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七章

卻說這一日王熙鳳分娩,榮國府裡裡外外如臨大敵。那孩子從早上直折騰到傍晚還沒生出來,賈赦本來急的團團轉,扭頭一看賈琮賈環小哥倆坐着都快睡着了,忽然安心下來。

終是聽見有婆子跑進來報喜:“恭喜老爺賀喜老爺!璉二奶奶生了位小爺!生下來就睜眼,白白胖胖可精神了!”

賈赦大喜:“賞!賞!”一面連帽子也沒戴拔腿跑過去看大孫子。

新生幼兒本來不怎麼好看的,此子因晚產了數日,倒是養得潤滋滋、胖乎乎極爲可愛,賈赦抱在懷裡愛不釋手,怎麼瞧怎麼順眼。賈璉自不必說,親去祖宗跟前燒香,告訴先人嫡系有後了。王熙鳳生完孩子便昏了過去,醒來聽聞果然是個兒子,不禁雙淚垂下,與平兒道:“我從此一生有靠了。”

因賈琮自打福兒出世那會子便四處透露璉鳳二人下一胎是個兒子,從榮國府到王家備下的各色物品都是給男孩的,王子騰夫人身邊一個媳婦子曾勸過一句“姑娘的也備一份”、讓她主子臭罵了一頓,故此“小爺”一出,各處都歡騰起來。掛小弓箭的、張羅布置的、擡禮物的、撒錢的,帳房更是月初就預備好了賞給府裡下人並外頭夥計的紅包、小爺哪日出來哪日發出去。孩子一落地,整個榮國府如同機器上了發條般轉動。

早有腿腳快的小子得了信兒就往馬房跑,馬房也早預備下送信的,聽了消息便飛跑着報予王家去。

王家聽聞大姑娘終於得了子,立時闔府歡慶。王太太笑得合不攏嘴,命人將給外孫子預備的禮物送過去、又有大把銀錢賞賜下人。王子騰聞訊更有一層心思。賈琮所言屬實,這個當真是男孩。

連薛家都送過去一份厚禮,薛蟠親自送過來,還當着賈政那張臭臉拉着賈璉的手說了半日的好話。賈璉太過歡喜,也忘了他二叔與薛家有怨,只管笑呵呵的。賈琮在旁只做不認識他倆。

一時他倆說完了,薛蟠苦着臉偷偷將賈琮拽到一旁:“他說我的事兒他不做主。”

賈琮哼道:“那就是還沒信你,繼續努力吧!”拍了拍他的胖肚子跑了。

賈赦當晚便開始翻《說文解字》,翻了半日,向賈琮道:“給你大侄子取名爲桂你看可好?”

賈琮打了個哆嗦:這不是傳說中寶玉和寶釵的兒子嗎?“爹,這名字太雌雄莫辨了!各色幾大名花裡頭都有桂花的份兒,外人聽了分辨不出這是我侄兒還是侄女——況那是秋天的名木,眼下是春天呢。”

賈赦這會子高興,他說什麼都覺得有理,忙道:“對了,福兒出世那會子桂花開了。福兒還沒大名呢,就這個吧。也吉祥。”

賈琮撲哧一笑,心想,寶玉哥哥小弟我已經幫了你一回了,你兒子另想名字吧。

賈赦又翻了半日書,只覺每個字都配不上他孫子,煩躁道:“怎麼好字這麼少?!”

賈琮嘿嘿直笑。

賈赦瞪了他一眼:“你是親叔叔,也不薦一個?”

賈琮擺手道:“不幹,這是祖父的活。橫豎別給他一個姑娘味兒的名字就行。像東府那邊的賈蓉賈薔,二房的賈蘭,聽起來都不知男女。也莫取太生僻的字,名字就是給人認的,還是多數人認識的好。”

賈赦帶着這兩條從頭再翻了一遍,終於圈出一個字來,肅然道:“這個好了!”

賈琮探頭過去一瞧,捂住肚子就想笑,費了大力氣忍下去,伸出兩個大拇指贊:“好!極妥帖有韻味!還是我爹有學問!”

賈赦聞言愈發得意,當即連“賈桂”一道寫在紙上命人給賈璉送過去;案頭的《說文解字》上一個墨圈明晃晃的圈住了“萌”字。

賈琮回到自己屋裡越想越有趣,倒在炕上哈哈哈的傻笑了半日。他屋裡的人從藍翔紫光到紅.袖瀟.湘沒人搭理他。

次日榮國府的門檻都快讓前來賀喜的踏平了,從賈赦賈璉賈母到迎春俱忙的不可開交,賈琮也閒不到哪兒去,一直被拎出去裝乖陪客。到了下午,連蘇錚都來了。賈赦大喜!這老頭本是個清流,從來不入豪門的,不想如此給面子。賈母也覺得顏面有光,忙命人去喊賈政。

本來是大房得孫,沒賈政什麼事兒,他也知道這些人多半是看賈琮近日的風頭來的,故此只陪着幾個老親說話便罷了。因賈環在蘇錚門下唸書,且他也有意來日請蘇錚一併收下寶玉,特厚着臉皮往賈赦書房去了。

賈赦因新得了大孫子看誰都順眼,見他進來也笑向蘇錚介紹到:“這是我二弟存周。”

蘇錚便站起來拱手,賈政忙搶上前深施一禮:“久仰蘇先生大名,直至數月前才知道先生收了環兒爲徒,政感激涕零。”

蘇錚本想跟他客氣幾句,聽到賈環的名字不禁嘆道:“環兒去長安前來辭行的時候已告訴我了。賈二爺,我這老頭子倚老賣老託個大。環兒是個極好的孩子,切莫因些不相干的事耽誤了他的前程。”

賈政羞得滿面通紅,又拜:“學生慚愧。”

一時有人來喊賈赦,說是理國公柳彪親來賀喜了,賈赦道:“讓琮兒過來陪他先生!”

那人道:“琮三爺陪着北靜王爺呢。”

賈赦與賈政同時喊:“喊環兒來!”“喊寶玉來!”

人皆有偏私。蘇錚本對寶玉無感,聽賈政這般一喊不禁皺眉:果然我這弟子不得親爹喜歡,可憐的孩子!遂道:“環兒呢?前日給他的功課讓他拿來我瞧。”

賈政有幾分訕訕的。賈赦懶得管他,向蘇錚道了聲“失禮”走了。

一時賈環捧着功課過來了,先向父親先生行禮。賈政咳嗽一聲,依着他素日的習慣先閉着眼斥責幾句“若不好生唸書、打斷你的腿”云云。

其實他跟寶玉也是這麼說話的、說的還狠些;偏落在蘇錚耳朵裡極不中聽,老頭兒脾氣上來了,惱道:“平素唯有他最能下苦功夫,讓他寫一篇的他寫兩篇、讓他抄一回的他抄四回,何嘗不好生唸書了?”

賈政又是一窘,賈環忙笑道:“先生,我父親不過是說說而已,並不曾真打過我的。”

蘇錚還不依不饒:“說說而已又豈能睜眼說瞎話!”

賈環瞧了他父親一眼,上前拉住蘇錚的胳膊搖了搖:“不過是尋常的客套話罷了,與平素先生跟人說我們是劣徒一樣的。”

說的蘇錚笑了,賈政也鬆了一口氣。蘇錚遂不搭理他,拿着賈環的功課細看,又與他指點一番,師徒倆乾脆就在賈赦書房裡頭教學起來。賈政在旁瞧着頗不是滋味,賈環顯見跟蘇錚比跟他這親爹更親近;又有幾分愧疚涌上心頭。

另一頭賈琮百無聊賴的陪着水溶吃茶。水溶乃左一句右一句試探撩撥他,賈琮裝傻打哈哈糊弄過去。水溶終於忍不住彈了他一腦門子:“愈發會裝相了。”

賈琮晃了晃腦袋:“郡王千歲,您愈發無聊了。沒事拐彎抹角的想探聽什麼?直問我不成麼?”

水溶假意嘆道:“我素來行事謹慎,恐有不虞。”

賈琮聽出他有說實話之意了,哼道:“你纔多老啊?就前怕狼後怕虎的,我老子那麼一個老頭兒都比你雄壯些。”

水溶又瞧了瞧他,咬咬牙:“罷了。”乃低語,“聽聞你有意做些替人轉賣東西的生意。”

賈琮愣了愣:“什麼叫替人轉……”他噗的笑出聲來,“不就是銷贓嗎?有啊有啊,誰告訴你的?水王爺也想插一腳?歡迎歡迎。”一壁說,他一壁想着,銷贓這事兒他只對兩個人說過,其一是鍾珩,其二是王子騰。從地域上王子騰家離水溶府裡更近,然而水溶給他下帖子的時候賈琮還沒跟王子騰提過此事;且若是王子騰告訴他的,依着王子騰的性子豈能那麼快、當晚就說給他聽?須知當時他乃是頭一日去的王家、次日去的北靜王府,讓水溶試探了半日。遂笑低聲道,“鐘頭領可好?”

水溶一怔:“誰是鐘頭領?”

賈琮撇嘴道:“你裝、你接着裝!有意思麼?做生意要緊的是誠信,既然有意聯手,就拿出誠意來嘛。喂,我跟鐘頭領說的是真的!不過我覺得你們自己家也行啊,你們家是王府,比我們府裡更便宜些。”

水溶見他一口氣說了這麼遠,知道抵賴也不成了,苦笑道:“是個曾握過重兵的異性王府。”

賈琮“哦”了一聲:“家家有本難唸的經。”因想了想,道,“這麼說,其實你手中還有些人的?有會水的沒有?”

水溶想了想:“有。”

賈琮道:“實不相瞞,我早已想好了一條產業鏈,如今唯缺水軍。”

水溶擡目瞧了他一眼:“你與人銷贓,要水軍作甚?”

賈琮嘿嘿一笑:“水軍纔是源頭呢。單在國內打劫客商有什麼意思?你知道西洋的英吉利國麼?”

水溶道:“不知。”

“此國極富。因他們的鄰國西班牙攻佔了阿茲特克國,阿國多黃金,西班牙國便使人裝了一船船滿滿的黃金從阿國運回去。只是他們時常遇到海盜……”他笑看了水溶一眼,“其實這些海盜與鍾珩頭領一樣,乃是披着盜賊衣裳的正經英吉利官兵。”

水溶不禁提高了聲音:“你想以正經水軍劫掠海商?”

賈琮笑道:“我朝的自然不劫。能搶在英軍前頭劫西班牙黃金船或乾脆接着搶英國船更好——只是這會子我朝大約沒那麼好的船能走那麼遠、縱有也沒什麼好火炮。”

水溶思忖了會子道:“若是劫掠他國海商多了,只怕與海貿有損。海禁雖厲害,也有些是朝廷正經同意的。”

賈琮咧嘴一笑:“沒事兒啊,咱們也有海商嘛。”他因道,“此事說來話長,來日我與王爺細說。既然王爺有意一同做生意,諸事好辦。話說,你怎麼就敢跟我直言此事?不怕惹麻煩麼?我與賢王頗熟的。”

水溶哼道:“罷了,自打你小時候認得他到現在統共見過幾面?另有,遇事與你直言乃是霍晟勸我的。”

賈琮一愣:“哈?他也跟我不熟啊!他說什麼你就信啊。”

水溶道:“是你堂兄賈寶玉告訴他的。他說寶玉是個老實人,不會撒謊兒。”

賈琮又呆了呆:“……我收回前些日子跟謝鯨大哥說的那句話。”

水溶笑道:“霍晟之父不是個靠譜的,故此他祖父臨終前曾有書信寄予我父,託我父替他照看兒孫。我瞧不上霍煊,與他少有往來,橫豎他也常年在軍營。倒是霍晟我喜歡的緊。送那兩個小丫頭給你們家乃是我的主意。”

賈琮忙說:“那不曾來要回另一盒有毒的點心也是你的主意?”

水溶道:“那是他自己的。他太妃曾特來人命他去要回點心來,他糊弄過去了。”

賈琮點點頭:“信任是合作的第一步。”遂又向水溶打聽鍾珩近況,水溶只說“諸事皆好”,便不肯多言了。

次日王子騰送來了一大筆謝禮,算是相謝賈琮替他女兒招子,裡頭有許多有趣的西洋玩意。那來送禮的管事說:“我家老爺曾四處去打聽發電機發報機是何物,不想各色海商都不知道,故此他請來了一位會說我朝話的西洋人。”

賈琮大喜:“我還想着去尋些西洋先生來問問呢!”忙命請進來。

外頭遂進來一位穿着修士袍子的西洋修士。此人中文名字叫趙守謙,來本朝傳教已近二十年了。聽王子騰說此子喜歡西洋的東西,又知道他近日在京中風頭極勁、日日登堂入室的都是顯貴王族之家,特前來碰碰運氣,想趁勢傳教給他。

賈琮忙請他坐了,相他打探西洋諸事,尤其是數理化等科學知識。

可惜趙守謙一心傳教,這些知道得並不多,而賈琮又對宗教沒半分興趣,說了會子便欲打發他走。趙守謙急了,拱手道:“我雖不知道這個,我認識一個英國人,也是一位修士,他極喜歡科學,知道許多。”

賈琮忙問:“他可認識爵士?”

趙守謙又驚又喜:“賈三爺,你知道先生?”

賈琮點頭笑道:“知道,且十分敬仰他。”

趙守謙愈發歡喜:“我認識的這位aylward先生也十分敬仰先生!你們一定談得來。”

賈琮道:“既這麼着,那日他得空請來相見可好?”

趙守謙在胸前劃了個十字,道:“我這就去見他,不知賈三爺什麼時候方便?”

賈琮問道:“他呢?可得空麼?”

趙守謙道:“他只在住處譯書,時間很是充裕。”

賈琮道:“既這麼着,明兒我在此處候着他。”乃命藍翔,“去北靜王府,說我明兒要聽西洋先生講有趣的西洋故事,不去他們家聽戲了。”

藍翔應聲而去。

趙守謙見他推掉了與王爺的約會,愈發以爲此子爲牛頓爵士的信徒,十分歡喜的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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