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裡的雨水多了些,瓔珞便獨自一人坐在簇薇殿的雕花半月窗櫺後面,看着如注的大雨傾盆而下,落在巨石鋪成的地面上,濺起無數的水花。
汴京城裡的瓦肆酒肆向來都是徹夜明朗的,如今下了雨,卻也不影響人們飲酒作樂的熱情。瓔珞攜了一本詩經就那麼坐着,倒有些懷念度孃的酒肆了,只是,自己如今已是受人矚目,實在是不宜惹出什麼事端,若是再給柔佳抓住什麼把柄,只怕是自己再無安寧之日了。
偶爾吹起一陣疾風,竟把雨水吹進了屋子,落了瓔珞滿臉。景燁從外面回來,站在窗櫺的外面,靜靜地,只是不說話。瓔珞看他一眼,正擋在風口上,自己竟也吹不到一絲冷風了。
“對不起……”瓔珞兀自低低的說着,她一直便覺得很難面對景燁,說好了一同離開這裡,闖蕩江湖的,而他,似乎也是極討厭這東宮中的一切事情,雖然表面上與冷月相處融洽,可是內心的不愉快與勉強,似乎只有瓔珞可以看得出來。
瓔珞也不是不想要離開,畢竟這裡總不是自己可以久留的地方。
但是若是自己任性離開,要將爹爹的姓名至於何地,恐怕連皇后娘娘都會受到牽連,況且她費盡心機想要保全自己的位子,爲了不讓自己與柔佳起正面的衝突,在她懷孕期間,竟讓自己裝病。
可是,天總是不隨人願,現在想來,那柔佳也是怪可憐的。
景燁似乎也聽到瓔珞的話,只是說:“太子妃不必擔心屬下,只是您如今捲入這宮中爭鬥的漩渦,希望您不要太過爲她人着想,雖然屬下不懂這宮中的規矩,可是也知道,人不爲己的道理。”
瓔珞聽了他的話,不覺得有些失落,這宮中果然是令人沮喪的地方,就連一向心思明朗的景燁也不免受到它的影響。
經過這一次的意外,瓔珞的內心雖然是極盡的掙扎,卻也是開始接受這鬥爭的局面,既然自己躲不過,逃不掉,那麼便要與這一切正面相遇了,況且自己早就深在其中了。
爲了查明自己與禦寒卿到底又怎樣的過去,看看自己與二皇子之間究竟有沒有關係,瓔珞只得接受這一切了。
自古以來,後宮爭鬥就像是一個巨大的漩渦,後宮中人總是很輕易便被席捲進去,可是卻難以脫身,有些事情總是由不得自己,瓔珞甚至開始害怕,生怕有一天,自己也會做出向柔佳那樣的讓人生厭的舉動來。
雨停了,午後的陽光漸漸的露出來,只是還遮擋在烏雲的後面,沒有那麼清朗。槿湖拿了絨緞面的氅子蓋到瓔珞的身上,只怕是她只顧着吹風,又把身子給吹壞,那就不好辦了。
正說話間,微芳氣喘吁吁的來報,說:“太子妃快些收拾一下吧,太子的車輦已然出了正陽宮的宮門了,想必是馬上就回到東宮裡來了。”
瓔珞懶洋洋的站起來,陰天總讓人昏昏沉沉的想要睡覺,
哪管得那麼多,只是說道:“他回來便回來,誰知道他不是去浣花殿呢?”
瓔珞慢慢的繞過微芳的身邊,站在殿外的巨大的廊柱旁邊,看着遠處天際裡的渾濁的光芒。
“太子妃這說的是什麼話,既然太子已然出宮,看着昨日的情形,想必是會來咱們簇薇殿的,就算是他不來,按理,您也要沐浴更衣的。”李嬤嬤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從後殿走了進來,言辭厲厲的教訓着瓔珞。
瓔珞一時不知道說什麼纔好,便朝着槿湖使了眼色,趕緊帶着自己更衣梳洗去,若是他不來便罷,真來了,總不見得讓他瞧見自己的這份樣子,那就真的是不好了。”
趁着陰綿的雨天,槿湖特意給瓔珞挑了一身天青色的對襟石榴開花錦緞的袍子,寬鬆的掛在身上,頭上插一支流金的七色寶珠鈿花的步搖,走起路來搖曳生姿,竟像是雨天的仙女落入凡間。
瓔珞看着明晃晃的刺金銅鏡中的自己,一時竟有些恍惚。若不是自己以後便要過這樣的日子了,整日裡穿衣打扮只爲了討人的歡心,而那人,永遠都不會只屬於自己一個?
她突然想起那日的公子翌,自從他離開之後便再沒了蹤影,若是他再次出現該多好,說不定自己會不顧一切跟着他去浪跡天涯,只爲離開這裡的一切,可是,如今情況又不一樣了。
夏彥派人鬆了一盒桂花蓮子鬆餅來給瓔珞,瓔珞心裡明白,即便是自己與父親並不能常見面,但是,他總是希望自己在這東宮裡可以自保平安,即便是不得寵,也可安然度日。
果然,鬆餅中鑲嵌一張紙條,平安勿念,簡單的四個字,瓔珞的眼眶一紅,竟有淚水生生的滴落下來。
一旁的樂依緊張的說:“太子妃,您好好的怎麼就落淚了,害得我剛畫的妝,又要花了。”一旁的微芳聽她這話,沒大沒小,不由得心裡已經,忙推了推她的胳膊,示意她不要說話過於隨意。
瓔珞擺了擺手,“也罷,那就不要畫了,若是太子來了,只說是我偶感風寒吧,也省的我們各自的小心翼翼,活得那麼不快活。”
李嬤嬤沒說什麼,只是點頭示意槿湖按照瓔珞所說的去做。果然,話音剛落便聽到宮人來報,說是太子駕到,槿湖與微芳忙迎了出去,對通報的宮人回稟,“我們主子不慎淋了雨,感染了風寒,只怕是不適宜見太子。”
那宮人左右爲難的樣子,“太子都來了,這可如何是好?”槿湖也賠笑道:“還請公公去回了吧,要不然太子若是被傳染了,咱們還指不定要受到什麼責罰呢。”
“好吧,好吧,我就試試吧。”說着便轉身去禦寒卿的車輦旁邊去,人還沒過去呢,他就下來了,徑直向殿門口走來。
槿湖一看,竟有些驚慌,忙跪在地上,對禦寒卿說道:“太子妃身體不適,已經睡下了,還請太子改日再來吧。”
“不礙事,
我只去看一眼,就走,也不行?”禦寒卿硬要進去,俯着頭,看跪在那裡的槿湖。
“這……宮裡的規矩,若是女眷們生病,您是萬不可靠近的,只怕是不乾淨……”槿湖猶豫着,不知道自己說的話能不能進禦寒卿的耳朵。
誰知他竟然生起一絲惱怒,對着槿湖說:“那又如何,是我非要進去的,若是皇后怪罪於你們,也只管推到我的身上。”說完便直直的朝內殿走去。
槿湖站起來,緊緊地跟在他的後面,心中不免有些驚慌,不知道瓔珞現在正在做些什麼,怕萬一露了破綻。
跟着禦寒卿一路走進寢室,槿湖總算是鬆了一口氣,但見瓔珞正端坐在牀上,穿着象牙白的素衣,斜躺在牀榻上,手裡端一本書,兀自看着,一看便是面容憔悴的樣子。
李嬤嬤見禦寒卿進來,便帶着槿湖、微芳還有樂依直直的退下去。一時間,屋裡只剩下禦寒卿與瓔珞了。
香爐裡燃着淡淡的珈藍香,煙霧升騰起來,屋裡多了一股令人安靜想要睡去的氣息。禦寒卿走到牀邊坐下來,眼神之中饒有深意地看着眼前的瓔珞,瓔珞也只是看着他,不知道他也將要說些什麼,做些什麼。
禦寒卿看着滿臉病意的瓔珞,只是淡淡的說:“對不起,委屈你了,只一次,這件事情成功以後,我便放你走,從此江湖天涯,各不相欠。”
聲音低低的在喉嚨裡,瓔珞心裡一怔,不明白他說這話的意思。
他知道自己想要離開嗎?這件事情,所指爲何?瓔珞眼裡的疑惑更深了,但又不能直白的去問他,只怕是把事情搞砸。只是微微的點頭,說道:“不知道太子要我配合你做些什麼。”
禦寒卿站起來,背對着牀上的瓔珞,說道:“到時候我自會告訴你,只是,現在還不是時候,所以,現在你最好不要動歪腦筋,妄想要離開東宮,別忘了,如今太師在朝中,與皇后和你的生命息息相關,若是因爲你的任性而連累到他們,你會後悔的。”
瓔珞從沒有想過要任性地做些什麼,就連逃走的想法也漸漸消弭了,可是如今聽到他這樣說,還是覺得心裡憤憤不平,有種委屈憋在胸口,卻說不出來。
“臣妾不知道太子所指爲何,只是雖然我不記得以前的事情了,我現在是太子妃,我便會遵守這宮裡的規矩,不會胡作非爲,所以,請贖臣妾不明白太子的意思。”
瓔珞從牀上起來,走到禦寒卿的面前,一雙眼睛緊緊地看着他。
禦寒卿的眼神中帶着憤怒,卻不明顯,只是說:“從前的瓔珞從來都不會在我的面前自稱是臣妾。”
說完這話,他的眼底分明就帶着一絲失望,然後轉身離去。瓔珞看着他的背影,怔怔的出神,心裡一緊,以前的瓔珞,究竟在他的心裡佔了多大的地位,可是瓔珞心裡明白,自己根本就不是以前的瓔珞,或許,根本就不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