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經濟的手段偏向於溫和,見效也比較慢。所以在常規經濟手段之外,還有一些非常手段。
譬如在京師糧食銷售戰役,從大明皇家商行一出現開始,就以不法糧商形成了對峙。而這種對峙,是天然的,不可調和的。
後世有一種理論,說皇帝與地主階段是一家人,而貧苦農民是另一家人,前者與後者是對峙的。
這種說法當然沒錯,一個是剝削階級,另一個是被剝削階級。但這並不表示,皇帝與地主階級就永遠是一個戰壕的戰友。
所謂“夫妻本是同命鳥,大難臨頭各自飛”用來表述皇帝與地主階級某些時候的特殊關係也是可以的。
尤其在種花家數千年的歷史中,士紳大地主已經成爲一個獨立的階級的情況下,皇室與地主的矛盾,遠比一般我們所見的還要深刻。
譬如李自成攻佔了太原,李自成難道不知山西晉商的實力?李自成難道沒去打過山西晉商的堡壘?
答案是,李自成的農民軍,根本就打不破那些烏龜殼。
事實上在整個冷兵器時代,無論東西方都有一些烏龜殼似的堡壘,是普通軍事力量所無法攻克的。而這些堡壘,當然也不是要對抗新的政權,他們只不過是要保護自己的利益罷了。而大多數革命者上臺後,都會選擇與這些堡壘力量進行和解。
而在這樣一種背景下,反而是皇宮顯得不那麼保險,經常被他的敵人攻破。
所以在整個封建時代,所謂皇權,也不過是大家共同認同的一個平臺,在這個平臺之下,大家各顯其能。
至於誰擁有與掌握着這個平臺,貌似與大地主階層的關係並不大。而由於漢朝獨尊儒術之後,士紳階層還獲得了一個天然的權利,所謂君君臣臣,你當了皇帝,你不用讀書人,你能坐穩江山?此外,天下讀書人還有一個隱形而巨大的權利,那就是話語權。
這個權利,包括評點天下時事,包括解讀經典,包括紀錄歷史。
所以士紳要依賴皇權這是肯定的,但這並不表示士紳要與皇帝綁在一起,眼看形勢不對,他們也是可以拋棄舊皇另迎新皇的。
而崇禎朝的形勢是,士紳的地位、權利、財富已經達到了一個頂點,社會矛盾愈益突出,從無數次與皇權的鬥爭的歷史看,如果皇帝日子好過一點,士紳的日子就會不那麼好過。
而士紳想要獲得最大的利益,就必須盡力壓榨皇權,最好是將皇帝變成士紳集團手上的提線木偶。
其實在明後期,種花家的讀書人已經做到了這一步,皇室,早就是他們手中的提線木偶了。
有些人或許對此判斷不服,如果是這樣,爲何崇禎帝還殺了那麼多大臣啊?
呵呵,那些大臣該殺!而其他人還不能公開反對。因爲崇禎殺那些大臣,都是在遊戲規則允許的範圍內殺的,不然崇禎帝早就被朝堂的口水給淹死了。
白銀兌換黃金,可不止是公平的商業兌換那麼簡單,穿梭衆們還“釜底抽薪”,從現代時空運來了大量的銀錠。
現代時空的銀錠,僅僅是一種工業原料,而且純度極高,在大明時空特受歡迎。至於黃金,雖然是好東西,但數百年來的兌換比例,不就那樣麼?
所以,見到前所未有之銀錠時,大多數大明的有錢人,都只是從比價本身去思考這種兌換是否划算,而壓根沒有人考慮到,這會是一種經濟手段。
如果說金銀兌換是悄悄的、溫和的,並未對大明的經濟造成多大的影響(時間較短),那麼京師的糧戰卻展現出另外一種面貌。
以東林黨和晉商爲代表的利益集團,在最初面對大明皇家商行時,確實想以強大的經濟實力將全部的糧食收納進自己的體系,並同時擠垮大明皇家商行。
前者有着巨大的經濟利益,在明末,糧食是比硬通貨還硬的物資,壓根就沒愁賣過。如果說在京師城內,因爲運河之便,每百斤糧食大約售價3兩,那麼在京師之外,這個數字會隨着地域變化而節節攀高。只要壟斷了貨源,不愁賺不了錢。
後者則有着巨大的政治利益。在東林黨的操作之下,雖然崇禎皇帝名義上還是一個帝王,掌握着生殺大權,但實際上卻已經成了東林黨手上的提線木偶,幾乎所有的朝政,崇禎想要推進都沒有辦法。
賑災?沒錢!打仗?沒錢!獎賞臣工?沒錢!甚至是皇帝自己想穿一件新衣服,同樣沒錢!
因爲經濟的限制,崇禎皇帝除了在朝堂上發發威風外,已經沒有啥威信了。而爲了保持東林黨的絕對權威,所以他們本能地必須將大明皇家商行扼殺在萌芽之中。
而對付一家商業機構的最好手法,自然是商業手法,因爲這是遊戲規則所允許的。這同樣是大明皇家商行開業之初,各商業機構都來大肆買進糧食的原因。
除了買進糧食外,包括範永泰等人,還在做着購買鋼鐵、食鹽、布匹等大宗商品的生意;一些實力稍遜一點的商人,甚至還大量吃進大明皇家商行的各種奢侈品,以期運輸到遠方賺錢。
總之,無論居於哪個階層的商人,都感覺到大明皇家商行的出現,是一個巨大的商機。差別只在於,有的人不只是利用這個商機賺錢,還想將這個商機緊緊地攥在自己的手中。而且,他們的手段還無所不用其極。
“祝閣老,我們遇到麻煩了!”這天,在京師某處秘密的場所裡,晉商代表靳良春向祝遙彙報道。
“什麼麻煩?”入過閣的祝遙,在普通的商人面前,那神態要多傲嬌有多傲嬌。
“我們的人,幾乎找遍了京師,都沒找到商行的進貨渠道,也不見陌生的大規模的商隊進入商行內部。其中負責監視商行的人有個感覺:商行的貨物,完全無跡可循,有如憑空變來的一般。”
“憑空變來的?子不曰怪力亂神!有本事,你讓你的人給我變出這麼多糧食來?你知道商行每天售出的糧食有多少車麼?至少是3000車!”祝遙的東林黨雖然與晉商是合作關係,但信息卻不只他一個渠道。
事實上東林黨在京師的店鋪以商行,最近也是派了至少一半的人去監視皇家商行的生意。雖然他們也沒得到啥有用的信息,但對於皇家商行的實力,也頗爲驚心。
“祝閣老,那你說咋辦吧?”靳良春道。
“呵呵,我說咋辦!你應該去問你們八家晉商,該咋辦!”對於晉商這種非嫡系代表,祝遙幾乎懶得說啥。
“那祝閣老,我去叫永泰兄過來?”
“這個不行,還是叫你們當家人過來詳談吧。”祝遙作爲東林黨的聯絡人,覺得有必要推進一下這件事兒。
次日,晉商代表王登庫、田生蘭與祝遙等人再次秘密聚會。
“祝閣老……”
“好啦,坐吧,坐吧。大家也不是第一次見面,就不玩那些虛頭巴腦的東西了,你們說吧,準備怎麼辦?是讓那啥皇家商行繼續打壓京師地面上的生意,還是我們進一步,將其貨物與銀兩全部拿下?”
“祝閣老,我們其實對這件事情的態度,與你們江南商人是有所不同的。大明皇家商行的存在,對於晉商來講,是利大於弊的。因爲我們的生意,多是從京師做到山陝、口外,皇家商行正好成爲我們的上家。”王登庫說道。
王登科幾句話,差點沒讓祝遙吐出血來。
王登庫是“滿清八大皇商”排名僅次於範永斗的傢伙,其家族生意規模宏大,其本人的商業頭腦也十分了得。
“呵呵,王當家的,我明白了。這事兒你們壓根就準備看我們江南人的笑話了?”祝遙衣袖一甩,站了起來。
“祝閣老,別急嘛。還請坐下說,坐下說。”田生蘭也站起來攔着祝遙。
“你們既已決定,還有啥好說的?”祝遙的神態非常不滿。
“閣老啊,我們決定啥了?我們不過是在分析情況,尋找對策罷了。這個皇家商行的存在,要論其威脅,對江南商人的威脅更大,所以如果把皇家商人打掉後,對江南商人的利益也就更大。這一點,想必祝閣老不會反對吧?”
“說這些有用麼?重要的是商行每天都在侵蝕我們的利益!”祝遙道。
“怎麼沒用?誰得利多,誰就應該出力多!但我們深知你們江南商人在京師的人員不足,所以我們八大晉商作了商量,這次對付柳田壩一事,就由我們山西方面出力得了!而柳田壩裡的貨物、銀兩等,就作爲我們出手的報酬。至於你們江南商人,只需要在朝堂、官府爲我們通風報信便可。”
王登庫最後是“圖窮匕現”。山西晉商,所圖不小。
“呵呵,山西晉商,真是好胃口啊!既然這樣,你們山西人就辦了吧,我們也就不參與了!”祝遙冷笑道。
“那你說如何分配?”田生蘭問。
“人員你們負責,朝堂我們負責。大家五五分成!”祝遙道。
原來,這兩夥人都盯着柳田壩的財貨在。
雙方對此開始扯皮,最終扯下來一個山西六江南四的比例。看起來江南人少了兩成,但祝遙很高興。因爲江南人的底線是三七開呢。
而且,這件事情雖然看起來利益很大,但真的動起手來,誰敢保證一定成功?萬一柳田壩有隱藏的力量呢?
……
大明時空,山西大同。
大同鎮西延堡守備官、遊擊將軍範謙,是範家嫡系之一。其實範謙原本只是山西範家的遠房,與範永鬥本家幾無啥關係。但種花家的人際關係,就是如此複雜。原本沒多大關係,或許只是“五百年前是一家”,但只要你有了出息,那你就很容易在本姓或本鄉中獲得高位。
這個高位,不一定是指官職,他也指民間或對方承認的“地位”,譬如家族地位。
範謙原本只是世襲百戶,但這傢伙頗有腦子,且十分勇猛,在崇禎朝很是立了幾次功勳,便由百戶、副千戶、千戶這樣上升,一直到了遊擊將軍,併兼任西延堡的守備官。
在範謙升任千戶時,範家就派人到大同,給範謙送上了大禮,並將範家老家的一門生意,給了範謙一成乾股,僅這一項,範謙每年就能獲得五百餘兩銀子。
其他的都是虛的,有了這每年五百餘兩銀子的滋潤,範謙幾乎立即就成了範家的看門狗,而且還是高級的看門狗。
範家的生意主要在口外,而這範謙就是範家生意的保護傘。實際上“滿清八大皇商”都有各自的門路與保護傘,讓大明的長城防線成了最大的漏洞。
這天,範謙的將軍府裡迎來了老家的客人。範永泰代表範家和“八大皇商”,親自找到了範謙。
“襲擊柳田壩皇莊?”聽到這個消息,範謙背脊上不禁打了幾個冷顫。
過去,範謙是放了很多山西商人運送違禁物資去口外,但那事兒與現在攻打皇莊的事兒相比,完全是兩種不同性質的事兒好不好?前者,最多是貪樁枉法之類的罪行,而後者,則可以直接殺頭了。
皇上的生意你也敢破壞,皇上的人你也敢殺?你以爲,皇上就找不到殺你的理由?
“這事兒你放心,家裡已有萬全準備。到時也不需要你去衝殺,只是需要你派兵和指揮罷了。萬一情況不對,你可以直接退出京師。至於你的家人等,此時已經到了範家主堡,沒有人能動得了!”
“家主準備動用多少人?”範謙知道,養兵千日用兵一時,此時絕對不能說不行,不然自己同樣是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家主要求你帶400人就可以了。另外其他各家還有約2600人,總人數在3000上下。因爲成功之後,還需要儘快將貴重物資搶運回山西!當然,這些人都由你指揮!”
“好吧,我同意!”範謙道。
“七天後,大家雲集密雲;再進行七天的排練演習後,便開始行動。家主要要求:不動則已,一擊必中!”範永泰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