拿出來!”
“不用了。等會兒我們進去,你小心看護少爺,別讓他到處亂跑。”
“是,小姐,我會看住少爺的。”
兩人談話,絲毫不覺得會被拒之門外,言行舉止顧盼生姿,很是隨意,引得前來法源寺上香的人連連回首,心裡紛紛猜測這是哪家的夫人,端的是貴氣。
果然不一會兒,先前進去的小沙彌匆匆走了出來,雙手合十。
“阿彌陀佛,施主,請跟我來。”
“勞煩小師傅帶路。”
緊了緊兒子的手,徐佩瑤牽着長子步履生蓮的走進法源寺,把一干駐守觀望的夫人小姐們視線隔絕在身後。
上次來法源寺看望乾爹,已經是好幾年前了。那個時候,她還未出嫁,沒有束縛,活得任性自我,現在……
低頭注視着扭着腦袋好奇打量左右的孩子,女人淡然一笑,輕輕摸了摸兒子的腦袋。
“娘,書上不是說,身體髮膚授之父母,不敢毀傷,這裡的人怎麼都沒有頭髮?他們對父母豈不是不孝?”
“傻孩子,這裡的大師都是出家人,已經剃度,了卻紅塵,自然去了那三千煩惱絲!”
男童歪着頭,大眼睛一閃一閃:“出家?是離家出走嗎?”
“不是,是皈依了佛門,伺奉佛祖!”
“小少爺,和尚都是沒有頭髮的。”
“可是,朱重八就有頭髮。”瞪着羅衣,小男孩大聲反駁。
“這個……這個……”羅衣一瞬間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只好嘴硬的敷衍道,“這個,就得問高彬住持了!”
她磚頭看向自家鎮定自若的小姐,心裡也很是好奇。
“按理說,朱重八是住持的入室弟子,不同於那些外門的俗家弟子可以留髮,爲什麼他沒有剃度?小姐,你知道嗎?”
小男孩也瞪大了眼睛等着孃親回答。
“乾爹自有他的深意。好了,到了,元亨,跟娘進去。等會兒看到外公,要叫人知道嗎?”彎腰看着兒子,徐佩瑤爲他整理了一下衣着,這才帶着孩子走進面前的禪室。
身後,羅衣眼睛轉了轉,有些胡思亂想的猜測:難道,住持讓那朱重八留髮,是向着他將來照顧小姐的後半生?
禪房內,盤腿坐在蒲團上敲打着木魚的老和尚在衆人進來的那一刻,慢慢睜開了眼睛。
“乾爹!”
“佩瑤,你怎麼來了?現在外面到處都是戰亂,兵荒馬亂的,你一個女孩子,又帶着孩子,別一個人亂跑,家裡人會擔心的。”放下沐浴,高彬住持從木榻上下來,神情激動的看着面前褪去青澀更見絕代風華的女子,眼睛忍不住溼潤。
他保護照顧着長大的瑤兒啊,已經豐盈了羽翼,再不需要他的呵護了。心裡欣慰的同時,老人心裡也有一陣微妙的失落。
他老了,恐怕再也看顧不了佩瑤多久了。
徐佩瑤走過去,輕輕擁抱身軀不再巍峨強健已呈老態的老人,壓下心裡的不好受,竭力笑着。
“乾爹,好久不見你,我來看看你。”
“我一個糟老頭子有什麼好看的。”嘴裡雖這麼說着,但老人心裡卻很受用。還是女兒貼心,哪像重八……
提起這個名字,老人突然發怔起來。
“乾爹,你的身體現在怎麼樣,我帶了一些養身的藥來,你每天吃一吃,看有沒有效果。”沒注意到老人的失神,徐佩瑤扶着他慢慢走到塌便坐下。
“我身體好的很,這些年來不再顛簸,寺裡又清靜,是個修養的好地方,你別擔心我。對了,瑤兒,你娘最近如何了?我聽說納罕已死,小師妹她……”
“娘很好,或許是解開了心結,娘這幾年時常在外雲遊。有金伯伯一直陪着她,我放心不少。”
“那就好,那就好……”
看了看面前甚是簡單的禪房,徐佩瑤老話重提:“乾爹,跟我回應天吧,讓瑤兒好好照顧你。”乾爹一個人在法源寺,太過形單影隻了。望着老人枯瘦的臉頰和手,徐佩瑤心裡很是不好受。
“不了,老衲既已出家,寺廟纔是我最好的歸宿。佩瑤,別爲乾爹操心,乾爹這些年在寺裡吃齋唸佛,受佛法薰染,心態甚是平和。”
“可……”
“佩瑤,你聽乾爹說。我年輕的時候肆意不羈,殺人無數,罪孽深重,老來能夠放下屠刀,爲年輕時候犯的罪唸經超度,已是放下了執念。唯一的遺憾,便是重八……”
“乾爹!”
“重八他小時候便喜歡你,我看他能夠爲你不顧生死捨身護你,便向着收他爲徒,教他武功,也好將來保護你。可惜,我們最終有緣無份。”看了一眼蹬蹬蹬跑過來扒着自己腿,水汪汪的大眼睛一眨不眨盯着自己的孩子,高彬住持笑了笑,摸了摸男孩的頭。
“看你現在過得很好,乾爹就沒有什麼遺憾了。至於重八……唉,隨他去吧,爲師已經老了,過不了幾年就要去見佛祖,再也沒有精力關注這天下最後姓什麼。”
老人望着南下的方向,幽幽嘆了一口氣。
我已經時日無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