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騰飛站在遠處,見小晚臉上帶着笑容,正朝天上看,確切地說是看着宣政殿的屋頂,他一同看過去,飛檐上除了威猛霸氣的鎮殿神獸之外,什麼也沒有。
他記得家裡的下人說看見小娘子在門前衝着天喃喃自語,他相信自己的部下,絕不會千里迢迢跑回去,編出那麼荒謬的話來欺騙他。
小晚一定有什麼特別的地方,衛騰飛已經毫不懷疑,但他不想逼她承認,若是可以,他也願意守護她這份奇怪一輩子。
“將軍,娘娘請您去太液池邊。”有宮人來請衛騰飛,他點頭,再看了一眼小晚,才轉身走開。
這一邊,小晚也走了,跟着帶她的宮人,去熟悉宣政殿的一切。
從今往後,她每天要做的事,便是打掃宣政殿門前的玉階石臺。似乎是皇帝的意思,希望她能暴露在所有人的視線裡,不要給她什麼機會,去做些奇怪的事。
宮人們知道她與皇后的關係,很奇怪爲什麼曾經的座上賓突然跑來做宮女,不知過幾天又會不會變成其他什麼身份,對小晚自然是客客氣氣的。
衛騰飛被宮人帶着來到太液池邊,這裡煙波浩渺宛若仙境,皇后帶着女兒餵魚,小公主看着水中五彩斑斕的錦鯉,笑得很歡喜。
他伸出手說:“舅舅抱抱可好?”
小娃娃看看他,不知是否聽懂,但眯眼一笑,就朝舅舅張開手。
似煙說:“我以爲你這次來,是帶着我的嫂子來,結果卻是這樣。皇上最初與我提起你對小晚有情,我還覺得他多心,如今看來,皇上真是英明得很,什麼事都逃不過他的眼睛。”
衛騰飛笑道:“那又如何,這不是誰一廂情願就能辦到的事,我不希望小晚有任何的不開心。”
似煙說:“可她只要一天不是你的妻子,她的喜怒哀樂都是她自己的事,都是將來某個男人的事,甚至於,都是已故凌掌櫃的事,和你沒半分相干。”
衛騰飛不以爲然地說:“我怎麼樣無所謂,她好便是了。”
似煙擔心地說:“你這樣付出,她知道嗎,她心甘情願地接受嗎?”
衛騰飛看着她,高大的男人,露出溫和的目光:“似煙,你不能只站在我的立場來看待這一切,那誰去站在小晚那一邊?是人家自己好好的過着日子,而我要強加去,她已經很委屈很可憐也很客氣很堅強,不要再苛求她。”
皇后道:“我不是苛求小晚。”
衛騰飛卻說:“似煙,小晚爲什麼要照着我們以爲的正確的樣子活下去?”
似煙無奈地看着哥哥,無奈地笑:“可是我想要個嫂子啊。”
就這樣,小晚順利進入皇宮,成爲了一名打掃宣政殿的宮女,這日晚上衛騰飛離宮時,把她也帶了出來,宮外還有二山和連憶帶着霈兒在等她。
二山已經得到了皇帝賜居的宅邸,正五品得了這麼一個二進二出的宅子,已是很體面。
小晚給他們帶來好些錢,二山本不肯收,可小晚說:“這本就是你哥哥留給你娶媳婦的,如今你要幫我帶着霈兒,這小傢伙可能吃了。”
雖然誰都不理解,小晚爲什麼要進宮去做宮女,事已至此,也只能在邊上守護她。二山說他之後每日上朝,都要經過宣政殿,興許每天都能和小晚打招呼。
小晚笑眯眯地,想的是相公每天都能看見自己的弟弟有出息,他一定很高興。
過了今晚,小晚就要住進宮裡,皇后爲她安排了每十天出宮一趟與家人團聚,這與其他宮女內侍是天差地別的待遇,自然她本就是特殊的存在。
夜裡,小晚給兒子洗澡,小傢伙一直撅着嘴不高興,小晚耐心地哄着他,嗔道:“你想來見娘,還不是隨時都能進來?你要是樂意,夜裡來宮裡和娘擠一張牀也行啊。”
霈兒掉了眼淚,看得小晚心疼不已,把胖乎乎的小傢伙抱在懷裡,說:“娘對不起你,可是娘太想他了,霈兒你是不是還有千年萬年能活着,可是娘和爹相遇,只有這一輩子,下輩子的事,什麼都不知道了。我知道這麼說沒道理,不論如何,把你丟在二叔家,娘都對不起你,娘不敢求你原諒,但你要開開心心的,好不好?”
“我是怪自己幫不到娘,不想您難過。”霈兒輕輕抽噎,“他們憑什麼欺負你們,因爲爹爹和娘都是好人嗎?”
母子倆互相依偎彼此安慰,小晚講了很多不知道對不對的道理,霈兒總算又開心起來,嬉鬧到半夜才睡過去。
隔天一早,倒是歡歡喜喜地送孃親進宮去,正如小晚說的,宮牆隔不開他們,霈兒當天就跟着母親一起“進宮”,坐在宣政殿的屋檐上,和他爹一起守着母親。
一轉眼,數日飛逝,衛騰飛已離京返回川渝,走之前並沒有去見小晚,他不想讓小晚覺得她虧欠自己。
皇帝這一邊,時不時會有宮人來稟告穆小晚的狀況,而她每日除了勤勤懇懇地打掃之外,沒有任何異常。
“她總是往天上看。”內侍總管對皇帝道,“好幾個人都見到過,穆小晚總是看着天上,有時候發呆,有時候嘴裡唸唸有詞,不過除此之外,又安分又勤快,不怎麼與人往來。”
皇帝微微蹙眉,想不出小晚看着天做什麼,唯有吩咐:“繼續看好她,不要讓她做任何奇怪的事。”
其實,別人覺得小晚總是看天很奇怪,而被她天天盯着的凌朝風,已經不耐煩了。
倒也不是惱,就是哭笑不得,這個傢伙每天一早就來跟他打招呼,晌午會跑來問他曬不曬,入夜前來會來問他肚子餓不餓。碰上下雨天,一面撐着傘在底下和其他宮人一道沖刷石階,一面憂心忡忡地擔心石像淋雨會不會受損。
每一天,每一天,不厭其煩的,即便根本得不到任何迴應。
霈兒閒來無事,就坐在屋檐上看着孃親,凌朝風問他,到底是誰透露給小晚的,難道不怕天譴,霈兒說那個妖孽被他撕碎了,算不算遭天譴。
自然祖母那邊“說漏嘴”,是盛怒之下無意識地行爲,龍後好歹是尊貴的上仙,凡事好商量。
這一天夜裡,住在小晚隔壁屋子的小宮女病了,她負責在清明閣值夜,一時找不到人頂替,小晚經過門前聽見,便主動幫她忙。
清明閣值夜,要在子夜時分纔會散,皇帝通常忙到那個時候,纔會回中宮去皇后娘娘的身邊。
小晚早就發現,每天天沒亮皇帝就上朝,而後到大半夜也不睡。小晚還能十天出宮一趟,就算是其他宮女內侍,也是輪班的,可皇帝沒日沒夜,從不停歇,他委實辛苦。
雖然他殺了凌朝風,但做的每一件事,總算是對得起國家和百姓。
今夜皇帝又忙到子時,剛走出清明閣殿門,吹着清冷的夜風舒展身體,忽然狂風大作,遮天蔽月,風沙侵入眼睛,叫他睜不開,宮人們趕緊簇擁着皇帝又進去了。
然而小晚站在廊下,看着天上已是看呆了。她看不見那一抹來皇城興風作浪的妖孽,但是她看得見飛身而出的凌朝風。
他似乎在與人打鬥,幾個回合後,風停了雲散了,月光重新落下來,落在她姣好的面容上,美麗的眼眸裡,盛滿了希望。
凌朝風知道小晚看見了自己,眼看着小晚張嘴像是要喊他,這一喊別人一定會覺得她不正常,他迅速飛下來,指着小晚,宛若從前在客棧時訓她的模樣,生氣地說:“不許喊!”
小晚忙捂住了嘴,凌朝風又道:“你捂什麼,就怕別人不覺得你奇怪?”
“相公……”小晚還是發出了微弱的聲音,一張嘴,眼淚就撲簌簌地落下,凌朝風頓時就心軟了。
“你老實一些,一會兒這裡散了,我再來見你。”凌朝風搖了搖頭,他輸了。
所幸,在皇城範圍內,爲了保護帝王的安危,凌朝風本是可以自由飛身而出,而小晚是唯一能看見他的凡人。
之前因不能泄露天機,小晚唯一一次進宮,即便他可以現身,凌朝風也只是借仙魂離體陪在她身邊。
但現在一切都捅破了,小晚什麼都知道了,而他的懲罰無窮無盡,哪怕再次觸犯天條,罪上加罪,其實已經無所謂了。
如此,小晚一直等到皇帝重新出來去涵元殿,她和其他宮女當完了差回到住處,她便趴在窗口輕聲喊着:“相公,你知道我住在那裡嗎?”
凌朝風哭笑不得,出現在她背後:“你說呢?”
小晚驚喜地轉過身,不由分說就撲上來,她可摸到丈夫的身體,可以感受到他身上的氣息,還是和從前一模一樣,暖暖的,好舒服。
從微弱的抽噎,到不可抑制地大哭,小晚幾乎要化成水了,凌朝風見她哭得氣都接不上了,拉下臉說:“你再哭,我就走了。”
小晚擡起淚容,一抽一抽地說着:“我不哭了,相公……你不要在丟下我,我不哭。”
凌朝風眉頭緊蹙,他的心都碎了。
花了很久的時間,小晚才平靜下來,平靜後的她,突然警覺,驚恐地問凌朝風:“你這樣來見我,會不會又犯錯了?”
凌朝風道:“在宮裡,我可以離開石像,皇帝之外,整座皇城都是我的職責,其實連帶整片國土都是。但沒有戰亂,皇宮之外並不能隨便出去,像上次那樣來救你,就不行。”
小晚很小聲地問:“那告訴我,算不算泄露天機?”
凌朝風嗔笑:“你懂得還不少啊,不算,因爲你已經知道了。”
小晚安心了,她本是抓着丈夫的胳膊,看了看凌朝風,見相公點頭了,便一頭倒在他懷裡。
凌朝風輕輕撫開她面頰上被淚水沾溼的秀髮,小晚晶瑩的眼眸裡,滿滿地裝着相公的面容,這一切,彷彿還和從前一樣,幸福得宛若夢境。
然而現實依然是殘酷的,他們仙人殊途,凌朝風偶爾來看她可以,若一直這麼在宮裡廝守,上面就該來找麻煩了。
“膽子大了,敢尋死?”凌朝風突然拉下臉,責備道,“你不怕我生氣?”
“怕的。”小晚軟軟地應着,眼淚又涌出來,“我知道我沒出息,可是,沒有你……我真的活不下去。就算一輩子,守着那尊石像,只要知道是相公,我也心滿意足了。”
“你這輩子,就在宮裡打掃,永遠不出去了?”凌朝風問。
“不出去,我要一輩子陪着你。”小晚含淚道,“下輩子我投胎,還做宮女,還來陪你。”
“傻話。”凌朝風俯下身,輕輕蠕動了嘴脣,把心一橫,到底是親上來了。
這一吻,真真切切,帶着相公的溫暖,小晚終於又活了過來。
“相公……”
“好了,我該走了。”凌朝風說,“你乖一些,後面的事,我們慢慢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