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疆星是一個百分之七十的土地都被冰雪覆蓋的寒冷星球。除了駐紮在這裡的帝國軍團, 和圍繞着軍區基地勉強生存的少量原住民村落外,再無任何文明的痕跡。
但這種對人類來說惡劣的自然環境裡,仍然生存着許多生命力頑強的動物。比如雪豹、岩羊、高原兔、雪雞、鼠類等等。
一輪小小的、淺白的太陽遠遠地掛在天上, 就像毫無存在感一樣, 並不讓人感到暖和, 光線也並不十分亮, 可這就是這個星球的早上了。而且是個稱得上不錯的天氣。
一輛雪地車緩緩地從軍區基地裡開出來, 離開了遠遠近近零落分散的村屋,開到了荒涼的草原上。很快,連凍得霜白的草原也沒有了, 放眼望去,是延綿無盡的雪山。
雪地上拖出一條長長的車轍, 是雪地車留下的痕跡。在這樣隨時都會有暴風雪的環境裡, 飛行是很危險的, 不如老實在地面走。
車裡很安靜,一個膚色黝黑的alpha士兵正在專心地駕駛。他看上去很年輕, 很有幹勁,下巴上還有一圈青黑的鬍渣。此時,車內的天氣預報系統“滴滴”地響了兩下。他便轉頭朝右邊的一個年輕人說道:“裴營長,暴雪黃色預警。”
年輕的長官只輕輕的嗯了一聲作爲迴應,依舊閉着雙眼一動不動。從旁邊看去, 只能瞥見在眉骨的陰影下微微顫動着的睫毛。不要誤會, 他可不是在偷懶, 而是在展開精神世界。
外面是白茫茫的一片和隨着日頭升高逐漸晴朗起來的天空, 在裴靖的精神力世界中, 還要多出來一些東西。遙遠地不知多少公里外的天際,有一大片凝實的雲層, 就是它將會在幾個小時後帶來暴風雪。
裴靖睜開雙眼。經過近半年的鍛鍊,見識過烽火、見識過鮮血之後,這雙眼睛即便盯着人看,也不再鋒芒畢露,反倒愈加光華內蘊。
“沒事,來得及把一號區域的防禦裝置檢查一遍。”
雪地車七繞八繞地開在寂靜的雪之星球,很快到了他們的目的地。裴靖在哨所內兩個守衛的帶領下,細緻地檢查起地下機房,然後又走到外面的雪地裡,查看露天設施。
防禦網圍繞着一連串山脈鋪設成一個直徑數十公里路的大圓圈,從上空看,就像是個巨大的牢籠,把一切侵襲的怪物都困死在裡面。
但是例行檢查都是化整爲零的,不需要檢查全程。四個人合力,一個多小時後就結束了工作。此時,好天氣已然不見,狂風開始肆虐起來。吹得他們身上的軍裝大衣獵獵作響。
“嘿,裴營長,看來這次的風暴不小啊。他孃的,又是好幾天出不了門了。”
兩個守衛不是裴靖手下,來往幾回也都混熟了。知道他看似冷淡,其實只要不違反軍紀,便很好相處。所以說話也很隨意。回哨所的路上,還邀他喝上一口烈酒再走。
裴靖拒絕了,旁人只當他只喝茶不喝酒,其實他根本就是可恥的一杯倒。酒量說不定還比不上黛玉。一想到這個名字,他眼前彷彿又出現了那抹倩影。站在前方的雪地上,偏着頭,用眼角斜睨者人,玩笑似的說道:“喲,好巧啊,裴教官。”
裴靖腳步一頓,閉了閉眼再看,前面哪裡有人?
……又出現幻覺了。她怎麼會來這裡呢?
“裴營長怎麼了?”
“沒事,不,”他剛舉步要走,便頓住了,“有動物的聲音。”
“哪裡?野獸襲擊?”其他三人都沒聽到聲音,就見裴靖搖搖頭,然後人影一晃,停下時已離了他們百餘步遠,正俯身找着什麼。
三人:“……”雖然不是第一次見,但對於這位長官時不時的神行步,他們還是有點恍恍惚惚。
再一晃眼,裴靖又出現在眼前,臂彎裡託着一隻灰白色毛茸茸的小動物,像虎或是豹的幼崽。被人類抓在手裡,也只能虛弱地哼哼。
“這是什麼?”
“貓豹,一級珍稀動物,晝伏夜出,不是找不到食物不會白天出現。二個月大,馬上帶回去還有一救。”它的母親就死在它旁邊,被雪埋了大半身子。它卻還懵懂固執地吸着奶,一直吸不到纔會着急地叫喚。
三人:爲什麼你對動物也這麼瞭解啊!這種知識上完初中就應該還給老師啊,不然老師還怎麼教下一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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軍區總醫院在基地的東南角上,前面是不給停車的廣場。此時雪下得越來越大了,基地不是全封閉的,進出醫院的每個人都要在門口把雪抖乾淨了,纔好進來。
噠噠噠,這是磕靴子的聲音。颯颯颯,這是整衣服的聲音。黛玉一聽到這聲音就知道又有人來了。他們一行人是昨天剛到的,曹頫果然假公濟私地把她安排進醫院當起了實習生,其實就是個隨叫隨到的打雜的。大概是帝國科學院副院長這個名頭真的很唬人,也沒有人質疑。
黛玉此時剛吃過午飯,正坐在休息室裡昏昏欲睡。可這休息室是在一樓,她的位置還正好靠窗,只要一歪頭就能看見外面門廊上進出的人。起初她還覺得這些人整理衣服的樣子很有趣,可是看了一會也就厭了。
天寒地凍的,只是呆在溫暖的屋裡,就覺得很幸福。黛玉這樣想着,漸漸合起了眼……
噠噠噠!
黛玉在迷糊中猛地一驚,醒了。又是誰啊,討厭,她此刻真的寧願不要這麼敏銳的五感。揉着眼睛朝外一看,是一個背影挺拔的年輕人,一手抱着什麼,一手抓着軍帽往外一抖,雪便被抖落下來。然後他轉過身……
高遠的天空,鉛灰的雲層,呼嘯的狂風,還有被風揚起的黑色風衣。那個人,站在那裡,與那樣冰雪的世界融洽地合在一處,就成了一副寫意的水墨畫。既是寫意,那臉龐便該是模糊的,可在黛玉眼裡,卻清楚地纖毫畢現。
脫下帽子後略微凌亂的頭髮,被雪水浸溼了一些,便有幾縷伏貼在額頭上。她見過他額發微溼的樣子,那還是軍訓的時候,她生病了,他一遍遍地跑來看她。
當他轉身時,就這麼恰好的,從雲層的縫隙中透出一絲淺金色的光芒,落到他的眼珠裡,又這麼恰好的,反射入她的雙眼。琉璃般透亮。
黛玉被這光芒刺得一驚,做賊一樣飛快地俯下身去,嘩啦啦帶倒了桌上一堆瓶瓶罐罐。
休息室裡還有施妙躺着,她聽了聲音一臉懵地坐起,“怎麼了?!你、你在幹嘛……”
黛玉趴在地上,被小物件砸了一身,面對施妙奇怪的眼神,擡臉勉強地笑道:“沒、沒事,被夢驚了一下。”
施妙半搭着眼皮看了她一眼,打了個哈欠又睡了過去。
黛玉鬆了口氣,她反應還是很快的,應該沒被他發現吧。說實話,她到現在還是不能面對自己專程跑來這裡找裴靖的事實。雖然打着爲了科學、爲了研究的名義,但是她當時實在是妥協得太快了!!!
在星艦上的時候,每每凝視着外面無垠的黑暗宇宙,她的心聲便似又被聽見了一般。
想要見到的吧,想要驗證的吧!想要聽聽他的聲音,想再看看他穿着軍裝的樣子。
每一天從艙室內醒來,她都會迷茫一陣,都會羞恥地想要返航,但終究還是一路過來了。
黛玉心內嘆息,基地也很大,本以爲沒這麼快碰見的。沒想到她還沒做好準備,第二天就……
但是,爲何她又氣弱起來?從初識到分別,黛玉已經察覺到他對她就是一隻紙老虎,有什麼好怕的?近鄉情怯的應該是他這個臭小子呀。
美色誤人麼,想到那張冰雪世界裡的明澈的臉,黛玉頗爲惆悵地以手支額,她從沒想過她竟還有昏君的潛質。
不知不覺地,她坐得端正了,掏出小鏡子,開始整理起儀容來。眼下有些黑啊,剛從星艦上下來,還沒倒好時差。早上起得匆忙,頭髮也有些散亂了。黛玉銀牙咬起紅脣,所以說,她還沒有準備好嘛。
裴靖在醫院門廊上略作整理,便抱着貓豹正要進去,眼角餘光卻捉住一絲凝視他的視線。他偏過頭去,似是看到一抹熟悉的身影抹光掠影般閃過,再看時,只剩下晃動的窗簾了。
他靜靜地閉上雙眼良久,再睜開時,眼簾微垂,更顯迷離。又出現幻覺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