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她對面坐下，凝視着她極其蒼白的臉，聲音很輕：“對不起，麗坤……”
爲什麼要說對不起呢？
愛人之間，最怕聽到的便是“對不起”三字，因爲，那往往預示着情斷的徵兆。記憶裡，這幾年來，他們之間從未說過對不起——相愛之極的人們，哪有需要說對不起的？
她端上煮好的咖啡，那是他從牙買加帶回來的南山咖啡。那個聖誕夜，他千里萬里的趕回來，爲的，只是共度。
我第一眼見到這個女人，就知道自己找到被上帝取走的那根肋骨了。
她在咖啡氤氳的熱氣裡，眼眶潮溼：喬之，喬之，難道這一切都是假的嗎？真的全是假的嗎？
“麗坤……”
“喬之……”
二人同時開口，又同時閉嘴。
對視一眼，他老大不自在，她笑起來。
“喬之，你還記得我們初次的相遇嗎？”
他點點頭。
她面色泛起一絲潮紅，微微有些興奮：“那時候，我沒有錢買機票回國見母親最後一面，我坐在椅子上，我當時在想，我可能要自殺了……”
他凝視着她，眼裡那種憐憫之色加深了。
她沒有忽略——真的，是憐憫。
可惜，她居然是第一次發現。
也許，這麼多年，他一直是憐憫，從不是激情。而她，懵懂無知。
我渴望的愛情，是到了五十歲時，還能肆無忌憚的撲在他的懷裡撒嬌、歡笑，矯情……如果不能如此，又怎好算愛情呢？
她的目光移開，心緒被回憶所取代。
“這時候，你向我走來了。呵，喬之，你知道嗎？當時，我立即就相信了灰姑娘的童話，就好像午夜的到來，我穿上水晶鞋，登上了南瓜馬車……因爲實在是太幸福了，以至於我每天都很惴惴。我反反覆覆的追問自己：這是真的嗎？那麼熱愛我，關心我的穆喬之，他是真的嗎？他這麼好，這麼出色，這麼優秀，他憑什麼對我一見鍾情？我這個人，真有這麼大的吸引力嗎？難道不是我一直在做夢，一直沉睡不起嗎？呵，就因爲夢得太好，所以一直不敢醒來……我曾經爲了自己的好運祈禱，感謝上帝，感謝耶穌基督，感謝觀音如來……其實，我一直在害怕，真的，就算最幸福的那些日子，也會懼怕這一切是一場虛幻……”
她竟然有些如釋重負。
笑容那麼淒涼。
那麼長時間的擔驚受怕，如今，噩夢終成事實，她反而釋然了。
我們最怕的其實並不是結果，而是等待結果的那一段煎熬的過程。就像死刑犯，怕的不是死，而是明知會死，卻數着日子等待被砍頭之前的那段時光。
穆喬之眼眶濡溼，只是靜靜聽着。
那時候，他的手死死地按在一隻對戒上。這些天，他翻來覆去地看這一對戒，勒得幾乎要滲透出手心的血痕。
她的聲音低不可聞：“我非常後悔，悔得心都要滴血了。我根本不該回來，一輩子也不該再回到這個城市……只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