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裡的春節,總是帶着許多慵懶的氣息,瓔珞兀自呆在鸞鳳殿裡,只等着後宮的各位嬪妃來向自己請安,外面紛紛揚揚的下起雪來,十分的應景,伴着清涼的風,吹得人睜不開眼睛。外面晃晃亂亂的全是車輦停下來,復又離開的聲音,瓔珞本無心睡眠,就拿了一本詩經坐在白色獺兔毛的坐榻上看着,香爐裡燃着西域新進貢的幹松香,沉悶的宮殿再沒有那麼幹燥了,反而多了絲絲的清涼意味。
其間,李嬤嬤慌慌張張的進到內殿來,並在外面撲了撲自己身上的浮雪,然後才進來,她的頭髮上還附着薄薄的一層雪,許是屋裡火爐子燒得旺了,很快便融化成水滴順着發線滴落下來,瓔珞叫了槿湖那乾燥的帕子進來遞給李嬤嬤。李嬤嬤謝了恩,道:“娘娘,那件事有眉目了。”
瓔珞心裡一驚,旋即放下手裡的詩經,等着聽。“奴婢派人跟着定國公父子進宮的軍隊,確實有一座車輦是專門關押囚犯的,對外的宣稱確實是西夏公子翌,但是……”李嬤嬤走近了瓔珞的耳邊,道:“奴婢悄悄地遣人買通了看守車輦的人問了,似乎並不是西夏公子翌,而是普通的囚犯一名,只等到進宮後先斬後奏呢。”聞言瓔珞的心裡微微的一陣:“這些人怎麼這樣的大膽,竟然敢欺君罔上,這件事柔佳必定脫不了干係。”說罷,瓔珞的嘴角勾起一絲冷漠的笑意,不過他們既然這樣大膽,便給了自己一舉將其翻覆的機會,欺君是大罪,縱然他們一門再功高蓋主,也成不了什麼氣候,就算是饒恕了性命,恐怕也不會得到聖上的垂青了,莫不說加官進爵了。
“娘娘當真有把握?”李嬤嬤依舊懷疑道。瓔珞無奈搖搖頭,指着一樣定然是不行,“再等幾日,柳蘇腹中的胎兒一過三月,便穩定下來,那柔佳怎麼會沉得住氣?”想到這裡,瓔珞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跳,若在以前,這樣的想法自己是無論如何也不會有的。
李嬤嬤終於點了點頭,道:“娘娘只靜觀其變便是,有些事情,娘娘不插手,便不是娘娘的錯。”瓔珞走到窗前,半月的窗櫺打開來,外面阻隔室外的風雪瞬間的撲進來,直直的打在瓔珞的臉上,脖頸上,瓔珞陡然打了個激靈,是嗎?明知道會有事情發生,而自己卻不去阻止,那豈不是做了儈子手的幫兇?這樣的自己,還是自己嗎?
正發呆間,外面槿湖來報,鳳儀殿柳妃來給皇后娘娘請安!瓔珞轉身,眼神有些恍惚,只呆呆的看着門口,說不出一句話來。李嬤嬤走過來把窗戶關上,拿起帕子給瓔珞擦拭了濡溼的臉頰,然後道:“一切但憑娘娘自己做主,奴婢一定聽從娘娘的吩咐。”
柳蘇已然進來了,瓔珞站起來迎過去,嘴裡道:“外面天寒地凍,妹妹何苦過來,只打發了人過來說一聲就是了。”說話間目光落到她微微凸起的小腹,裡面正有一個生命悄
悄地生長起來。而柳蘇,右手輕輕地撫着她的腹部,眼裡露出流光,像是四月和煦的春風一般,輕輕地照拂着瓔珞的內心。
瓔珞看着柳蘇,一襲柔紫色小襖羅裙,輕輕地搖擺起來,領圈上圍着厚厚的一條貉子尾巴,再加上因着懷孕而略微隆起的小腹,顯出幾分富態來,自從那日瓔珞警告與她,她倒是沒了之前的囂張與跋扈,而是徒添了幾分謙卑。
瓔珞招呼她坐下來,命微芳從小廚房裡拿了牛乳杏仁酪來給她,又賞賜了一些美玉首飾之類,極近補償,可是瓔珞心裡清楚,若是腹中的孩子失去了,就算是自己再補償,也是無濟於事的,或許,這件事情真的要從長計議,爲了扳倒一個柔佳,而傷害別人,自己真的是做不到。
外面的風雪一瞬間的停了下來,柳蘇便趁着這個空當收拾了東西離開了,瓔珞看着她的背影,同爲女子,自己怎麼會忍心,再另想別的法子吧。彼時,禦寒卿正從外面進來,他很久都不在鸞鳳殿留宿了,也只是來吃個飯,便推脫還有奏章要處理,急急的離開了。
他轉身看見柳蘇的車輦正離開中宮,只是微微的一怔,並沒有說些什麼。柳蘇前腳剛走,風雪又兀自的飄起來,外面早已是一片銀裝素裹的模樣,屋裡火爐裡的炭火燒得正旺,人都不敢走進了,彷彿是一團火球可以灼傷人的臉,博山爐裡的幹松香燃盡了,又另添了一勺,起初便是濃郁撲鼻的香氣,然後漸次的弱下去,沒有那麼濃郁的後調,倒是前調讓人覺得好些,所以就不停地加,不停地添,很快的便不夠用了。
禦寒卿走到博山爐前,微微的皺了眉頭,然後道:“回頭朕讓內務府再給你送一盒幹松香來,沒想到你喜歡,就送了一盒,庫裡還有不少呢。”瓔珞側身行李謝恩,正到了午膳的時間,小廚房裡的飯菜小食已經做好了,槿湖微芳端了托盤送上來。
瓔珞看着禦寒卿的臉頰,一瞬間的失神,那些曾經忘卻的回憶漸漸地襲上自己的心頭,彷彿是上天對自己開了個極大的玩笑,只等着自己清醒的那一刻,去看清楚自己究竟是什麼樣的人。而現在的所謂後宮之主,無外乎是別人強加於自己的,並非自己情願的身份。
新年的鐘聲伴隨着瓔珞對於過往的回憶,禦寒卿並不知道的,瓔珞的隱瞞並不是爲了什麼不可告人的目的,只是覺得這樣彼此相處便少了幾分的尷尬,她依舊是皇后,依舊禮貌待他,依舊是後宮之主,依舊是可以爲了自己的利益敢於同別人爭鬥的女人,而這一切,只是爲了獲得他的擁有權。
他一連在中宮呆了三日,許是年間沒有什麼可以處理的公文,只等着定國公父子將那名抓獲的公子翌送來自己的面前了,可是他們父子已然回到汴京城數日了,卻依然不見動靜。瓔珞心裡暗暗地想着,或許他們的計劃就要拉開帷幕了
,自己該怎麼阻止這一切?
禦寒卿留宿在中宮的第四天,柳蘇終於耐不住了,便遣了鳳儀殿的丫鬟來傳旨,道是柳蘇胎動了,又噁心又難受,所以急急的想要聖上去看望。禦寒卿似乎是很不情願的樣子,瓔珞便道:“聖上還是去看看吧,那腹中的骨肉畢竟是聖上的,難道聖上就一點也不擔心?臣妾沒有關係,聖上還是去吧。”
禦寒卿猶豫着,可還是耐不過瓔珞的說教,便起身坐上瓔珞準備好的車輦朝着鳳儀殿走去。他一走,瓔珞便再沒了睡衣,起身披了一件斗篷坐在牀榻的邊緣,看着外面凝重的天色。他畢竟還是去了,只是他不是十分寵愛柳蘇的嗎,怎麼今夜又會表現出不耐煩的神色?還是他終究連柳蘇也厭倦了?
夜更深了,鸞鳳殿低低的一陣敲門聲,槿湖起身去開了門,卻見禦寒卿披一件掉皮大氅站在門口,瓔珞心裡一驚,站起來迎出去。關了身後的殿門,便把外面的寒冷也關了出去。瓔珞上前去結果禦寒卿隨手脫下來的大氅,然後轉身交給槿湖,自己問道:“聖上不是在柳蘇處過夜?怎麼這麼晚了又回來了?”
禦寒卿低聲道:“她什麼事都沒有,只是一味的抱怨,弄得朕心煩。”瓔珞臉上依舊是波瀾不驚的神色,道:“懷孕的女人就是這樣的,比平日要敏感些,聖上要多體諒纔是。外面冷不冷,快來這邊暖和一下吧。”瓔珞淡然的話說出口,然後話鋒一轉,說到了別處,心裡卻在暗自的嘲笑柳蘇,她果然對自己構不成什麼威脅,這樣招人厭煩的事情她爲了爭寵,也做得出來,這麼一副小家子氣,能成得了什麼氣候。
禦寒卿似乎是很累的樣子,也難怪,一年的勞累都積壓到春節,就爲了這幾天沒有奏章可以好好地休息一番,卻不料還要爲應付後宮那些不懂事的嬪妃而焦頭爛額,瓔珞俯身躺在他的旁邊,擡起手來,輕輕地撫上他緊皺的眉頭,果然,那眉頭漸漸地放鬆下來,彷彿是瓔珞的手給熨平的呢。
瓔珞看着眼前這個熟悉卻又陌生的男子,心裡暗暗的梳理着他從一個將軍到王爺道太子再到九五之尊的歷程,自己彷彿見證了其中的每一個環節,只可惜人事變遷,就連冷月也甘願與炫君一同呆在宮外過與世無爭的生活,而自己還要在這個殺人的後宮之中生存下去,不成功便成仁,自己的妥協只會讓自己白白的丟掉性命,所以只得不斷的爭鬥,只爲了活下去,活得更好罷了。
第二日的清晨,瓔珞與禦寒卿一同梳洗了去覲見太后,瓔珞看着坐在高堂之上的太后,一副柔美和善的樣子,怎麼也不會想到她曾經爲了爭寵做出多麼可怕的事情來,縱然是她的進宮侍寢的無辜而爲之的事情,卻終究還是淪陷在後宮的血雨腥風裡,不可自拔。後宮的女人,生活在一個永不停歇的輪盤上,輪盤不停,鬥爭便沒有終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