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了這宋長歌的自報家門,柳小桃又是面不改色地多寒暄了幾句,心裡沒有多少驚訝,這和自己昨日猜得絲毫不差。
可是,這大週三大美人之首就是這般平白地獨自出現在這巴陵城,也是有些奇怪,何況,這滄州宋氏可是當今皇后娘娘的遠親,尤其是如今,皇后本族凋零,曾經官居大周統領大將軍的哥哥也是在十六年前淮南王叛亂中,爲了掩護皇上撤退,斷了姓名,如今,這宋氏即便是遠親,也越來越被重用,朝中,宋氏官員門生幕僚的比重也在悄然增加,這一點,皇上不會不知道,可也未曾打壓,看來,皇上對宋氏一族,至少,還是頗爲看重的。
“宋姑娘如何會孤身一人千里迢迢來這江南小城?”柳小桃滿懷着關切問道,“姑娘家,一個人上路,可是不安全。”
說到這,宋長歌無奈地看了看已然是退到珠簾後的清風,嘆了口氣道,“我這次,也是偷偷跑出來的,本來是帶了兩個會功夫的丫鬟,可誰知,臨進城前,走散了,也不怕這位姑娘笑話,遇到姑娘前,我已經是兩日水米未進了。”
“哦?這樣,”柳小桃朝着窗戶外頭候着的明月就是吩咐道,“明月,趕緊讓小廚房準備些清淡的粥食過來,先讓宋姑娘填填肚子,一個時辰後,再送些點心麪食過來。”
這番安排很是貼心,既不會讓宋長歌一時間飲食過多,傷及腸胃,也是盡了地主之誼。
看着宋長歌連忙道謝,柳小桃也算是可以切入正題,邊是替宋長歌裹了裹被褥,邊是問道,“我有一事,不知,該問不該問。”
這是柳小桃從話本里頭學來的,一般這樣的話一出,若是對方說“那你就別問了,”便就是找死的行爲,尤其是大家閨秀,一般都會低着頭,含蓄地回道那麼一句“但說無妨,知無不言。”
“但說無妨,長歌必定知無不言。”宋長歌的面色還未恢復,依舊掛着些病態和蒼白,說這番話的時候,更是帶着一股悽美之感,讓人好不憐惜,一般人恐怕都不忍心繼續追問,不過好在,柳小桃不是一般人。
柳小桃擡頭看天,慢慢說道,“方纔,看着你抓着我這婢女的手,嘴裡還喊着‘長風’還有‘最後一面’什麼的,宋姑娘,不是我多管閒事,可是,你也知道,如今清風畢竟也是我的人了,什麼事,我還是問清楚比較好。”
“是這樣的,”就在柳小桃還準備再婉轉一點的時候,宋長歌卻是直截了當地接過話茬,張口方欲回話,眼神卻又是不自主地瞟向了默不作聲的清風,眼皮一垂,作爲難之態。
柳小桃驀然就懂了,頭也不回地吩咐道,“清風,你先出去。”
清風看似也不想多留,屈膝一禮,就是出去了。
待這清風輕輕把門帶上,宋長歌卻是突然掀了被褥作勢就是要屈膝跪了下去。
“這是做什麼,快起來。”柳小桃連忙扶住,誰料這宋長歌看着身子窈窕,也這倔強的一跪,也是難得扶起,兩人保持着一個極爲扭曲的姿勢,宋長歌就是連忙拉開了話匣子。
“還請姑娘幫我勸勸長風,就當長歌求您了。”
用了“求”用了“您”這樣字眼,
柳小桃的腦袋立刻就大了,心裡就似有千萬只小肉、團一齊奔騰,摸不清狀況。
“你先起來,”柳小桃已然詞彙貧乏,“有什麼事,咱們慢慢說。”
宋長歌哭得是美人梨花壓海棠,春風帶雨欲斷魂,讓柳小桃措手不及。
“是這樣的,”宋長歌慢慢說道,“其實,姑娘口中的清風,實乃長歌的親妹妹,宋長風,從小,也算是我長歌一同玩耍長大,只可惜,長風的生母曾是母親的一個洗腳丫鬟,地位低下,長風也常常被族裡的兄弟姐妹欺負,不過,好在長風一向刻苦努力,宋氏是武將出生,對武藝要求頗高,像我這樣的藥罐子,連劍都提不起來,長風卻是靠着一手好劍法,頗受父親青睞。”
“可是,姑娘你要知道,這大院子裡頭,哪裡是靠着拳腳說話,後來,長風被意外毀容,生母也因爲私通下人被浸了豬籠,此後,長風算是徹底沒了依靠,還要被那些狗眼看人低的下人欺負,母親擔心長風繼續受這樣的侮辱,就想了法子,在外頭尋了個院子讓長風單獨居住,可長風這個急性子,偏偏以爲母親是要趕她出宋家,挑了根紅纓槍,就是一去不回,這回,是父親病重,命懸一線,希望能在臨死前再見一眼長風,我纔是偷偷跑出來,希望能找到長風,勸她回去,好歹,了了父親一個心願。”
宋長歌說完,又是捂嘴乾咳了好幾聲,估計是方纔一個激動,着涼了。
宋長歌說得很詳細,柳小桃也聽得很明白,可是冥冥間,卻總是覺得,這裡頭,似乎落了些什麼細節。
“這樣啊……。”柳小桃拖長了話音。
“我知道姑娘是好心人,如今長風如何成了姑娘的婢女,之前又受了多少委屈,長歌都不知道,長歌只知道,如今家裡的爹爹只靠參片吊着一口氣,隨時可能病歿,還請姑娘看在這是爹爹臨終的願望,能幫我勸一勸長風。”
宋長歌似乎是將一切希望都交託在了柳小桃身上一般,苦苦哀求着。
換了常人,都會心動的吧。
可是柳小桃只是點了點頭,沒有說勸,也沒有說不勸,開口只道,“姑娘你好好休養一陣,至於這件事,我會選個恰當的時機和清風說說的,結果的話,我不敢保證,來着是客,姑娘你又是宋家人,在這院子裡,但凡少了吃的穿的,都不必客氣。”
宋長歌不甘,柳小桃卻沒有給她再說下去的機會,此事牽連甚大,自己是沒法子做主的,只是好言相勸的一會兒,就是禮讓地出了門。
門口,沈浩正是等得百無聊賴,負手來回在院子裡走着,踢着腳邊的石子,偶爾會擡頭看着臺階上心不在焉的清風,皺皺眉,也不多說些什麼。
記得幾年前莫白把躺在侯府後門的清風帶到自己面前的時候,自己就覺得,清風身上有一種難以言說的氣質。
“奴婢只是一個犯了錯被主家趕出來的丫鬟,又因爲樣貌醜陋,沒人肯收留,若是小侯爺不嫌棄,清風願意俯首爲牛做馬。”
話語簡單,卻不失調理,言語卑微,卻頗有硬氣。
當即沈浩就斷定,此人,絕不是單單一個丫鬟而已。
“查。”這是自己在清風領了侯
府令牌,正是成爲侯府暗衛一員中後,自己對莫白下的令。
查了半個月,結果,果然沒有讓沈浩失望。
靠在楠木搖椅上,沈浩悠閒得如一隻年紀上來的老貓一樣,手邊放着莫白剛交過來的書函,心裡頭默默唸着五個字——滄州宋長風。
砰的一聲,門開了。
沈浩方回過頭,一隻像小鹿一般的身影就是直衝衝地撲了過來,小粉拳對着沈浩鋼板似的胸膛捶了兩下,繼而嗔怪道,“你給我惹了好大的麻煩。”
沈浩眼瞳驟然增大了那麼三分,木然道,“這句話,不該是我常常說給你聽的嗎?”
柳小桃眼睛一瞪,看了看身旁的清風,壓低聲音道,“我們進去說話。”
屋子裡,沈浩看着猶如秋風掃落葉一般席捲過這滿桌吃食的柳小桃,又是恰到好處地遞上一張白淨的手帕,供柳小桃擦嘴。
柳小桃自然地接過帕子,又是自然地打量打量了這滿桌的狼藉,接着,又是自然的用這上好的娟帕擦了擦滿是油膩的桌子,罷了,往沈浩手邊一遞,“好了,謝謝。”
沈浩扶額,悶聲道,“你想問些什麼?”
話已至此,柳小桃順勢就扒拉上沈浩的肩頭,眯着眼問道,“你早就知道,清風的身份,是不是?”
沈浩點點頭。
“估計,你應該也比我要早知道宋長歌的身份,對不對?”
沈浩又是點點頭。
柳小桃話一撂,繼而咬着牙道,“我的身份,你應該也知道了吧。”
沈浩忽而眉頭一緊,心裡頭驟然就是猶如十八發鞭炮齊響,噼裡啪啦地驚到不行,眼眸聚而生光,盯着頗有氣勢的柳小桃看了許久,半晌,都是說不出一個話來。
是誰透露出去了?莫白?不可能,他跟了自己這麼久了,是自己最爲信任的人;楚橋?也不會,透露出去,對他無利反而有害;難不成,是鎮遠候侯府的暗樁?自己和楚橋行事向來小心,更不可能了。
思索到此,沈浩的眉頭愈緊,柳小桃的氣勢越盛,沈浩泄氣,就快要敗下陣來,卻聽得柳小桃咬着牙十分不甘心地道,“怎麼說,我也是有着漁村第一快嘴的名號,你以後再這樣瞞着我,小心,我念叨死你。”
沈浩驀然一愣,看着柳小桃臉上較真的樣子,呆呆地,點了點頭,原來,這這小鬼說的是這個,害自己白擔憂一場。
看在沈浩認錯態度十分明瞭的份上,柳小桃總算是鬆了些口氣,緩緩道,“你答應過我,不再瞞我的,這次,你又食言了。”
沈浩恢復了些神氣,淺淺一笑,“好,我認錯,你可以罰我。”
“我哪敢罰你啊。”柳小桃嘟着嘴,揉捏着衣角,眼睛卻是時不時地瞟向端坐等着受罰的沈浩。
“君子一言,駟馬難追。”沈浩承諾道,“我說了可以,自然是隨便你罰什麼都可以。”
柳小桃忽而擡頭,明媚而狡黠地一笑,“這,可是你說的。”
附註:
“美人梨花壓海棠,春風帶雨欲斷魂,”咳咳,這兩句是我編的,大家不要深究
(本章完)